第 10 节
作者:卡车      更新:2021-07-12 22:23      字数:5168
  时间不饶人。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们必须分手了。安姐姐把我抱得更紧了,哭成泪人儿。我俩相互 依偎着走出涵洞,不约而同地跪在地上向天发誓……
  分别的时候,安姐姐抹着泪水再三嘱咐我:
  “小弟,要多保重,要多写信……小弟,俺等你回来……”
  安姐姐松开手转过身去,向前走了几步,又转回来,紧紧地搂抱着我,深深地亲了我几下,才下决心转身 走了。
  这时,我才发现安姐姐的长辫子在我手中,赶紧将它装进胸前的衣袋里。就在这时,我的手触到了挂在我
  脖子上的八卦钱。这是我的护身符,是在我出生一百天的时候奶奶亲自给我戴在脖子上的。我是奶奶的心头肉
  ,这个用银链子串的八卦钱是奶奶求菩萨保佑我长命百岁的。就在这一霎那,我急忙大声喊道:
  “姐姐,慢走,等等俺……姐姐站住,站住……”
  我赶紧跑上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姐姐,俺也送你一个礼物。”
  我将这个陪伴我十七年的护身符小心翼翼地挂在安姐姐的脖子上。
  安姐姐摸着我送她的“长命钱”泪水长流……
  我和安姐姐再一次拥抱在一起,我亲亲她,她亲亲我……然后挥泪告别……
  走了不到十步远,安姐姐突然又猛地转回头跑过来抱着我的头哭着:
  “小弟,俺怕离开你,俺真的舍不得你呀!俺真害怕俺俩以后再也见不到面了呀!俺怕极了……”
  “姐姐,不会的,姐姐,俺也舍不得你,你是怕俺忘了你是不是?俺发誓俺如果忘了姐姐就不得好……”
  安姐姐立即用手捂住了我的嘴,说:“好弟弟,俺知道,你不用说……”
  “姐姐,俺会好好学的,好好干,等俺回来俺们就订婚……”
  “不!不是订婚,是结婚,好吗?小弟。”安姐姐急忙打断我的话说。
  “好!姐姐,你放心,俺一定会回来的。”
  “俺会等你的……”
  告别(4)
  ……安姐姐这才一步一回头地沿着铁路向着东圩子方向伤心地走去……
  天上涨满烟雾朦朦的云,直压到人的头顶上,像夏天暴风雨来临前一样。北风又刮起来了,远远地可以听
  见白米山松涛的呜咽声。太阳像一个失血过多的人的惨白的脸,不时地从云层中冒出来看看大地,冷冷的没有
  一点神,丢了魂似的。这时,一辆火车晃晃荡荡地呼啸着穿过,一阵风吹乱了我的头发,安姐姐的背影渐渐地
  缩小,渐渐地模糊,我怀揣着她留给我的发辫,那少女的芬芳弥漫在我的周围,天旋地转……
  然而,让父亲万万万万也没有想到的是,他从此再也见不到安姐姐了。
  “这一别竟成永别呀!”父亲说。
  六十年后,父亲说起这些,已经没有了眼泪。他浮肿耷拉下来的泪囊挂在两只浑浊有白内障的眼睛下面,
  像冬天里的两颗苦楝树果子,老化松软的皱褶上面已经是霉斑点点。
  在蚌埠的日子(1)
  父亲怀里揣着留有安姐姐体温的长辫子,晃晃荡荡地离开了沙河集。
  火车不紧不慢地向前行驶着。父亲知道?熏他是离安姐姐越来越远了。
  窗外,闪过的,是一排排庄严的黑松树,一块块空旷的田野和一座座俨然的村庄。父亲的思绪,仍然在那
  安姐姐给他的甜蜜而又忧伤的空气里悠忽着……他怎么能忘记!
  但父亲也知道?熏他该好好利用他的十八岁了。是啊!十八岁?熏不容想象该是如何完美的生命?熏他毫无理 由使他黯然失色。
  车厢里人声嚷嚷,父亲一个人无精打采软弱无力地看着窗外……
  父亲不说话,也没有表情。
  跟父亲坐在一起的也是一个年轻人。看着父亲忧愁虚弱的样子就热心地问这问那,父亲有气无力有一搭无 一搭地随口应和着。
  “车到临淮关了!下一站就是蚌埠了。”那个年轻人自言自语地说着,又好像是在跟父亲打招呼。
  父亲这才回头认真地打量着这个同路人。他叫冯厚培,比父亲大两岁,也是由滁县警察局介绍到蚌埠警校
  来参加训练的。这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谈着谈着两人就像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了。
  “你有病为什么还来受训呢?训练是很苦很累的,你能吃得消吗?”冯厚培关心地问道。
  “俺表哥好不容易帮我搞来了入学证明,不来就过期作废,机会难得呀!”
  “噢……不要紧,我俩有缘,我会帮助你过关的,今后你就是我的好兄弟了!”
  已经是深夜了。火车里很冷。冯厚培把自己的旧棉衣脱下来披在父亲的身上说:
  “兄弟,到蚌埠下车时,可能更冷的。”
  父亲感激地看着这个刚才还是陌路人的年轻人,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凌晨一点多钟,火车到达了蚌埠。
  冯厚培把父亲的行李一起背在他的肩上,扶着父亲慢慢地走下火车。
  走出车站,外面仍然是一片漆黑,很冷。
  “这往哪里走哇?”
  两个年轻人都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冯厚培看到父亲冷得发抖,就扶着父亲走到一个电灯柱子下面背着风坐 下来,把两个人的行李都堆在父亲身边,说:
  “你在这里别动,俺去找黄包车来。”
  夜,黑夜,寒冷的黑,黑的寒冷。孤独的父亲窝在电灯柱下面像一只被遗弃的猫。父亲又想起安姐姐了…
  …你要保重啊,我等你回来……姐姐的话就在耳边回响。思念在这种时候就是一种动力。父亲仿佛觉得安姐姐
  就依偎在他的身边,父亲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我要坚持下去!我不能倒下去啊!
  不一会,冯厚培带来了一辆人力黄包车,他把父亲扶上车坐好,接着把两人的行李也在车上码好,车上已
  经没有了立足之地。冯厚培自己就跟在人力车后面跑,就这样一直到了蚌埠警士训练所。
  冯厚培执意给拉车人付了一元的路费。两人就站在铁栅栏大门外叫门。两个警卫查明证件后,打开门让他 们到值班室里烤火,一直坐到天亮。
  天亮后,冯厚培又跑出去买了两块烧饼夹着油条送到昏睡的父亲手上,说:
  在蚌埠的日子(2)
  “天亮了,俺去报到,你在这里等俺不要出去。”
  冯厚培就把父亲的证明一起带去了。大概半个小时,他喜滋滋地回来了,说:
  “这下好了,俺俩分在一大队一中队三班,在一起,这多好啊,老乡间互相有个照应。”
  父亲知道这是冯厚培帮了大忙了。因为报到时是要面试的,而身体就是第一关。父亲病成这样子,精神又
  不在状态,肯定很难通过。事后,冯厚培才告诉父亲,按规定报到是不能代替必须要自己亲自去的,面试的警
  官当时就不同意,他就说他们的行李还在外面,父亲在那边照看着过不来。至于身体嘛,冯厚培拍着自己的胸
  脯说,这个人比我的身体还要壮,一路上我的行李都是他帮我背来的。就如此这般地蒙混过了关。
  “我是遇上了好人了!”六十年后,父亲感慨地说。父亲在“好人”两个字的发音上与众不同。
  父亲所在的一大队教官名叫苏振武,也曾是父亲表哥的教官。他对训练非常严格,为人也非常好,是个出
  色的好教官,在他手下出了不少优秀的青年警官。他知道父亲和表哥的关系,就经常用表哥为榜样来激励父亲 :“你要学习你表哥的艰苦奋斗的精神啊!”
  父亲的教练场在离警校两里外的郊区小南山。路上必须经过一条常年浓烟密布的小街,因为这里生活着的
  全是靠炸油条、散子、麻花和烧饼的穷苦人家,每天天不亮他们就生起煤炉子熬油做买卖,油腻味弥漫,所以
  蚌埠人戏称这里是“煤烟街”,这里的人叫“油花子”和“煤黑子”。
  日子长了,刚刚病愈的父亲每次路过这里就感到头晕目眩,慢慢地就经常咳嗽起来,有时候吐出的痰都是
  黑灰色的了。但父亲并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心里只有一个愿望:听教官的话,像表哥那样勤学苦练做一个勇敢
  的男子汉,做一个优秀的警官,也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安姐姐的等待,对得起奶奶、二妈和表哥。他和自己暗
  暗地较劲:别人不也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吗?难道你就不行吗?
  一个正月过去了。父亲的努力没有白费,他得到了苏教官的嘉奖和喜爱。但苏教官也发现父亲身体虚弱,
  有时就叮嘱父亲:“身体有病就得诊,千万不要拖,对自己要负责,俺已经跟门诊部打过招呼了。”
  二月,天渐渐地暖和了。父亲也去门诊部看了两次,吃了点药,身体好多了。冯厚培和父亲相处得也非常
  融洽,他们俩睡上下铺,看到父亲累了,他就想办法把父亲逗乐。冯厚培口琴吹得好,休息的时候就吹给父亲
  听。父亲也爱唱歌,他俩就经常一唱一和。父亲聪明,什么地方小调电影插曲,一学就会。冯厚培也随着父亲 的歌声吹起口琴来伴奏……
  紧张严肃又愉快的训练生活让父亲忘记了病痛,一心一意地投入到练好本领当个好警官的梦想之中。他甚
  至没有时间去思念他的安姐姐了,他要以实际行动和美好的未来来回报安姐姐的爱。
  好事总是多磨。
  到了三月中旬,教练课程决定要举行一次野外军事演习。地点是在五里外的一座高山上。那天,父亲随着
  中队出发了。谁知一出门,天上忽然乌云滚滚越来越低地朝城市的上空直压下来,远处隐隐约约地有电闪雷鸣 ,看样子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了。
  在蚌埠的日子(3)
  训练场就是战场!演习就是战斗!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到了这个时候是没有价钱可讲的,一切理由都
  是苍白的软弱的,就是逃兵。说白了,对于一名优秀的军人,暴风雨的到来就是为你搭起了一个展示你的舞台 ,是给了你一个绝佳的表现机会,是考验!
  “同学们,大雨就要来了,我们的目标是二○八高地,山顶上的土地庙是敌人的指挥所,要立即攻下这个
  据点!”苏教官下达了命令,接着他大声疾呼:“冲啊!……”
  父亲和他的战友们一起向山顶冲去……
  大雨终于落下来了,劈头盖脑地砸下来了,直砸得人睁不开眼睛。很快,山洪像一群失控的小马驹也冲了
  下来……战斗在继续……谁也不甘示弱……“冲啊!”……呐喊声是发泄更是士气……这是在与天斗与地斗与 山斗,也是在与人斗,舍我其谁?谁都要拿第一!
  父亲的三中队终于第一个冲上了高地,占领了“敌指挥部”。
  这时候,父亲的好兄弟冯厚培却发现父亲不见了。他急忙向苏教官汇报,自己转身向山下跑去,高喊着父
  亲的名字。苏教官也命令一班长“王大个子”王勇带领几个兄弟一起下山来找。
  在一个草丛的泥沼中,冯厚培发现了父亲。父亲已经陷进了沼泽之中,淤泥已经漫上了父亲的胸部。父亲
  的脚已经被乱草缠住了,怎么也抽不出来。大雨越下越大,泥沼中的水也越积越深。父亲筋疲力尽地伏在泥沼
  中挣扎,身上已经湿透了……冯厚培连忙将三八式步枪枪口伸给父亲,并对父亲大喊:
  “抓住!抓住枪口,我拉你!”
  可是父亲已经没有了力气。
  冯厚培立即把枪一扔,跳进了泥沼,双手抱着父亲,想把父亲抱着往上爬。然而,泥沼是越踩越深越往下 陷,脚下的草根仍然像蛇一样死死的缠住越来越紧……
  这时,幸好“王大个子”带人赶来了。兄弟们一个接一个地跳下来,这样一个拉着一个像拔萝卜一样终于 把父亲拖出了泥沼……
  演习结束后,三中队得到了警校领导的高度表扬,对发扬集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