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节
作者:
卡车 更新:2021-02-17 12:04 字数:4791
“沈老头,把那个、那个和那个给我拿来。”
“你到底要什么?”
“就是那个啊。你怎么跟我一点默契都没有?你老年痴呆了啊你?”
“我哪知道你到底要什么啊?”
旅途劳累,他们本来躲在屋里休息,但安若妈的嗓门大,关着门也听得清楚,整个下午都是诸如此类的对话,最初还忍着,后来终于一起笑起来,真是大不敬。
程少臣叹气:“你爸真可怜,每天这样被虐待。”
“他有什么好可怜的?家里家外的事情都是我妈在做,他倒了油瓶都不肯扶,快六十岁人了连洗衣机都从没用过。我妈出门才三天,他都可以饿得瘦五斤,害得我妈从此不敢再出远门。”
“这么厉害?可我每次来,他都很积极地在厨房里帮忙,还抢着洗碗。”
“那是作样子给你看,免得你像他欺负我妈一样欺负我。”
外面又有争吵,安若爸说:“你的更年期怎么又来了,你非得把孩子们吵醒,惹他们笑话吗?”
“你给我滚开,少在这里碍事。”
他们俩根本没睡,在沈安若房里翻她旧日的照片看,只是那老两口一直在斗嘴,他们倒不好意思出去了。
“从我记事起他们就天天吵,吵完了和好,第二天再吵,没想到这样吵吵闹闹竟也过了一辈子。”
“我们很小的时候,我爸妈从不会当着我们的面吵架,他们只当对方是空气,后来我爸抽一整包的烟,我妈在屋里哭,没人理我们。我饿了,大哥弄饭给我吃,有一次还烫伤了手,很多天不能上学。”这似乎是程少臣第一次提起他的家。
“我记得有一回他们吵得很凶时我说,你们不要这样互相折磨了,快点离婚好不好,不用顾及我的感受。结果他们立即停止争吵,一起教训我。”沈安若回忆。
程少臣噗地笑出来:“其实你跟你父母的性格都不像。你那别扭劲儿到底遗传自谁啊?”
“我也不知道,他们一直疑心当年把我抱错了。不过我长得还是很像他们俩吧。”
“嗯。”程少臣翻着她小学时的照片,“沈安若,其实你还是小时候更可爱更有气质。”
“我妈也这样讲,说我长残了。”
“也没太残,站在街上还不至于影响市容。你掐我做什么?哎,松手,我错了还不成么,你是美女,美丽温柔又有气质。”
一会儿,那对老夫妻又干上了。
程少臣很不厚道地侧耳倾听:“我觉得还是你爸受气多一些。你看他们俩的名字,多衬……”
“嗳,表面上的确每次都是我妈赢。我爸口才不如我妈,又从来不敢还手。”
“他一出手那后果不就严重了?上回你说他早年还做过业余武术教练,我都傻住。我怎么也想像不出,一名武林高手能在女儿出嫁那天哭得稀里哗啦,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是拐卖人口的。”
“我爸从小就对我的男同学们特别警惕,谁打个电话来问我作业,都要被他盘问祖宗八代,吓得人家不敢再打来。他对你,简直可以用友好来形容了。”
“是挺友好的,邀我明天陪他去晨练呢。”
假日里沈安若也一般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七点多就醒来,结果发现程少臣已经不在,洗涮完,却见那一对男人真的满头大汗地从外面回来了,正谈得热络。
“你竟然真的陪爸去晨练了,他逗你玩呢。”后来沈安若一边替他捏着腿一边说。
“我也得装装样子给他看啊。”
“你们几点出发的?”
“四点,整整跑了三座山头,累死我,困死我了。”
“活该。”沈安若兴灾乐祸。
其实并非总是这样的现实安稳岁月静好,只不过,沈安若那阵子一直修身养性,听了太多的宗教音乐,看的都是美好文学,于是性子也平和,看不明的事情便无视,想不通的问题便不想。程少臣偶尔还是晚归,身上带了混杂的烟草酒水与香氛的味道。她从不问他从哪里回来,他也不说。程少臣有点洁癖,贴身的衣服宁可丢掉也不喜欢找外人来洗,于是都是她亲自动手。有一两回,他的衬衣领口上都明明确确地印着唇膏的印子,她不动声色地洗掉,只字都不提。
那两次的唇膏不是同一种颜色,而他身上的香水味道也从来不是同一种牌子,他更从没有在外面洗过澡才回家。所以,有什么值得追究的呢,何必自寻烦恼。
岁月静好(3)
温静雅与沈安若的通话通常在五分钟后就只剩一个内容,关于她的闹闹,连睡觉流口水以及吃饭时被噎着此等小事皆是奇迹。安若不忍心打断新妈妈的兴致,通常静雅愿意说多久,她便耐心听多久,起初也只是听听,听得久了,静雅又总是那样得意洋洋,她也开始觉得很有趣。今天静雅跟她扯了一阵子关于旅游与美食,却并未提及闹闹。安若觉得奇怪,后来主动问:“闹闹怎样了?已经会爬了吧。”
“嗳,是啊,爬得很快,都要找东西拴住她,免得她掉到地上。”静雅说,提及女儿她的声音便柔了几分,“安若,我觉得妈说的对,还是‘阿愚’这个名字好,别致又意义深远。你觉得呢?”
“静雅,发生什么事了?”沈安若一向敏感。
“没事。只是觉得,人生已经是一场从头至尾的闹腾,不如蠢笨一点的好,做人难得糊涂嘛。”
隔日沈安若与程少臣一起在外面吃饭时,她说:“这个周末回你家看看吧。”
“不是才去了几天?你又想念谁了?”
“静雅跟我通电话时,似乎心情不太好。”
“她的产后抑郁症终于发作了?”程少臣状似随意地说,“没想到你的女人缘这么好,静雅跟你亲近些还不奇怪,陈姨对你印象也极好,妈那么爱挑刺的人都不挑你的毛病。还有……”他似乎想到什么别的事,于是顿住说了一半的话。他一向这样,闲聊时总是漫不经心。
“我的男人缘也很好,你不知道而已。”
他们很久没有一起出来吃饭了。
过了一会儿,程少臣又说:“周末我有事,你自己回去吧。”
“好。”
“不要自己开车,让小李送你。”
“其实没关系,你总看扁我。”沈安若抬头看一眼他的表情,又改口,“好吧,就按你说的做。”他表情认真时,是绝对无法说服的,不如省省口水。
“你回家时记得带走那几盒茶,上一回忘了。”
听到这话,沈安若不免笑了: “你跟爸怎么会弄成现在这样子呢?明明都很关心对方。他一跟我提起你小时候的事时就眉开眼笑,你爱吃什么记得特别清楚,见你回家即使板着脸也藏不住喜色。而你每周都给乔医生打电话,不会只是为了问候吧。”
程少臣顿了顿,似乎在思索,半晌后缓缓地说:“有时候关系一旦闹僵了,想恢复就很难。最初好像就是为现在想来不值一提的小事,结果谁都不让步,后来就越来越恶化了。”
“父子俩会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现在想想也觉得很正常,换作是我,也不见得会比他做得更好。不过当时就是觉得不可原谅。”
“你对自己的亲人怎么这么缺乏宽容?”
“可能是因为从小我就以他为榜样,把父亲的形象想象得太完美,后来发现原来他也与其他人一样,失望之余就迁怒。现在虽然想通了,却已经忘了该怎么好好相处。”
“爸一直对你挺好的,是你的态度比较冷淡。”
“你没见他跟我说话时,不是用训的就是用嘲的?我们闹最厉害的时候,他要跟我断绝父子关系呢。”
“他是父亲你是儿子,你难道要等他向你低头?其实他现在的姿态已经够低了。”
程少臣终于笑了:“沈安若,那天陈姨说,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你长了一副贤妻的模样。原来竟然是真的?”
“多谢谬赞,我真是受宠若惊呀。”沈安若也笑。
去停车场的路上,程少臣接了一个手机。他打电话时,沈安若为了避嫌,一般尽量站得远一些,但仍看得到他表情凝重,隐约听他说:“我就是。好的,我马上赶到。”
他走近,不等开口,沈安若便先说:“你去吧,我自己回家。”
“有位朋友出了点意外,我过去看看。”没想到他竟然开口解释。
沈安若回家后,洗了一堆衣服,又熨了他的几件衬衣,看完一张碟,已经过了12点,程少臣仍没有回家。她拿了手机,想问他何时回来。她给他打电话一向不用快捷键,总是一个个数字按过去,输入最后一个数字,想了想,终于没按下通话键,又将手机轻轻放下了。又换上一张碟,明明是搞笑片子,但仍看得直犯困,终于撑不住去睡了。
结果躺到床上困意却不再那么浓,一直睡得半梦半醒,似乎听到开门的声音,她想爬起来,却仿佛陷入了梦魇状态,明明头脑是清醒的,偏偏怎样也动不了。隐约感到程少臣站在床前看她,她努力地喊他,想请他推自己一把将自己解救出这种状态,却叫不出声音来,又感觉到他已经离开,甚至能闻到有淡淡的烟味飘过来。
书上说,几乎每人一生都会经历两三回梦魇状态,但是频繁发作的却只有不足5%的人类,很不幸她恰是这少数人群中的一员,还好她通常在这样的状态下并不会梦见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是半梦半醒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真正恢复行动力时,已是一身的汗。因为不太确定刚才听到的开门声到底是否真实,于是披了外套出来察看。她在楼下留的夜灯已经关掉,程少臣果然已经回家了,她静静地在走廊上穿过,脚步很轻,几乎无声,终于在廊道尽头见着一点红色的微光。她将那里布置成一小块休闲区,而程少臣正倚在一张藤椅里,手搭在椅背上,手指里挟了一枝烟,就这样在黑暗里静静地坐着。她在那边站了好一阵子,他才意识到她的存在,拧开了那里的落地灯:“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他的神情有些疲倦,连胡碴都若隐若现。他看了一眼手指里的烟,将已经积了长长的烟灰掸落,又将烟含进嘴中,想了想,又取下来,轻轻地按熄了。
“你想吃点东西吗?我去帮你弄。”沈安若轻声问。
“不用,我只是在这里坐一会儿。你去睡吧,很晚了。”
沈安若替他倒了一杯水,然后重新回房去睡,这才发现天空已经微微泛白,现在是凌晨四点多。
貌合神离(1)
FROM:沈安若的BLOG 阅读权限:不公开
我始终对晴姨的那句话印象太过深刻。她说:如果你真的失去了,就假装它们从来不曾存在过。而我偏偏一度将它曲解为: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假装它们从未发生过。
可是有时候“假装”真的很难,比如,假装幸福。婆婆大人用虚张声势的权威来支撑自己的幸福,静雅用孩子来麻醉自己的幸福,到了最后,她们终于一致了一回,因为她们都相信,笨一点和糊涂一点才会幸福。而我竟然会一度天真的以为,纯粹的幸福偶尔也是会有的。
其实,若不是因为我见过这幸福故事里另外的角色,我本来也可以难得糊涂一场。而如今,我迷惑于自己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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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沈安若刚上班便得知自己部门的林丽晶因急性肠炎发作,已经住院。她快速处理完手边的事便赶到医院去探望。那是全市最好的医院。林丽晶已经无大碍,但仍住在急诊病房。她安抚几句后离开,想起自己一名中学同学就在急诊科当副主任医师,于是过去打招呼,顺便拜托她关照自己的同事。很长时间未见面了,见了面很亲切,在告别之前,沈安若突然心里生出一个念头:“昨晚有没有一位叫作秦紫烟的急诊病人送到医院来?”
“我帮你看一下吧。”老同学翻了翻档案,“哎,真的有,秦紫烟。怎么,你认识?”
“一位朋友,刚听说她出了点事。”
“她已经转病房了,在X号楼X层X号。”
“要紧么?”
“已经无大碍了,登记的病因是药物中毒。”
“谢谢你。”
沈安若下了楼,在车上坐了很久,终于还是又去花店买了一束鲜花。老板又见着她,很意外。
“才知道又一位朋友住院了。”沈安若淡淡地解释,“帮我包一束紫萝兰吧。对,不要其他的花,只要这一种。”
她拿了那大捧淡紫的花束一路踯躅犹疑着,觉得似乎在做一件极愚蠢的事情,那花全部半开着,仿佛笼着一层烟雾,与病人的名字甚是相合。来到病房的门口,那是医院并不多的单人病房,门是透明的,隐隐看得到床上躺了人,正打着吊针,床边有看护。她突然失了勇气,迟疑了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