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节
作者:没事找事      更新:2021-07-12 22:14      字数:5020
  向芙兰琴郑重建议,指着我:“我这个兄弟太迂了。女人怎么怀上孕生孩子他都不
  懂。你来开导开导他。”
  芙兰琴似笑似不笑地望着我,眼睛睁得好大好圆。
  隔天,老叶出外推销台湾鞋去了。芙兰琴来了,一个人,她一个人来的。站在
  窗口不言语,一味盯牢我的眼睛。我有些明白了。我把她让进贮藏室,顺手投币买
  了罐可口可乐给她,她接了。我寻思,假如被人撞见,就说她来找寄存的衣物。洛
  杉矶11月初的天气凉爽宜人。
  还是芙兰琴先开口打破沉默。她说,菲力浦滑头,你老实,傻里傻气的。我的
  丈夫长相跟你相仿佛,可惜前年死了。她问我,你喜欢我吗?我不敢搭腔。做旅馆
  最忌勾搭妓女,深心却爱慕她有贤妻良母的温柔,而温柔,是我最看重的妇德。我
  把这番意思连讲带比划地描述给她听。她微微点了点头,阵子的蓝色加浓了,水分
  比方才更多了,后来竟噙了两泡清泪,盈盈欲滴,可是不滴下来。她告诉我,她非
  常怀念死去的丈夫,没有人能代替他。说着说着伤心了,拉起我的手,眼睛盯着我
  的眼睛,我感到一种无可言喻的悲凉。
  我疑心芙兰琴有德国血统,果不其然。她会跟波奈讲德语。波奈同情芙兰琴。
  谁承望,她也变成她所同情的人了。
  在我被请到4号房作客后数日,一个阴沉沉的黄昏,波奈来了,右臂肘撑到小窗
  口的窗台上,食中二指之间夹根香烟,左脚一颠一颠的动个不停,我一眼认出是她。
  一身牛仔装,不过上装脱下来系在腰间,白色运动鞋,一副落魄相。稍远处,在自
  动贩卖机旁立着个墨裔青年,怯生生地望着窗口。
  “密斯脱张,我要4号。喝酒吧,我买了24罐狮楼啤酒。等会儿就过来吧,不用
  我来请了。”随着这一串话,甩过来一张百元钞。
  我一面登记,一面找钱递钥匙,英俊的威尔斯的映像不由而然映出脑幕。不是
  说结婚了吗?还是哄我骗我?英俊与谎言——多么不协调的组合。
  “他叫果尔蒙。”波奈把带来的男人推到小窗正面。“记住,果尔蒙——我的
  玩具。”
  果尔蒙龇牙傻笑。他一句英语不懂,要不然笑不出来。
  我提出,“果尔蒙”好像是法国人的名字,而他纯粹是墨西哥人。
  波奈大声解释:“是我给他起的,即兴,第一意识产物。‘人生如痴人说梦,
  充满喧哗与骚动,却无任何意义。’”
  4号是双床房间(Two-beds-room),一人占据一张大床。果尔蒙买饭去了。
  波奈找我谈心,我俩各据一床而坐。谈起威尔斯。一场车祸夺去了他年轻的生命,
  爱情神话随风而逝。
  她伏在不完全洁净的小桌上,嘤嘤啜泣。
  次日,她的“玩具”果尔蒙结账走了,但她还可以再住一日,果尔蒙多付了一
  日租。波奈打开收音机随着音乐起舞。我正在走廊同MAID谈话。她瞧见我,远远打
  了招呼向我走来。半路上被过路的陌生男子拧了一下屁股,波奈口手便打,那男子
  做个鬼脸儿溜了。波奈气得破口大骂,骂着骂着哭起来。我走去安慰她。她竟回手
  握拳连连捶我身捶我背,怪我不来助战,不打流氓坏蛋。
  我任凭她骂任凭她捶,只盼她消消火,平静下来。
  霍伯先生是街口那家小夜总会的老板,座车却停在M旅馆的停车场上。附近这
  半条街,只有M旅馆有停车场。商家住户的汽车停到几条街外的收费停车场,大家
  都希望停在我们这儿,多付钱都行。霍伯先生口硬心软。平素我很照顾他的座车,
  特为给他太阳晒不到,隔邻公寓丢出的瓶瓶罐罐砸不着的停车位。
  正巧,他的霍伯夜总会公关小姐的职位出缺,我向他推荐波奈。霍伯先生看重
  波奈的语言才能,她会讲英、法、德、意、西班牙五国话。霍伯决定缺职由波奈补
  充。
  转眼新年到了。
  西俗,新年初次会面无论男女必须互吻祝贺。从理论上讲是这样,但不等于说
  3月8日或随便哪一天两人相逢于街头仍需拘泥于此亲吻礼,不吻不行。冥冥中有个
  时限,通常以大年夜新年钟声刚刚敲响为宜,过后年味淡了,吻也就不甜了。
  西洋人的接吻大有讲究,不能乱吻。比如街上遇到一对洋人夫妻。N先生向你介
  绍N太太,N太太就贴过脸让你吻,你也要把脸贴上去,脸颊碰碰脸颊,于是礼毕。
  你假如伸过嘴去,亲了N太太的脸颊,时间长短恰到好处,也不为失礼。倘若你过分
  热情,用嘴找到N太大的嘴去吻,纵然点到而已,也算失礼,而且是大大失礼。
  话虽如此,一般情形下你不大有机会吻到N太太的嘴唇,轻则别过脸去,重则不
  便揣测了。遇上孩子则亲额头。你很喜欢儿童,过去楞亲他的小嘴巴,他马上闪开
  走掉,甚至日后永远不接近你,只有情侣之间才嘴对嘴地吻。
  不管怎么样,洋女人很大方。在改革开放时期的中国,青年男女相逢于陌路,
  男青年称赞女青年漂亮,不论措词如何高雅,口气多么庄重,女青年的反应是,要
  不恶狠狠瞪一眼走开,要不就骂出声来。我目睹有位姑娘听到有人夸她漂亮,就回
  屋告诉了她的男友。男友走出来,不由分说舞动双拳展开一场鏖战。
  我在洛杉矶街头试过各种年龄的妇女。听到对于天赋丽质的赞美,无不欣然色
  喜,通常是含笑答谢,全不管我的话里有无调侃挖苦的意味。有个黑肤大嫂实在生
  得俏,被我一夸,高兴得向老公去报告,老公特地走出家门向我致意。
  旅馆愈到年节愈忙。美国人度假不守在家,喜欢往外跑,尤其放长假。午夜钟
  声敲过,四处响起噼噼啪啪的爆竹声,我步出Office,盼想一望元旦无边的月色。
  行至中庭,我才发现月下立着一位金发佳人。她向我走来,边含笑道贺。“HPPPyN
  ew Year!”我也向她恭贺新喜。不料她猛扑过来,热辣辣的红唇吻上我的嘴唇,憋
  得我喘不上气。后来是我竭力挣脱才释兔了二次献吻。
  嘴虽饶过,却又拉住我的手,从怀中摸出一只小盒,打开来是枚男用戒指,取
  出给我戴上,金托上雕嵌着一尊粉红色宝石金钱豹,好不威风。我识货,此即所谓
  “粉红豹”,不过,这是仿制品。另外还有件礼物,一个赛璐璐长方形钥匙牌,一
  面有字,一面有图,呈青莲紫色。字写的是:“I only look sweet and innocent。
  (我生得甜美又天真。)”;图是波奈的玉照一帧。
  我摘下“粉红豹”交到波奈手上:“钥匙牌我留下,戒指奉还。”
  “为什么?”波奈怫然不悦。
  ”我可以带在身上,怀念时拿出来看看。”
  “啊!”她脸上的乌云一扫而空。
  如同任何舞厅一样,霍伯夜总会以客为尊。只要不太过分,客人不礼貌的言行,
  夜总会非但不管,反而包庇纵容。波奈的职务是公关,不是伴舞女郎(加州不许舞
  厅设职业舞女),但往往被人轻薄。她抱怨不得,只好隐忍着。
  新年刚过,霍伯夜总会来了个暴客,与波奈一见钟情,死缠不放。此人出手豪
  阔,可是金钱难买美人心,三杯酒下肚,越想越气恼,于是使出一条妙计。
  他又礼貌又客气地唤来波奈,悄声请她帮一下忙。波奈见本纳维德斯变文雅了,
  不疑有诈便答应下来。他请波奈帮忙找一颗钻石,只有小小小小黄豆大小,一克拉
  左右,才在珠宝店买来预备拿回去给心上人镶戒指的,一不小心落在地上不见了。
  波奈蹲下身子去找。夜总会除了舞场亮一片黑,这暗黑当中闪着一盏盏鬼火似
  的灯光。舞池的天花板上装着转灯,转出七彩之光,这才令人产生梦幻感,音乐才
  有魔力。波奈只顾找钻石了,不提防春光外泄,本纳维德斯居高临下从裙边和前胸
  的空隙把波奈的双峰看个饱。看着看着不禁忘情,手探进去一阵揉搓,等波奈回身
  挥掌,被他溜走,慌不择路,撞翻了桌子,桌上的灯和酒瓶掀翻在地。
  本纳维德斯跑出门外,向M旅馆方向跑来,波奈随后追赶,路遇一名巡警,在
  旅馆停车场上警察抓住本纳维德斯。这位公爷不问青红皂白,两人全靠墙脚站着双
  臂高举搜身,搜违禁品。
  据波奈谈称,警察搜身时手不老实,不止一次触及禁区,她忍不住才掌掴公爷
  的耳光。那一掌打空了,警察火了,还手打她。我是目击者,另一个目击者本纳维
  德斯无罪开释。
  波奈向蓝帕警局报了案。警局派员下来调查。一辆八七型雪佛兰走下两名便衣,
  摊出一张波奈的照片,一张打波奈的巡警的照片,我一一指认无误。他们告诉我,
  波奈一口咬定M旅馆的张经理是目击者,本纳维德斯一时找不到(我想他们根本不
  想去找),我就是唯一的目击者,所以特来查询,是不是如波奈所言,警察性骚扰
  在先,打人在后。
  我说,性骚扰不性骚扰的,我没瞧见,想瞧也瞧不见。
  两位公爷同时面露赞许的微笑。
  我接下去说,打人没打人这件事当事人最清楚了。况且挨打的人会有伤,一验
  便知。
  听我这么一讲,他们的笑意一下子熄灭了,脸好像被谁抽掉了光彩。
  用不着再投石问路,三十六计,闭紧嘴巴为上计。总而言之7句话,我突然下定
  决心说,我什么都没看见。
  公爷们顿时回嗔作喜,有些出乎意外的样子,赶紧作好笔录,让我签字。我一
  一照办。
  一位小个子便衣问起菲力浦,我答称早离开旅馆了,说不定回台北去了。他直
  言菲力浦爱管闲事:“叶先生大概有俄国血统,无事生非。你懂事。”说罢用力拍
  了拍我的肩膀。
  7。妓女保镖
  M旅馆输了官司罚了款不算完,法院颁下一道禁令,禁止M旅馆每个房间于24
  小时内出租两次以上。此外还须在旅客登记的窗口安装感应摄影装置,全部住客录
  影录声备存备查,禁制令要张贴在窗前昭告公众。
  我给自己规定了值班守则,小心谨慎为上,一动不如一静。波东事件我不能管,
  就算替她作证,她的案子也赢不了。不知她是否想到这一层道理。我宁可不交她这
  个朋友,也要保住饭碗。
  波奈没有为我不作证的事生我的气,也没不生我的气,她始终不要求我为此作
  出任何解释,见了我依然有说有笑。她继续做霍伯夜总会的公关小姐。
  我不想做正人君子,更不想沽名钓誉,只想说真话。人天天说假话时时刻刻说
  假话,即便这些假话有利于国计民生,深心也会大不自在。可是许多场合不能说真
  话,不能做好人。
  在美国,街上没有公厕、没有公共澡堂。公园、超市、加油站以及集会场所有
  公厕,这毕竟带来某些不方便。
  我值班时经常遇到有女人来寻方便。见到她们内急的样子,不由你不予以同情,
  难不成眼瞧着她们尿裤出丑?于是赶快打开客房放她进去满足一下生理需要。
  等到用罢出房而去,MAID在房中发现针头药瓶,恶劣的受惠者还把针头药瓶丢
  进抽水马桶,堵住下水道,以致房间不能出租。要修要掏,每修一次起价30美元。
  这就是好心的报酬。
  你听到的马桶抽水声,原来是寻方便的女人在抽打完毒针废弃的针头药瓶,她
  们以为这样一来便可消灭罪迹一了百了啦!
  只有谨慎从事的决心,没有保证安全的措施不行。我曾经绕室徘徊三夜,绞尽
  脑汁想出一个办法。
  我们到刻字店刻了一方英文图章,上写“NO PROSTITUTION,NO ILLEGAL DRUG
  S”,然后打印在旅客登记卡正面。NO一词大有学问,译成中文则有禁止、不允许、
  不存在等几种否定意义。这方图章的印文译成中文是:(我租房间)不涉及卖淫事
  宜,禁用毒品,不存在毒品交易。妙在两个NO字,一切尽在不言中。凡我旅客必须
  在这方图章打上的文字底下签名。为了更加保险起见,我还要问来客:“这位女士
  可是你的Girlfriend?”在这里,Girlfriend意指情人。来客如果是便衣,一不敢
  签名,二不敢承认妓女是情人。双重保险。
  1989年9月15日深夜,奎丝汀娜来租房间。
  我初次见到奎丝汀娜是在一年半以前。那阵儿她常来,印像是又美丽又凶,人
  人仿佛都是她的仇人。租给她房间她闹,不租也闹。只有一样东西可爱:提供幻想
  的白色粉末,她爱疯了毒品。
  今天站在我面前的奎丝汀娜再也凶不起来了:嗓子哑了,拿出最大音量也得凑
  近嘴边才听得见。手粗糙如石。面容也变丑了,失掉光彩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