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节
作者:没事找事      更新:2021-07-12 22:14      字数:4976
  我的朋友。万一有个差池,懂得讲交情。”
  我做出谨受命的样子,静聆教诲。
  “我知道你这次受了委屈。蓝帕方面醉翁之意不在酒。换了谁也要分个子丑寅
  卯。不过,这样僵持下去……”
  我给李老板满上酒,说:“我请了公派律师,先调查陶乐丝的身份,跟我的想
  法不谋而合。下一堂就打开僵局了。”
  李老板喝了一大口日本清酒,脸色有些泛红:“老张,你想过没有,官司打赢
  了会怎样?”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弄傻了。官司打赢,警方心怀戒心,菲力浦离开M旅馆,
  此后万事大吉,岂不是和和乐乐。可是我不便畅所欲言。
  他又喝了一大口酒。“异国谋生不容易啊!要是在台北,一通电话,分局长得
  亲自来道歉。我从高中毕业,一天两顿,天天在外吃饭应酬,交的是朋友。黑白两
  道,哪个不买我老李的账?话说回来,出事也轮不到分局长道歉,只要是我开的旅
  馆,底下人碰都不敢碰。这儿就不行了,洋人不吃那一套。送礼不收,托人托不上,
  于吃瘪,干受气。”
  我取过酒瓶又给他把酒满上。
  “是我停掉尤律师的。这份钱不用花了二老张,你考虑考虑,能不能服个软?”
  李老板话锋陡然一转。
  “您是教我当堂认罪?”
  “不错。”
  “打赢了才有利于旅馆,输了一切就全完了。”
  “老张啊,你到底年纪轻、阅历浅。我先不跟你谈什么官官相护,官断十条路
  这些常理。就算法官英明,主持公道,陶乐丝挺得住,一竿子插到底,蓝帕栽了个
  大跟头,我们大获全胜,以后呢?你以为从此高挂免事牌,一帆风顺啦?错了,大
  错特错!”说着,李老板擎起酒杯啪的一声把酒杯蹲在桌面。“奥迪警长也好,换
  了新警长也好,仇,算结下了。瞧怎么拿你开刀吧!”
  “李老板,您是台湾本省人。台湾人有句口头禅:‘爱拼才会赢……’”
  “那是哄孩子的话。鸡蛋能往石头上碰吗?中国有句老话:‘光棍不斗势力’。
  老张,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这回出事,本打算你和老叶一块儿炒鱿鱼。现在我想
  通了,经过阵仗的兵才有经验。老叶,蓝帕方面不容,对不起,走路;你可以留下。
  你要是够朋友,给我个面子,当堂认罪结案,蓝帕露个全脸儿,老叶又撵出去了,
  M旅馆这才有了希望。”
  在认罪和丢掉饭碗之间,我选择认罪。
  6。正人难做
  当堂认罪时法官即席宣判,罚我255元,缓刑一年,一年内不得犯同性质罪,犯
  了就要入狱。
  李老板很满意我的言而有信。“老张,委屈你啦。听好。M旅馆我花80万美元
  买下来,不想拿它赚钱。投资嘛,Down Town地价昂贵谁都知道。你人老成,给我维
  持下来,守住‘业’,就算成功。生意,能做不能做的,可做可不做的,就不做,
  别贪。我不会怪你。”
  M旅馆另一个轮班经理高达在一家中学有份工,所以每周7天,日夜共计168小
  时,我做120小时。眼睛总是辣的,觉永远不够睡。有天早晨,天阴人少,我抓紧时
  间眯一小觉,睡意正浓的光景,窗外一阵争吵,人越聚越多。我披衣起身去看看是
  什么事。
  主角一男一女。男的老态龙钟,女的风华正茂;男的越急越说不出话,脸抽搐、
  手抖索,女的越说速度越快,盛气凌人。话题是有一张百元美钞不见了。围观者虽
  多,却都插不上话。
  我走上前分开众人,请大家散一散,一来围观影响旅馆生意,二来钱丢了得问
  个水落石出,人多影响查问。说是说,听是听,人们却不肯散开。我把老者拉到一
  旁。老者说,钱是波奈偷的,屋里只有我和她。发觉丢钱我喊住她问,她撒腿就跑,
  我跑不动,正在这时打外面来了一名大汉见她便抓,她只好缩回来,被我这到。我
  越听越乱,怎么又冒出个大汉?
  我先问他钱找到没有?老者说,波奈任凭我翻,我不能翻,于是她翻出衣兜给
  我看,啥都有,就是没有钱。
  我去问波奈。我才知道她叫波奈。老者单身租房,我给了10号。波奈语声温柔,
  此前跳踉发火大约有鬼附体。她说,老头给了她20美元叫她去买“货”,硬说那张
  20元钞底下粘着一张百元钞、浑身上下翻出来给他看也不信。
  波奈人高马大,丰满匀称,该凸的地方凸、该凹的地方凹,胳膊是胳膊腿是腿。
  睫毛长而卷曲,密密的,又描着黑黝黝的眼睑,衬托得眼如秋水眉如月。一条超短
  裙,裙上有个小衣兜。
  准是老者花岔了,记错了,波奈身无长物,藏无可藏。我把想法对老者说了,
  他气愤难平,颜面神经抽搐得更加厉害,整张脸都扭曲了,看去恐怖极了。这时节,
  二楼走廊上发出闷雷似的声音:“翻她的乳罩!”
  老者恢复了平静,迈步过去动手要翻。波奈不等他翻,解下乳罩抖给他看。众
  人大笑。闷雷又从二楼砸下来:“翻她的内裤!”发话者是个陌生老人。
  波奈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了。
  我明白了。
  老者突然来了力气,冲过去劈头便打,波奈勉强招架,无心恋战。围观者当中
  有个留庞克头的小伙子,窜出人群助老者一臂之力。招招不离要害部位,“庞克头”
  锁定技击家所谓的“下盘”。波奈无法兼顾,冷不防,“庞克头”单手拽住裙幅。
  可惜裙幅藕断丝连,赛似迎风飘摆的破旗。
  MAID丽蒂亚正在9号收拾房间,停在房门外的小车——车上有清洁剂、换洗床单、
  毛巾肥皂等客房用品——里插着一杆长竿,这是女工专用车的标志。我抽身走去跟
  丽蒂亚合力拔出它来,拎在手上。
  战情有了显著变化。“庞克头”愈战愈勇,老者则跌坐在地上观阵,波奈上半
  裙也被撕破了。我横竿立在圈外。“庞克头”眼看要得手,已经手触破裙正待去掀
  内裤,我抡起长竿猛砸下去,他缩回了手。歪过脑袋恶狠狠瞪住我。围解了,波奈
  闪到一旁。
  “庞克头”怒叫道;“你敢阻挡我搜贼赃?你跟她是一伙的。”
  我收回长竿:“你不能在我旅馆无礼。你没权搜。”
  波奈悄悄往外移动。我叫住她,众目睽睽之下,把她放进10号房。我大声吩咐,
  所有人都听得见:“犄角旮旯仔细找一找。垃圾桶、浴间,仔细找。”
  5分钟后,波奈开门出来。手捏一张百元钞走来交与老者。
  两星期后的一个傍晚,租下4号房的男子威尔斯请我过去会一会他的妻子,他妻
  子新从纽约长岛来此度假。这真是新奇的遭遇,我一个小旅馆经理,有什么理由非
  见小住数日的新客之妻不可,权当友好的表示吧,人生何处不相逢。
  威尔斯是典型的英国青年,举手投足,说不出的优雅。跟他交谈是种享受,表
  情丰富不说,且密切配合你的语汇而做出适当的反应,如同高明的演员,自然而情
  韵无边。威尔斯太太着一袭白色夜礼服,胸前别一朵黄玫瑰花,一口纯正的伦敦音,
  白色长手套直戴到臂肘,接谈之下风度优雅更胜乃夫一筹。
  她亲手给我剥橘子,一瓣一瓣剥开递送过来。
  宾主尽欢而散。次日,我代替丽蒂亚征询威尔斯夫妇是不是需要清洁房间,连
  续租用同一房间的客人允许后才好进屋服务。威尔斯先生适值外出,威尔斯太太正
  在用早餐。一缕朝阳照耀着她挽起的金色发髻。
  她起身邀请我一道用早餐,一身装束宛如参加宫廷盛宴,我婉谢了。我大概过
  分拘谨,举止笨拙,她咯咯笑了起来,之后马上向我道歉。我请她不必如此多礼,
  使喜欢和她谈话的人望而却步。她说她笑,是想起一件往事,问我还记得菲儿吗。
  谁是菲儿?
  她说,跑出10号房时被一名莽汉抓个正着,是她躲得快才缩回身来。原来他是
  菲儿的丈夫,来提奸的。
  你是波奈!我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向后倒退了几步,上下打量威尔斯太太。
  波奈左手指尖捏着裙幅拉成半圆形,踮起脚尖,边缓缓转动着身躯。
  高达特别请我注意名叫菲儿的墨西哥女人,见到就赶她走。丈夫管得紧,越紧
  她越往旅馆跑。经波奈指示,我也忆起菲儿的丈夫。
  那一阵子菲儿常住M旅馆。中午最后一个离开房间的人往往就是她。但请放心,
  她从不往房间领陌生男人。她属于玩票性质的妓女。过了她的“卖春期”,走在街
  上多瞧几眼,她会肃然停步问:“有什么事吗?”原来她正在逛街,一家店面一家
  店面地细逛。
  然而在那发骚岁月里,可真够瞧的。穿一件新衣也要在你眼前秀一秀,其实那
  是件式样俗气做工粗糙的剔庄货。她先打个榧子引起Office人的注意,等你转移视
  线对上窗外,她便动用指尖捏住裙幅,如果是裤子便捏着上衣下摆,抡起一个圆弧,
  半闭着眼睛,随着那一论,旋转再旋转,全身陶醉于飘摇的春风里。
  我不得不表示欣赏,随口夸赞几句。她听不出是敷衍,不然的话她会一件一件
  换衣裳舞来舞去,直到你神疲眼倦。我真不愿意她的表演被警察看中,因为表演场
  地正对着热闹的街口。我宁可付出代价,把菲儿叫到小登记窗口,隔窗对语。口是
  心非地夸她美貌、称赞她的衣装。她摊出一叠艺术照,各种姿态、各种背景,甚至
  还有探照。我真希望她的莽汉丈夫一拳把她打昏,躺在家休养一个时期。
  菲儿不招惹是非。非洲裔姑娘玛丽安就不然了。她不拉客不租房,天天来M旅
  馆挨户敲门,门开了,细语数声。谈拢了,一溜身进屋去;谈不拢,接着敲下一家。
  玛丽安生得又细又长,皮肤微黑,要模样没模样,要衣裳没衣裳。她的办法有
  个优点,遇不上便衣警察。美国从来没有在如此不入流的小旅馆租房过夜潜伏下来
  的便衣警察。缺点是讨厌。带女朋友租房的,天外飞来一位卖笑天使,无异于横刀
  夺爱,焉能不嫉不恨!有时也会“他乡遇故知”。多年不见的同行姊妹重逢于逆旅,
  亦是人生一大快事。
  弗拉的做法最危险:“借铺”。租一小时房15美元,嫖界人士没有想省这个钱
  的,假如可以省下几块钱,省下的就入了弗拉腰包。于是她凭着厚脸皮敲开房间的
  门,塞给住在里面的临时主人几块钱,用一用浴间什么的——两便。MAID看在眼里,
  也塞小费堵堵嘴,但总被拒绝,MAID不敢要。
  维妮不像弗拉那样贪财。可怜老拉不到客,她长得丑倒不丑,不过越瞧越像男
  孩儿,打扮也像。幸有几个美貌能干又讲义气的姊妹多方照拂,她们招呼了客人租
  到房间,想方设法让维妮分一杯羹。
  最可怜是安娜,低廉到3美元一次。模样不济,毒瘾犯了;客流断了。毒瘾犯了
  ——怎么办?皮肉可以贱卖,毒神不可不贡。你可怜她吗?她不是吃不上穿不上,
  更不图吃不图穿,图的是幻想的满足。
  苏菲亚可只图穿戴。她天生一副高贵气质,挑拨的汉子走过来走过去寻开心说
  俏皮话,她拿眼一瞪,吓得赶快溜走。我料想,她有个圆满的家庭,丈夫的收入足
  够打发每月的开销。可是,那要看什么开销了。千儿八百美元一枚的宝石戒指,对
  不起,耐着性子积攒几个月才行,因为先得糊上孩子们的嘴。岁月无情,青春不待
  人啊!那颗心受不住时间在窗外流。
  维尼叮嘱她开房间一定上M旅馆,也许她为讨好我,才把话说得圆啭动听。总
  之,遇上机会,趁早晨出门买菜的辰光,苏菲亚便约男友相会于旅馆。几经约会,
  五光十色的首饰便闪烁于素手纤指之间。
  妓女也分流品。我在这里所说的流品,不是以身价装饰论高低,而是以人品分
  上下。芙兰琴当属上品。她的品行,我想,不仅在妓女当中罕有其匹,就是做个邻
  居啦,姐妹啦,妻子啦,也是难得的人材,在这污浊世界可称“稀有动物”。
  初见她偕男人投宿,我以为来了一对情侣。她的外表看上去像小学教员或者托
  儿所老师。她的男人清一色老墨,那份清纯,那份文静,那份老实,那份规矩,叹
  为观止。房间用过了恰如未用之时,租一小时,用一刻钟就结账。假如床单枕套脏
  了,她会要来干净的给换好,叫男人在汽车里等。然后走到窗口一再道歉,两美元
  钥匙押金就算赏给MAID的小费了。
  老叶那时还在。他有个习惯,从不放过每个开玩笑吃女人豆腐的机会。有回她
  向芙兰琴郑重建议,指着我:“我这个兄弟太迂了。女人怎么怀上孕生孩子他都不
  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