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作者:连过十一人      更新:2021-07-12 22:23      字数:4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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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薛一直记着洪钧,因为那天在普发姚工的办公室里,洪钧主动向他微笑、主动和他握手、主动给他名片,他觉得洪钧比其他人都尊重他,他始终记得洪钧笑着向他扬手告别的样子,像是他的朋友,也像是他的兄长,小薛觉得自己应该为洪钧做点什么,他想把刚才偷听到的情况马上告诉洪钧,虽然他不知道范宇宙的如意算盘究竟对维西尔公司、对洪钧本人会具体造成多大伤害,但他觉得几百万的款拖着不付,一定会给洪钧带来麻烦。但另一个声音却在喊:“内奸!叛徒!小人!”小薛不想做一个告密者,他是泛舟公司的人,他的工资是范宇宙给的,他不能出卖范宇宙和泛舟公司。
  小薛在阜成门下了车,正好赶上一趟向北开去的地铁,车厢里的人一点不比平时少,小薛一手拉着垂下来的吊环,一手捂着书包,被周围的人挤着,随着车厢的摇摆而摇摆,他觉得自己就像河沟里的一叶浮萍,顺着水流漂着,不知道会被带到哪里,也不知道会在哪儿停下来,惟有祈祷在腐烂之前能多经过一些美丽的地方。
  小薛翻来覆去地想,还是拿不定主意。他觉得范宇宙那样转嫁危机是不义之举,那样不就把洪钧给坑了吗?所以自己给洪钧通风报信完全是正义之举。可是,看来范宇宙也是没有办法啊,换了洪钧恐怕也会那么做。小薛开始懊恼,他后悔自己刚才真不应该“听墙根儿”,从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是个小人了。是啊,给洪钧报信,难道真只是出于正义而毫无私心吗?不是,小薛知道自己想的是什么,虽然他觉得自己是在白日做梦,但他的确盼望着洪钧要是能因此给他指一条明路该多好啊。
  “卖主求荣!”小薛狠狠地骂着自己,他从未像现在这样鄙视他自己。但是,那句老话是怎么说的?“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自古就是这样嘛,自己也并没有奢望名垂青史,只是个普通人,而洪钧显然是位“明主”、“仁主”,为什么不可以抓住机会去投奔呢?小薛觉得像自己这类脑子不够用的人,还是越少遇到这种必须做出抉择的情形越好,是非、利弊都纠缠在一起,让他无法权衡、无法取舍,与诱惑接踵而至的是困惑,他想不清楚究竟该走哪条路。
  忽然,小薛感觉周围的人好像少了,他低下头往车窗外看去,是黑乎乎的隧道,刚才广播的站名他没留意,只好等到外面的光线又亮起来,驶入下一个站台他才看清站名,都到安定门了,他原本是要在西直门换乘城铁的,结果恍惚中错过了站,只好干脆到东直门再换城铁往回绕吧。
  小薛走出地铁东直门站的站口,双脚踩在被烈日晒得滚烫的人行步道上,他忽然下定了决心,人这一辈子不会像乘地铁这么简单,错过了还可以再绕回去,关键的时候只有那么几步,错过一个出口、错过一个机会,可能就会抱憾终生。
  小薛拿定主意,也顾不上去赶城铁,干脆就在附近找了一个有树荫的马路牙子坐下来,把书包放在膝盖上仔细地打开,把装满钱的信封又往里塞了塞,然后拿出一个黑色塑料封皮的记事本,在封皮内侧有个插名片用的小夹层,他从夹层里抽出一沓名片,一张张翻看着,终于找到了洪钧的名片,他从书包里拿出手机,定了定神,长吁了一口气,心想,当“叛徒”也是需要些勇气的,便照着名片上洪钧的手机号码开始笨拙地按键。
  小薛把手机紧紧地贴到耳边,对方的铃声响了,一声、两声、三声,马路牙子的热气烘烤着小薛的屁股,他彻底体验到了“热锅上的蚂蚁”是什么滋味,终于,等到第五声铃声刚刚响起时,电话被接了起来:“喂,你好,我是洪钧。”
  小薛的心怦怦地跳得更剧烈了,洪钧面对陌生来电的这种公事公办的腔调,在小薛听来好像更透出几分怀疑和警觉,小薛清了清嗓子,说:“嗯——,您好……洪总,我是小薛。”
  对方没有反应,小薛猜到洪钧一定是在苦思冥想“哪个小薛”、“小薛是谁”,他心里一沉,不由得有些失落,刚鼓起的勇气已经泄了一半,他又嘟囔着补了一句:“薛志诚。”心想,如果洪钧还想不起来,一切就到此为止吧。
  就在同时,洪钧热情的声音已经传进了小薛的耳朵:“小薛啊,你好,星期六还在普发吗?辛苦啦。”
  小薛听了,一瞬间好像感觉自己双眼都湿润了,他忙说:“没有,我在外面呢。洪总,我想和您说个事儿。”
  “好啊,你说,我听得很清楚。”
  “嗯——,我就是想告诉您,……我们公司在收到普发给我们的软件款以后,不会转给你们了。”
  又是一阵沉默,小薛正想再解释一句,听到洪钧平静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哦,请问你是代表你们泛舟公司正式通知我吗?”
  “不是不是,嗯——,是我刚听说的,想赶紧告诉您。”
  “哦,那我先要好好谢谢你。小薛,能不能再具体给我讲一下?你是听谁说的?”
  小薛说了几句,自己都觉得是前言不搭后语,最后还是被洪钧三问两问地引导着,终于把事情经过讲清楚了。
  洪钧笑着说:“小薛,下面的事我会处理的,真的要好好谢谢你啊,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小薛不知道该说什么,头上的汗已经流到了腮帮上,他听见洪钧问他:“你在泛舟公司还有什么东西吗?”
  “没东西,我在那儿连张桌子都没有,所有东西都在我自己的书包里呢。”
  “呵呵,我问的不是这个,我的意思是,比如,你的档案在泛舟公司吗?‘三险’和住房公积金呢?”
  “档案?泛舟才不管我们的档案呢,我的档案一直放在街道,泛舟也不管我们的‘三险一金’。”
  小薛说完,就听到洪钧笑着说:“哦,无牵无挂。”然后停了一下,洪钧又非常郑重地说:“小薛,我下面的话请你一定要听好,而且一定要照着做,第一,从现在起你不要再去泛舟或者普发上班了,不要主动和范宇宙或者任何与工作有关的人联系,他们要是给你打电话,你就说生病了,要休息几天,别的什么也不要说,他们再来电话你就不要接了;第二,过几天我会给你打电话,具体哪天现在还说不好,但肯定在下周之内,你什么都不要做,就安心等我的电话,我会用我的手机给你打,你认得这个号码的,这两条记住了吗?”
  小薛答应后挂了电话,他把手机从耳边拿到眼前,整个屏幕上覆盖了一层汗水,他一边想,看来光天化日之下当“叛徒”的确是种煎熬,一边把刚拨打过的手机号码保存下来,希望这个号码的主人能给他的人生带来转机。
  * * *
  洪钧在自己的书房里,门关着,只能隐约听到客厅里电视机传出的声响,他拿着手机下意识地把玩,心里念叨,好险啊,如果普发这笔款项真到了范宇宙的手里,维西尔恐怕要费很大的周折才能把属于自己的那部分拿到手,普发是洪钧一手经营的项目,如果收款发生问题,其后果恐怕比当初假如没赢下项目还要严重,刻不容缓,他熟练地从手机里找出一个人的号码,按了呼叫键。
  铃声响了好几下才被接起来,传来韩湘那熟悉的声音:“喂,洪钧,有何吩咐?”
  “呵呵,岂敢。在哪儿呢?忙着呢吗?”
  “嗨,天底下最苦的差使,陪老婆逛商场呢,在西单,刚才是中友,现在是君悦百货,无聊死了,就当是避暑吧。”
  “嘿,真自在。不好意思啊,今天我可要煞风景扫你的兴了,我有急事得马上和你见面商量一下,你看什么时间方便?”
  韩湘沉吟着:“哦,什么事这么急啊?”话音里根本没有要从老婆身边“胜利大逃亡”的冲动,显然与任何公事相比,他还是宁愿选择陪老婆逛街这件“苦差使”的。
  洪钧笑着说:“的确是件重要的事,不然我也不会厚着脸皮打扰你。”
  洪钧知道虽然自己说得轻松,但韩湘肯定明白,以洪钧的分寸,如此十万火急地找他,应该不是什么无谓的琐事。韩湘那边半天没有动静,洪钧猜到他一定是在向老婆请示,便耐心地等,果然,韩湘的声音又响起来:“那就还是在那家咖啡馆吧,我现在往那儿赶,你也出发吧,咱们差不多同时到,呆会儿见。”
  洪钧拿着手机从书房走出来,客厅里的邓汶和菲比都注视着他,谁也不再关注正在播放的影碟,洪钧刚苦笑了一下,菲比就说:“得,让我猜中了,计划泡汤了。”
  邓汶忙问洪钧:“怎么了?有什么急事吗?”
  洪钧回答:“嗨,没什么,我得出去见个人,韩湘,还记得吧?普发的,在赌城咱们聚过。”
  邓汶“哦”了一声,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韩湘手揣在兜里捂着筹码的形象,张口刚想说什么,终于还是忍住了。菲比问:“非得今天吗?你们俩好不容易聚聚,不出去吃饭啦?”
  洪钧对邓汶抱歉地说:“改天吧,先欠着,我马上就得走,也不能送你了,不是一个方向。”
  邓汶立刻站起身,摆着手说:“没事没事,我跟你一起走吧,我出去打车,你不用管我。”
  洪钧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走到门口拉开门,邓汶下意识地往后站,颇为绅士地想让菲比先行一步,他回头一看,菲比正冲他笑着挥手,他一下子醒悟过来,菲比并不是像他一样的客人,人家已经是这里的女主人了,邓汶暗笑自己的愚钝,忙抬脚和洪钧一起走了出去。
  * * *
  咖啡馆对于那些选择逃避的人来说,是个理想的去处,当窗外寒风凛冽的时候,里面温熏和煦,当外面骄阳似火的时候,里面清凉恬静。洪钧和韩湘时隔七个多月又再次坐在那家咖啡馆的那个临窗的位置上,洪钧很快就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谈话氛围不仅比不上窗外那迟迟未曾消退的热度,更远没有他们上一次那种相谈甚欢、相见恨晚的热烈,洪钧不由得暗自叹息一声:斗转星移,物是人非。
  洪钧已经预料到了韩湘会是怎样的反应,果然,当听完洪钧的一通陈述之后,韩湘便把身子慵懒地靠在椅背上,过了一会儿才说:“我看不至于的吧,你们两家不是一直合作得还不错嘛,可能是以讹传讹了吧,要不给老范打个电话说说?”
  洪钧已经把小薛讲的一切在脑子里转了好几遍,他相信小薛说的是实情,这不会是范宇宙精心设计的一个圈套,尽管他将要提出的解决方案也会给范宇宙带来某种实惠。洪钧对韩湘认真地说:“我不这么看,范宇宙的现金流的确遇到了问题,他一方面为了得到更多返利,一方面为了讨好硬件厂商,所以下狠心从厂商那里压了太多的货,但他的销售不如预期的顺利,在客户手里的钱回笼不上来,他的资金链断了,所以他才会拆东墙补西墙,你们的第二笔款项到了他手里,我相信他肯定不会按合同付给我们的。”
  “那也最多就是稍微缓几天再付给你们,这么大的数目谁敢赖账啊,老范的公司也做得不小了,又不是皮包公司,你是不是太紧张了?”
  “钱到了他的账上,什么时候付就是他说了算,我们再想采取任何措施都更困难,而且代价更大。”洪钧顿了一下,又说,“我们只能做最坏的打算,去争取最好的结果。”
  韩湘扭头看着窗外,说:“即使真是这样,说实在的,恐怕也应该是你们两家公司协商解决的,和普发没什么关系吧?”
  洪钧笑了,说:“按照三家之间的商务合同关系来说,的确是这样,你们按时足额把款项付给泛舟公司,你们的义务就已经尽到了,但是,如果事情的发展真像范宇宙计划的那样,将会受到最大伤害的恰恰是普发集团,而作为项目的负责人,最直接的受害人其实就是你本人啊。”
  正像洪钧预期的那样,韩湘的头立刻转了过来,全部注意力终于被拉回到谈话上,他问:“哦,为什么?”
  “因为你们的钱虽然付出去了,却没有换来你们要买的东西。维西尔和你们签的软件授权协议中写得很明确,只有当维西尔按照合同约定如期收到全部软件款项后,才会向普发提供正式的、长期有效的软件密钥,现在给你们安装的都是临时的、测试用的密钥,到月底就会到期失效,所以,如果我们收不到第二笔款的话,我们怎么从总部给你们申请新的密钥?”
  韩湘的脸色沉了下来,说:“怎么能那样做呢?我们把钱付出去了,结果因为你们和泛舟之间的问题,反而让我们不能继续用软件了,这没有道理嘛。授权协议那张纸就是个君子协定,防君子不防小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