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节
作者:
白寒 更新:2021-07-12 22:14 字数:5245
那碎木纷落如雨,打得底下人大呼小叫,避之唯恐不及。
吴镖头却羞恼之极,苏旷与他对掌还能分心顾得台下气氛,分明是没把他放在眼里,他横心摧动内力,要趁着苏旷分心之时,伤他一伤。
毕竟年过五旬,气力总不如年轻人,这一全力出击,吴镖头满脸胀得通红,额头汗珠也涔涔落下。
苏旷叹了口气,“吴二爷,就算平手如何?”
吴镖头见毕生内力递过去,人家浑似无事一般,知道武学造诣实在差他太远,只得颓然点了点头。
苏旷也有些不忍:“我数一二三,你我一起放手。”
吴镖头又点点头,无奈之极。
苏旷数道:“一……二……三……”
数到三时,他生怕这位老爷子再出什么花招,身形猛然向后一退。
哪知吴镖头大吼一声,人已委顿在地上。
苏旷这回才真的傻眼,他手下分寸心里有数,但吴镖头的惨状明明也不像装出来的。
吴镖头用力捂着头部,身子已经在地上翻滚起来,一身团花锦缎的短打排襟,滚得乌黑一团。
他猛地惨叫一声,额头上一道金光破体而出。
“金壳线虫!”苏旷惊呼一声,原来那镖头适才摧动内力,浑身气血翻涌,那金壳线虫抵受不住,竟不待召唤,自行窜出。
苏旷见那线虫飞出的方向竟然是台下人群,一咬牙左手已斜斜劈去,挡住金壳线虫的横冲直撞。
那线虫一口啮在苏旷手指上,但好在沈南枝用料考究,那左手不知什么材质,一时竟然没有咬透,只将身子缠在苏旷食指上。
苏旷也是一身冷汗,知道这东西一触血肉,自己这条小命就算没了,不假思索,右手死死捏住左手手指,生生夹着那线虫不能动弹。
金壳线虫几次挣扎,吱吱有声,却无论如何不能脱困而出。
忽然有人喊道:“夫人,你来做什么?”
擂台一角,一个女子正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肩头衣襟,还有血渍渗出。
苏旷冷冷望着她:“冯云矜?”
女人忽然反应过来,厉声叫:“还不拿下,这人施妖术害了二爷!”
苏旷双手不敢动弹,却依旧笑道:“果然最毒不过妇人心。”他右足一勾,踢在那女人腰间,人已飞掠起来,越过人群,只有一声晴朗长啸:“三日之后,我在老地方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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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旷嘴里虽然叫嚣着“三日之后”,心里却没有一点定数,可以解决那条倒霉的金壳线虫。
他第一次庆幸自己的断手,若不是沈南枝的大作,恐怕自己也已经变成了额头多了个血洞的残尸。饶是如此,他手指上那层假的皮肉也已被捏到稀烂,两根精钢指骨夹着线虫,几乎深嵌在骨内。
深巷,小街。
当那个老眼昏花的铁匠终于听明白这个古怪客人的诡异要求时,苏旷几乎已经说得自己都要昏过去——他要铁匠将自己的食指和中指焊在一处,并要小心翼翼地将铜汁浇进指缝里。
老爷子喉咙里咕弄一声,一手拉起风箱,顺带拉着家常:“客人,你真不用麻药?我在这扬州城里打了四十多年铁,还没见过你这样的主顾。”
苏旷神色动了动:“老爷子,这么大年纪,怎的还自己做活?”
老爷子叹了口气:“左右街坊都晓得,我老头子带着个孙女儿过活,那丫头一会儿就来送饭,咳咳。”
苏旷微微一笑,眼中露出一丝厉色:“恐怕那小姑娘再也不会来了罢!”
老铁匠猛一抬头:“你说什么?”
苏旷冷笑:“孙老爷子在扬州城长了六十多年,居然能说如此一口流利官话,难得,难得!”
他左腿一屈一弹,已将左侧靠墙的柳条大筐踢开,只见一个小姑娘背缚双手,嘴里堵得严严实实,身边躺着个满头白发的伛偻老者,精瘦的胸膛已被利刃剖开,鲜血半干,显然还刚刚死去没有多久。
苏旷猛一回头,眼中已有了怒火。
他生平最容不得的事情,便是滥杀无辜。
一进铺子大门,他已经觉出几分不对来,那个打铁四十年的“老爷子”,身上手上未免太干净了些,他一张口,更是立即露出马脚。此时苏旷双手不能动弹,情形已是极度凶险,但是此时离去,小姑娘难免就要被灭口,苏旷捕快的牛脾气顿时发作,浑然不惧,低声道:“有什么埋伏,尽管拿出来。”
“老爷子”叫道:“既然来了,还想活着出去?”他左手一掀,一炉通红的铜汁劈头盖脸浇了过去。
苏旷纵身一跃,挡在小女孩之前,左脚勾起柳条大筐,内力到处,呼呼呼舞作一团,小点的铜汁立即迸开,大片的铜水被柳条筐带动,几转之下,竟然整个大筐着起火来。
苏旷一腿直送,着火的大筐向那人直打过去,火势威猛,熊熊有声。
苏旷见那女孩儿手脚被牢牢绑起,他右足轻轻一勾女孩的腰间,将她身子带起,臂弯一环,已将小姑娘抱在怀里——只是手中一沉的刹那,苏旷的心也沉了下去。
小姑娘离地而起的同时,墙壁内已有一道半月形铁锁弹出,将他的左腿牢牢锁在墙壁之上。
苏旷现在,根本就是个箭靶子。
那个“老爷子”阴仄仄一笑,抹去脸上易容,“姓苏的,老老实实把金壳线虫给我。”
他竟然也有几分胆怯,想是怕了苏旷索性松手,放那金壳线虫横冲直闯,闹个大家鱼死网破。
苏旷低头看那小女孩,不过六七岁样子,一双眼睛满是泪水,又惊又怕,不住往他怀里缩去,他忍不住柔声安慰:“小妹子,你放心,叔叔一定救你出去。”说着,昂首挑眉一笑:“你要我怎么给你,那个女人怎么不来收拾她的宝贝虫子?”
那人大约三十余岁,双眼刀锋般冷:“我砍下你双手,放在金丝袋里,自然可以取回虫母。”
那只金壳线虫,竟然就是传说中百年难遇的虫母!
苏旷怔了怔,又哈哈一笑:“你要我乖乖让你砍下双手?那和死了有什么两样?”
那人摇头:“少了一双手,至少还有命在。”
半晌,苏旷道:“你放我出去,我看这小姑娘安稳离开,自然如你所愿。”
那人冷笑:“你以为我信你?”
苏旷默然道:“你自然有的是办法……不是么?”
那人点点头:“好担当。”双手一击,门外走入两个褐色衣衫的年轻男子,听那人吩咐几句,取出一副脚镣,走到苏旷面前。
“流年不利……你们还等什么?”苏旷叹了口气,任由二人锁住自己足踝,扳开墙上机关,一左一右将双剑横在颈上,押着他走了出去。
苏旷从来都不是轻易绝望的人,但是这一回,他真的不知如何才能逃出绝境。
这是一条临街的铺子,街上并没有几个行人,但是仅有的路人看见老孙头的铺子里忽然走出这么几个奇怪的人,还是停下了脚步——
苏旷一阵狂喜,那路人之中,一个男子皱眉伸手向腰间摸去,赫然正是沈东篱。
没有一个人敢轻举妄动,苏旷轻轻放下小姑娘,看着身后男子割断她手脚绳索,然后俯身对她耳语:“过去那边,找那个哥哥,快!”
小女孩倒也聪明,哆嗦着向沈东篱的方向走去。
“姓苏的,别罗嗦了!”那领头中年杀手自怀里取出个漆黑的袋子,“伸手过来。”
他自己也是无比紧张,这金壳线虫歹毒无比,沾着血肉便是有死无伤,苏旷的双手一寸寸伸入袋中,他不假思索,一刀劈了下去——
几乎与此同时,苏旷身后的青年横刀向小女孩背后掷去,另一人已一刀向苏旷后颈斩落。
苏旷狂吼一声,想也不想右手斜抄,将那飞刀接在手里;左手直挥,隔着“金丝袋”斜斩在男子刀身之上,那金丝袋是专为装困金壳线虫所制,坚硬无比,那男子一个拿捏不稳,刀已落地。苏旷这一折腾,双足被镣铐所制,一个踉跄,已经跌倒在地上——
只是背后的年轻人倒得比他更快,咽喉处直插一柄利剑,深没至柄。
沈东篱一步跃过,苏旷已叫道:“都别过来——”
适才情急之下,他已经送开了右手。
每个人都在看着他的左手,苏旷也是一头冷汗,勉强爬起,轻轻捏住了手上的袋子。
他不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但是此刻,右手竟然微微颤抖起来。
两个杀手已经后退了好几步,沈东篱僵在当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沈兄拔剑。”苏旷一字字道:“金壳线虫素来是咬破头骨而出,快如疾风,须得一击致命,你……不可失手。”
沈东篱吸了口气,拔出尸体之上的长剑。
寂静的小街,身后铁匠铺子里犹自冒出柳条筐燃烧的黑烟,周遭行人早就被这群人吓得溜之大吉,四个男人,八只眼睛,都死死盯着那个黑黝黝的袋子,连地上的尸首也无暇顾及。
一伸手,生死立判,如揭开恶魔的封印。
苏旷静静看了沈东篱一眼:“诸事拜托。”
他一咬牙,已经将金丝袋揭开
三个人几乎同时肌肉绷紧,提起兵刃,但是立即又顿在了半空——
那只金壳线虫正自由自在地在苏旷手臂上游走,摇头摆尾,兴高采烈,丝毫不受外界萧杀气氛的感染,自得其乐。
“莫非……”中年男子脸色大变,似乎想起什么,忽然叫道:“快走!”
年轻的那个杀手也顿时面如死灰,跟着同伴飞奔而去。
苏旷莫名其妙:“他们在搞什么鬼?”他实在忍受不了一条杀人魔王爬在胳膊上的感觉,用力一甩,将线虫甩了下去,只是金壳线虫刚刚一落地,又立即弹起,跳到苏旷另一条手臂上,继续四下游走,乐不思蜀。
沈东篱皮笑肉不笑:“好像……它跟定你了。”
苏旷哭笑不得,索性大了胆子,伸手把那小虫儿捏在手里,只见它摇头晃脑,竟是和自己亲热之极的样子。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苏旷没心情和这位新朋友套近乎,哆嗦着把它放进金丝袋中,这才大大出了口气,一身汗水,几乎虚脱。
他终于明白了冯云矜为什么不来亲自收回虫子——这条金壳线虫,居然还是无主之物,稀里糊涂的,就把苏旷当成了主人。
……
沈南枝费了好大力气,才打开苏旷脚上的镣铐,抱怨道:“你可知道我和哥哥在扬州城找得多苦?都是你这死混蛋非要逞强!好臭的脚,没的脏了我的手。”
苏旷讪讪笑着:“是是是,我这就熏香沐浴,伺候姑娘。”
“唉,那小姑娘也是可怜……”沈南枝叹气:“好端端的,造此横祸,总算这丫头命大。”
苏旷神色有些黯然,那姑娘爷爷惨死,多少总是与他沾了些关系,一念及此,他忍不住怒道:“借刀堂的人,忒也凶狠……若是她、她在,想必会把这孩子带在身边,可惜……”
沈南枝却不知他话有所指,只撇嘴道:“你要我照顾那孩子,直说就是,罢了,沽义山庄,也少不了她一口饭吃。”
只为这一口饭吃,从此之后,就又有一条生灵踏足江湖,学会生存,学会面对杀戮。
“你就知道吃饭,吃得圆圆滚滚,也不怕将来找不到婆家。”苏旷存心取笑,伸手去捏沈南枝胖乎乎的脸蛋,一看见沈东篱冰冷的目光,又讪笑着收回手来。
一提到吃饭,沈南枝忽然大叫:“对了,你那条破虫子,似乎是要吸血的……苏旷,我们怎么喂?”
苏旷诧异道:“我……我已经喂过几次了,小金乖乖的,吃得很饱。”
沈南枝大叫:“苏旷,你疯了?这东西你也敢喂?不要命了么?”
苏旷不以为然,从腰间扯下金丝袋,向桌上一倒:“你瞧,它不是好好的?”
金丝袋里倒出半副牛肉烧饼,两只小笼包,一块糖饼,还有只大大的酥梨,那金壳线虫钻在梨子里,露出半截身子,啃得不亦乐乎。
“你……就喂他吃这个?”连沈东篱也看不下去。
苏旷撇撇嘴:“有的吃就不错了,跟着我,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