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
白寒 更新:2021-07-12 22:14 字数:5212
说罢,他转身就走,玉碧寒手一颤,一枝极细的牛毛针落了下来,锋芒漆黑,竟是喂了剧毒。
苏少爷见他当真离去,大叫:“大哥,救我!”
这声大哥喊得苏旷浑身一颤,他紧紧咬了咬牙,向一块大石冷冷喝道:“非要我出手才出来么?”
岩石之后,两名黑衣男子站起身:“苏旷,果然名不虚传。”
二人目光阴冷如刀,苏旷哼了一声,“要么快滚,要么动手。”
远处,一个声音悠悠传来:“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他吟出第一句时,人还在数十丈外,念到“袖”字,已掠到二人之前,念到“风”字,两名黑衣人已经倒下,眉心已被剑锋洞穿,最后一句却是负手悠然吟出,一袭青衣,飘摇潇洒之极。
玉红绫“啊”的一声,眼光再也离不开那个人。
苏旷却笑:“不错,不错,沈姑娘这一剑,已经有东篱兄七分火候,若是勤加苦练,日后天下第一杀手,必定要换人了。”
青衣人愤愤抹去脸上易容:“你——你怎么看出来?”
巧笑嫣然,竟是沈南枝。
苏旷忍俊不禁:“令兄的剑法气势,沈姑娘都学了个十足十……就是……可惜……咳咳,人不比黄花瘦。”
沈南枝一剑劈来,怒道:“苏旷,我非割了你这条舌头不可!”
苏旷一边招架,一边大声喊:“沈东篱,你再不出来,我对她不客气了。”
“谅你也不敢。”又一条人影缓缓飘至,看着妹子的眼神满是宠溺之色,沈南枝愤愤住手,拉着沈东篱的胳膊:“哥,明天我就把他那只臭手扔了喂狗!”
“红绫,你妹妹和人打得热火朝天,你还在这儿绑票”,沈东篱又看看苏旷:“苏旷,苏知府和苏夫人现在未必有命在,你还有闲心拿我妹子开玩笑。”
苏旷一愣:“你说什么?她们……不是……?”他俯身挑起黑衣人面上黑巾,又细细看了看那两枚铁蒺藜,眉头一皱:“居然是‘借刀’的人!”
沈东篱悠哉道:“当然是借刀堂,红绫她们哪一点像杀手了?自作聪明往女人堆里钻,正主儿早就出手了——”
苏旷一跺脚,转身要走。
沈东篱的声音郑重起来,如一只看不见的手,拉着苏旷的脚步:“你想清楚,是借刀堂的三十六个杀手。”
借刀堂是近年才崛起的杀手组织,但是出道不足三年,要价之高,出手之狠,已经跻身为一流中的一流。
苏旷现在的处境,如同一个牧人,面对着三十六只饿狼,要去保护一个毫不知情的羊群,而那群羊非但不会领情,说不定还有恶意。
苏旷回头,笑笑:“我试试。”
3
苏旷定了定神,苏府之中万籁俱静,丝毫没有打斗过的痕迹。
他终于走到了慕夫人礼佛的佛堂之前。
一个黑影正举手拍下。
苏旷一惊,一脚踢开门,右手已闪电般挥出,叫道:“娘——”
慕夫人猛地回过头,身后那人踉跄几步,背后撞在墙上,惊道:“苏旷,是你!”
竟然是慕孝和。
苏旷这才自知莽撞,苦笑:“慕大人,苏夫人,失态了。”
一急之下,那声“娘”脱口而出,竟是丝毫未经考虑。
慕夫人指着苏旷:“爹……他就是你说的那个?”
苏旷长舒了口气:“原来夫人已经知道了。”
慕孝和直起腰来:“你来做什么?”
门外,苏知府已经披衣而入:“夫人,岳父大人,怎么回事?这人是谁?”
苏旷刚要开口,慕夫人已经迎了上去:“老爷,这是我远房外甥,爹爹特地带来给我看看,多年不见,一见姨娘,他欢喜着呢。”
“外甥?”苏知府点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我……”苏旷正犹豫,苏知府已经打起哈欠:“这孩子怎么穿的这么寒酸单薄?夫人,明日叫刘嬷嬷给他做几身衣裳,你们聊,我歇息去了。”
目送父亲离去,苏旷心中一酸,他衣衫凌乱破旧,说了半天话,竟是这位“远方姨父”稍加关怀。
慕夫人回手掩门:“孩子,你别怪我狠心,当年的事情,我绝不能让他知道。”
“我明白。”苏旷笑笑,“慕大人也尽管放心,北庭军的事,没人知道的。”塞北那一出钩心斗角,永远已随着狼烟的消散埋没在黄沙之下,但心里的痕迹呢?又有何计可以消除?
慕孝和脸色稍缓:“你来干什么?”
苏旷笑道:“多年未见姨娘,我心里欢喜,只想让她老人家问我一句,这些年好不好,怎么长大的,会不会饿到,冻着。”
慕夫人面有愧色,支吾一声,却说不出话来。
门又一次被撞开,苏少爷一把跌进:“娘——”
慕夫人大惊,忙抱着孩儿颤道:“旷儿,你,你怎么一身的土?脸上还有伤?出了什么事情?快来人——”
慕孝和上前:“别出声——此处不是谈话的地方,旷儿,我们去后花园说话。”
苏旷闭了闭眼,眼里酸楚干涩,一时之间,竟然不想睁开。
苏府的后花园着实不小,这一院的豪奢,实在不是区区一个知府的俸禄可以置办得起的,苏旷本能上有了一丝厌恶。
慕夫人看着两个“旷儿”,不知喊谁才好。
苏少爷提醒道:“娘,这是……大哥。”
慕夫人缓缓伸出手:“旷儿……”
苏旷心中一酸,已经热泪盈眶,翻身跪倒:“娘。”
他从未想过,今生今世,还有机会跪在亲生娘亲膝下,听她叫一声自己的名字。
他之所求,实在不多,一线温暖已足以感激涕零。
杀手还未行动,少刻动手,他孑然一身,未必就有生机,一战之前,有慈母幼弟喜相逢,死又何妨?
苏旷执杯,斟酒:“娘,孩儿敬你一杯。从此以后,孩儿不能尽孝膝下,娘亲保重。”
慕夫人一饮而尽,眼中泪花一闪。
苏旷又倒一杯酒:“外公……旷儿得罪之处——”
慕孝和大笑道:“好孩子,你得遇明师,身手不凡,做外公的高兴得很。”也是一饮而尽。
苏旷第三次提起酒壶,苏少爷却一把抢上,斟了杯酒:“大哥,我敬你。”
“好,听你一声大哥,不枉我走这一趟。”苏旷含笑缓缓倾酒入口,面前苏少爷的脸色却变得紧张起来,死死盯着苏旷的右手。
苏旷心念在电光石火间一动,喉头“呃”的一响,单手抚胸,一个踉跄,已经软软倒在地上。
慕夫人大惊:“旷儿,爹,怎么回事——”
慕孝和按住女儿肩头:“这个人知道的太多,留他不得。”
慕夫人跌坐在石凳上:“可是……旷儿他说……”
苏少爷笑道:“娘,世上只有一个苏旷,哪儿来的这么多旷儿?”
苏旷死命咬着牙,似在抵挡剧痛,一双眼死死盯着慕夫人。
慕夫人不敢直视他的目光:“旷儿……娘对不住你……你放心去吧,以后,娘记着给你烧纸……”
“走吧,娘!”苏少爷不耐烦,一把拉住慕夫人袖子:“外公,我叫人把尸首抬出去埋了,惊动了爹爹那可了不得。”
三人匆匆离去,苏旷躺在地上,嘴角里,酒水缓缓流了出来,浸得脖颈胸口一片冰冷。
他的泪水也流了下来,也是那么冷,冷得让人恨不得真的死过去。
刚才慕夫人离去的时候,他几乎把拳头握碎,才止住咽下口中那口毒酒的冲动——这是他的弟弟敬他的第一杯酒,他本想品品甜味,却苦得钻心。
屋角,黑影忽然一动,接着第二条,第三条……
苏旷翻身跳起,身子僵硬在当场——五步之外就是围墙,跳出去,自然眼不见,心不烦。
只是沈东篱的声音似乎在脑中炸响:“鸡犬不留……鸡犬不留……”
“罢了,就当作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苏旷心中烦躁,右腿横扫,将那一面石桌桌面生生踢为两半,向着黑影消失的方向直追过去。
一道雪亮的闪电划过夜空,直劈而下。
“住手!”苏旷右手一挥,手心的酒杯飞出,直打在黑衣人手腕之上,当啷一声,刀已落地。
“旷……”慕夫人大惊失色。
“不许喊我!”苏旷别过脸不肯看她,足尖一挑,弯刀跃入手中,他冷冷盯着面前黑衣人,十二个,一人遥遥站在主位,显然是今日行动的主脑,苏旷低声道:“滚。”
面前一人也不说话,一刀劈落,苏旷连闪也不闪,竟然也是一刀劈去,似是不惜同归于尽。黑衣人手略一迟疑,刚要招架,苏旷刀锋已划过,自右肩至左肋,将那人斜斩为二。
他这一出手,周遭杀手大惊,领头那人压低声音:“阁下什么人?非要和我们兄弟过不去?”
苏旷不耐烦道:“今晚算我倒霉,撞上了你们的龌龊事,识相的给我滚,随你哪天来,我绝不多问。”
那人道:“笑话。”
苏旷冷笑:“不错,确实是个笑话……”
他手中刀已动。
苏旷这三年,功夫不是白练的。
他昔日武学虽说走得是中正一路,但是毕竟铁敖亲授,也以狠快为先。如今失了左手,攻防各自少了半壁江山,不得不在力道和速度上补回来。江湖上鲜有人苦练腿法,这本是外家功夫,总比不得手中兵刃锋锐,是以名家高手只求根基扎实,身法灵迅,以身法为辅,手上功夫为主,苏旷却偏偏走遍天下名山大川,遍访腿法名家,一心要闯出自己的武学天地,数月前昆仑山一战,凌寒初曾当面直言,仅以腿法而论,只怕当今天下,再也寻不出他的对手来。
苏旷越战越酣,胸口一股恶气缓缓散去,灵台渐渐空明,只觉得手眼身法步如心所役,不少昔日苦思不得其解的招式竟然随手挥出,内心狂喜,索性定下神来,以这群一流高手试试自己的武学境地。
那群黑衣人越打越急,明明是十一人围着苏旷,偏偏战圈大小竟是由他控制,苏旷似醉非醉,说稳不稳,在拳风刀刃间纵横捭阖,手中刀上似乎还不见什么杀着,似乎存心跑来比武过招一般。
领头黑衣人心念一动,左手一扬,一柄飞刀直向慕夫人飞去,苏旷大惊,不假思索,手里刀跟着飞出,将飞刀打落。
众人已知头领心意,一声呼哨,五人自人群跃出,直扑目瞪口呆的三人。
苏旷大急,横身一扑,不顾身后攻击,直掠到慕夫人身边,只觉得背心火辣辣一道,却是被刀锋带出的口子,也不知有多深。
苏旷真气一转,知道刀上并未喂毒,心里略略放心,他左腿斜地一踢,右手抢过一柄刀来,这下手下再不留劲,几乎全是杀着,转眼便有三人横尸刀下。
“当当当”三柄剑齐齐而至,苏旷身形一转,转眼之间各自回了一刀,恰在此时,面前又有二人疾刺,身后的领头人竟向着慕夫人直砍而落。
苏旷双足盟一点地,人已凌空倒转,面前双剑自双耳两边划过,苏旷双腿一曲,腰一拧,右手刀自胯下斜地挑出,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闪过,那领头人躲闪不及,右手竟被斜斩了下来,他一头冷汗,喃喃道:“无常刀!”
苏旷一怔:“你倒识货。”
昔日塞北一战,凤曦和与苏旷惺惺相惜,顺便指点了他几路无常刀的杀着,无常刀法刀出无常,刃走偏锋,凤曦和靠这一路刀法纵横漠南多年从未一败,即便天下第一名捕铁敖,也没在他手里讨了好去。二人不打不相识,结交之后,几次三番想要较量武艺,但是因为凤曦和的无常刀太过凶狠毒辣,出手不死即伤,所以一直也没机会分个胜负,二人嘻嘻哈哈玩笑之时,也常常引以为憾。
苏旷今天处境凶险,居然把无常刀也逼了出来。
他看着黑衣男子:“你认得五哥?”
男子道:“恨未识荆。只是听说红山凤曦和一生孤傲,他的朋友怎么会护着慕孝和这个狗官?”
苏旷不言不语,慕孝和为人如何,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摇摇头:“就算这位慕大人该死,他女儿何辜?女婿何辜?外孙何辜?家人奴仆何辜?”
“呸,慕老狗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