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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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债赌博 更新:2021-07-12 22:14 字数:4855
清瘦的马津龙早已被公认为最知名的温州草根型学者。之所以称作草根型,并非因为他属地地道道的温州人,而是因其对温州发展脉象极精透的认知。在温州风雨飘摇时期,马津龙一直担任市委政研室主任,后任温州大学经济学院教授。缘于此,他可能是近些年来受邀游走四方宣讲“温州经验”最多的温州人。
我和马津龙熟识多年,彼此曾无数次坐而论道,切磋心得。我由衷地说:“老马,点评温州,你的判断总是对的。”
“然而,我绝没有料到,在20世纪末及本世纪初,温州人竟然会靠炒房大大地掘了一桶金。这或许是迄今我对温州问题唯一的一次判断失误。”2004年4月,为了正搅翻半个中国的温州炒房团话题我第N次来到温州与马津龙坐而论道,他向我说这番话时,颇有些神色黯然。
“按一般经济学规律,盖房不如买房,买房不如租房。”老马告诉我,这笔账他仔细算过,租房肯定是最划算的。前些年,他和妻子就曾一直住在市中心温州大厦一套租来的90平方米的房子里。几乎与此同时,成千上万的温州乡亲组成的炒房军团从他的眼皮底下浩浩荡荡地呼啸而过。
终于,老马痛失了一回前蹄。事实上,在温州跃入中国改革舞台的20多年里,“胆大妄为”的温州人从来是让经济学家们大跌眼镜的。
几年前,两位长期追踪温州现象的新华社记者在《温州悬念》一书中对温州及温州人最初的神奇崛起有过这样一段描述:
大概从20世纪80年代初开始,中国的许多地方———无论是都市或穷乡僻壤,冒出了一批批神秘人物,他们操着奇怪的方言,喜欢聚居,行色匆匆。在他们身后浩浩荡荡尾随而至的,是铺天盖地、五光十色的各类小商品。至今人人尚感紧缺、当时更为稀缺的货币,一点一滴地装入了这伙人的囊中。
他们是谁?他们从哪里来?他们想干什么?
顺着歪歪扭扭的行进路线,好奇的目光聚焦到了同一个地方:温州。
差不多20年后,温州人竟翻版了极为类似的“淘金”之旅。
他们再一次从故乡出发,水银泻地般长驱直入,东及上海,西抵喀什,南到芒街,北至哈尔滨,千里奔袭,攻城略地。与当年相比,其差别在于他们不再是面色谦恭地兜售低廉日用品的行商走贩,而是衣衫光鲜、足以令人肃然起敬的阔佬。他们目光炯炯、胸怀大志:欲将天下房产一网打尽!
温州炒房团,响亮的旗号足以令人生畏。至今,南北媒体关于这彪温州军团的追踪特写、深度报道无数,笔端之下,其手段老辣、风卷残云的气势非“疯狂”二字不足以形容。然而,细细翻阅后你会发现,所有此类报道的字里行间,几乎找不到几个炒房者完整的姓名,没有准确的时间,没有详尽的地点,令你始终对自己所看到的描述与真相之间的距离究竟有多大深感困惑。也许正缘于此,飘忽不定的朦胧便留下了无限的想像空间,亦幻亦真的故事恰恰成就了惊世骇俗的传奇。
不妨让我们一起重温其中几则广为传播的最为经典的传奇片段。
【炒房故事一】 买房如买菜
上海:陆家嘴102套住宅仅两天就被温州人一抢而空,成交近亿元。
杭州:西子湖畔每平方米逾万元的“黄金房产”的主人大多是温州人。
重庆:温州人漏夜排队抢购时代广场,最多一人买下一个楼层1000余平方米的商铺。
昆明:瑞安人朱某独吞1000多个摊位。
喀什:至少1000温州人吃下喀什商贸城半壁江山。
香港:李嘉诚的长江实业推出的钻石豪宅“海名轩”为维多利亚港地标,每平方米均价港币7。5万元,每套最低价格1500万港元。境内买家共购得43套,其中上海人买走7套,而无名温州地产操盘手竟不声不响地将11套收入囊中。
……
【炒房故事二】 神秘女子的900万“私房钱”
灿烂一笑双眼如弯月一般的叶莎娜是上海一家顶级别墅楼盘的售楼小姐,她供职于此已有6年,在这个行当干这么久不跳槽的并不多见。销售部经理对叶小姐颇为器重,即使在上海滩楼市低迷的那段时间也百般挽留她。原因很简单,她的一双媚眼对有钱的男性客户十分管用,往往是最有效的促销利器。
谈及自己“靠眼睛营销”几乎无往不胜的业绩,叶小姐总是笑声朗朗、花枝乱颤,极富感染力。“大概仅有一次,仅仅一次,我的眼睛都没来得及放电就做成了一张大单,”说到这,叶小姐的语音带着些许遗憾,“那场面,难以忘怀。”
记得是一个雨后的下午,快5点了,楼盘展示大厅里空荡荡的,叶小姐就等着下班走人。“还能看楼吗?”抬头,眼前站着一位不知何时蹩进来的中年妇人,头发高高盘起,发型有点土,手里提着一只红蓝相间的编织袋,抹着口红的双唇间露出一排黄黄的牙。
“您没有走错地方吧?”叶小姐知道,自己脸上浅浅的微笑撑不了太久。
“不会的,我的温州同乡给的地址,上周他在你们这儿刚买了套别墅。”
“我们的楼盘每平方均价一万二,每套别墅最低也得250万元。”叶小姐告诉自己,再微笑30秒。
“我知道,我已经看过你们楼盘的资料,想买A4、A7、B2这三套,总共900万元左右吧?”眼前的黄牙女人同时把手中的编织袋拎到了柜台上,看得出,有点沉,“这是20万订金,不知够不够?”
“就您自己一个人吗?这、这么大的事不需要和先生商量一下吗?”叶小姐发现,自己原来如此缺乏与女性打交道的经验,语调竟也变得不太流畅起来。
“没事的,这900万是我的私房钱。”
签完字,神秘的中年妇女如梦一般地消失了。叶小姐呆呆地念叨:温州女人,900万;9
00万,温州女人。
【炒房故事三】 数钱数得手发抖
温州苍南人刘先生的炒房流程在温州炒房团中既最普通也最富代表性,而这一流程基本上就是一个快速“生产”钱的流程。
刘先生原是苍南县乡间一位有些名声的修表好手,1992年到杭州打天下,买了四季青服装市场一个摊位,改行卖起价廉物美的时尚手表。1999年,杭州楼市启动,他用摆手表摊挣的钱买了均价每平方米2000元的18套住房,每套约70平方米上下,靠银行按揭首付20%,一共掏出50万元。然后再花了一笔钱将所有住房简单装修,每套出租平均月收入1200元。一进一出抵消按揭月供后,18套住房每月还能给刘先生产生利润约5000元。2003年7月,房价已猛涨了一倍多,刘先生把18套房子悉数抛出,净赚280万元。两个月后,他又和几位苍南同乡相约潜入房价“洼地”苏州,以280万元作本钱,再次吃进一批闹市商铺,刚过半年,又是涨声一片。
“8年摆摊挣的只是4年炒房的零头。你想想,280万!数钱数得手都发抖!”刘先生兴奋地做了个极度夸张的手势,“这钱膨胀的速度就像爆爆米花———嘭!”
【炒房故事四】 腰上挂满钥匙的人———
所谓“腰上挂满钥匙的人”,意指温州某些炒家购置房产无数,并将其钥匙环挂于腰间。这等故事曾见诸多家媒体,情节类似,唯一的差别是腰上所挂钥匙的多寡。版本有几种,有挂22把的,有挂35把的,有挂50把的,最惊人的是72把。
我一直怀疑这类报道的真实性。20世纪80年代,一夜暴富后的温州人10个手指戴满黄灿灿金戒指的故事听说过,而腰上挂72把钥匙,有这个必要吗?真想炫耀,就当是勋章直接挂在胸前岂不更酷些?一位上海的圈内朋友向我证实,在当地,他还真见过腰间挂着60把钥匙的温州炒家。这位朋友描述道,此人的房产几乎全部租了出去,但极敬业,每天的唯一工作就是按照钥匙的顺序,挨家收租金。一天两户,轮一圈,一个月正好做完功课。此人其貌不扬,和颜悦色,虽然家产数百万,却很节俭,一般舍不得“打的”,每次都是挤公交车上门收钱。如果不知底细,的确容易被误认为是抄煤气表或催电费的。
据说,此人很瘦小,体重估计不会过百斤。60把钥匙,怎么也得有十来斤吧?真难以相信其细腰竟能承受如此之分量。
这样的故事不必再说下去了。在世纪之交突如其来的中国房地产业大牛市中,温州炒房团为谜一般的温州人再次给出了个性鲜明的注脚。
正如北方一家著名媒体所评点的:狼来了!这批来自南方的狼并不孤独,而是成群结队,穿行于城市。狼过处,寸草不生!
烂尾楼的春天
有不少温州人曾被称作炒房豪客,拿下8套、10套者有之,将一层楼面揽入怀中者亦有之。然而,又有谁敢斗胆通吃整整一栋摩天大厦?
事实上,这样的神话一直都在上演。构成神话的基本素材是令许多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烂尾楼。创造神话的,也不再是无名无姓的神秘买家,而往往是有头有脸的温州精英人物。其手笔之大、思路之精,可圈可点。
温州人的烂尾楼之恋始于上海。
烂尾楼的官方说法为“停建缓建工程”。据考证,“烂尾”一词源于南方,意为有头无尾。由此引申,烂尾楼即无法如期竣工的半拉子房产工程。造成烂尾的原因各不相同,如资金链断裂、市场定位不准、债务纠纷等,但大面积烂尾往往有其深刻的政策背景。最著名的莫过于海南烂尾楼。12年前,在海南建省、经济超常规发展及打造中国最大经济特区等诸多政策利好信息的强力刺激下,来自全国各地的10万淘金者将2000亿巨资砸向这个总面积不过数万平方公里的弹丸之地,房产热潮急剧膨胀,一时间,盖房如同抢钱。但不久终因需求乏力而难以为继,遗落烂尾楼遍地。与此类似的案例还有广西北海,几乎一夜之间,这个有着“碧海银滩”的美丽小城与无处不在的烂尾楼一起走红。
上海烂尾楼主要形成于1996—1998年。1992年邓小平南方谈话催生了以浦东开发为支点的上海经济复兴。1992—1995年,上海滩迎来了房地产市场发展的第一波巅峰期,境内外投资商蜂拥而至,营业性写字楼炙手可热,租金急速上扬,1995年达到了1。74美元/平方米·天的最高点。这直接引发了上海写字楼用地批租和建设的热潮。然而好景不长,1996年国家实行宏观调控,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爆发,沪上写字楼迅速低迷,租金水平在1999年跌入0。5美元/平方米·天的谷底。由于数年建设周期的滞后性,1996—1998年,大批商务楼宇纷纷拔地而起,以写字楼为绝对主体的上海烂尾楼也由此浮出水面,成为畸形的城市伤疤。
据不完全统计,上海烂尾楼最多时共达200余处,至2003年仍有130多处,项目总规模近500万平方米。其中市中心静安区为烂尾楼数量之最,计58个,占总规模的44。08%,其后依次为浦东、长宁、徐汇等区。
最早对上海烂尾楼产生兴趣的温州人是以“胆大包天”一鸣惊人的来自苍南县龙港镇的农民王均瑶。
2003年11月当选为上海浙江商会会长的王均瑶可能是最善于“弄出响动”的温州人。在大多数中国人连飞机都没见过,买机票还需县团级以上政府部门介绍信的1991年,他竟“打动”湖南省民航局,开辟了温州—长沙首条私人包机航线,随后又成立了中国首家农民民营包机公司。那一年王均瑶才24岁。
1999年12月,心比天高的王均瑶将旗下均瑶集团的总部移师上海。2002年3月,他又弄出了更为巨大的响动:以18%的股份参股东方航空武汉有限公司,成为中国第一家进入垄断性民航主业的私营企业。
与绝大多数行事低调、习惯少说话多赚钱的传统浙江商人不同,无论是登台亮相包飞机还是此后的大小生意,王均瑶总是能以“最开放的浙商”形象吸引媒体的目光,谋事与谋势始终交织在一起。有人笑言:“王均瑶见到记者就来精神。”甚至不少温商私下都说王均瑶的企业“外强中干”:包飞机亏损,乳业也未必赚钱———“就知道搞宣传!”
然而,发生在上海的“烂尾楼战役”终于让这些人领教了王均瑶的腰究竟有多粗,打捞真金白银的本事究竟有多大。
这可能是有案可查的温州人成功操作烂尾楼的第一单。资深记者叶丽雅对此作了如下记录:
2002年10月,王均瑶突然出手3。5亿元(内含2亿元装修费),从上海市政府直属的上海久事公司手中收购了位于繁华的徐家汇肇嘉浜路的烂尾楼金汇大厦。此楼高32层,总面积8万平方米,当时大厦的土建已经全部完工。王均瑶目标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