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节
作者:
没事找事 更新:2021-07-12 22:14 字数:4953
拢来了。我正在找药,仙迪捏着两张百元钞向我换小面额的票子。她要的种类又多
又细。我一一满足了她的要求。当我把零票交给她的时候,迎面射来聚齐的7员女将
期待中含着贪婪的目光。仙迪的妈妈接了钱,一份留给自己,其余分作数目不等的
7份,人手一份,好像她们都忘了是随我来取外敷药的。她们接了钱,勾肩搭背,快
快乐乐地走出了C旅馆。我看见仙迪和她妈一东一西各走各的路。
海因茨·霍夫曼不改常态,一切如故。进出人等有增无减。贝蒂·洛丝尤其活
跃,似乎有意做秀,借以遮掩娘子军进袭和冒名女儿所带来的烦恼。
仙迪事件发生后的第三天。午后1点钟,那正是一天之中难得清静的短暂时光,
我用来稍补夜眠严重缺乏的损失,有人叩打Office的铁门。
美国的小旅馆的Office都有两重门,铁门和木门。铁门在外,必得用钥匙锁,
木门是碰锁。C旅馆的铁门上开有小窗,方方的,夜间可从此窗递出饮料、香烟等
物,免得开门惹是生非。
门敲到第二下我就醒了。本能地奔向小玻璃窗前,窗外的日色照射着高耸入云
的棕桐树,投下曳地复长的阴影。我急忙转往门口,铁门外站着一个金发少年。
“午安,先生。”
“午安,请问,有什么事我可以为你效劳的吗?”
“劳驾,先生。贝蒂·洛丝小姐住几号房?”
任何旅馆不能禁止访客,但访客在C旅馆往往等于嫖客,这要不得的成见使我
提防任何来人,但身为旅馆经理,有责任给予正确的指示,即使访客是男性,被访
者是女性。
少年看出我的迟疑,解释道:“她是我的母亲。”
“噢,令堂住7号房。她起身晚,总要在两点以后。”
贝蒂是长住户,清房时间随意,可清可不清,等到起床时间才能得到指令是清
还是不清,不比只住一宿的过夜客,结账时间一到必须开路走人。贝蒂只要住旅馆,
必上这里来,所以家里人来此面会,但从没听说她有儿子,也从没有家人来访。
少年听了简略的解释,黯然地说:“她今天起得很早。警方发现她躺在荒野上。”
“贝蒂……不会……”
“她永远不会回到这里住旅馆了。”
“是不是住医院了?”
“送到医院已经断气了。”
我低下头去:人和鸡、狗没什么两样。人生有意义,是什么?莫非活了几十年,
就为了有朝一日躺倒在荒野上?
“警方说,死因是吸毒过量。死者在临死前曾经与人搏斗——衣衫不整,袖子
部分扯破了,怀疑是迫害致死,被人强迫打毒针,针数多,含量高。”
“凶手是谁?”
“不知道。凶手作案手段毒辣。”
我则想到警方会来C旅馆搜查,戏有的唱呐。
“警方早晨打电话到家里,我马上赶赴现场。她身上只有ID卡(美国居民证),
没带旅馆钥匙。”
“令堂不欠房租,也没有预付金。我想你是来取衣物的……”
打旅馆进出口飞速转入3辆警车,紧急刹车声切断了我的推测。我和少年不约而
同转头望去,每辆警车跳出两名全副武装的警察。所谓“全副武装”,即手持大哥
大,腰挂警棍钢铐,臀后枪套,内装手枪一把;也有头戴钢盔手提步枪的,但这6位
警伯并无钢盔压顶步枪随身。
为首的青年警官架着一副金丝眼镜,英俊文雅,步履却急促有力,径直向我们
走来。落后约半步之遥,紧紧相随于右侧的,也是个青年,双眉攒聚,握着簇新的
袖珍手枪,小小枪管上的乌沉沉的枪口正对着我们。另外4人,两个奔守旅馆口,一
个拔枪对内,朝向对面一排10个房间,一个面向旅馆墙外;剩下的两个兵分两路,
一左一右,开始缓步巡查旅馆外景。
我想:糟了!贝蒂吸毒,查房取证说不定要牵连到我们旅馆,缉凶则说不定会
先拿周围住客开刀,免不了一一过滤。就算不以容留吸毒者吸毒等法律问题向旅馆
提出警告,长短住客还果得下去吗?谁肯蹚浑水找麻烦被盘问?我不怕受审,我怕
失业。
那青年警官在离我们两步远的地方站住,先向贝蒂的儿子点首致意,再问我道:
“请问,你大概是旅馆经理吧?”我望着他点了点头,他又说:“我们找到了洛丝
女士的儿子斯蒂汶先生。”说到这儿,警官向今晨已成孤儿的少年欠欠身,左手向
外一摆,算是对我介绍了斯蒂沃的身份。之后回眸望着我的眼睛说:“不知她正住
在旅馆,搜索证上的地址不符,可是我们很想捷足一窥洛丝女士的香闺。”说罢,
大而有神的碧眼,同时望着我和孤儿斯蒂汶。
措辞如此文雅,这实在太给面子啦!本旅馆欢迎还来不及,怎敢抗命?何况他
身边的伙伴的双眸如同他手上的枪口一般令人不寒而栗。我遵命开了房门,一股霉
味吸进鼻管,幸好不是大麻叶的恶臭。
C旅馆的房间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窗上原有的玻璃早已打碎,旅馆换上永远
打不碎的厚塑胶片,10个房间10张塑胶片。殊不知这正合住客心意,阳光射不进来,
人的视线望不进来,做背光背人的事,岂不是得其所哉!玻璃改换塑胶片之初,曾
有住客诧异不解,可是住久了反觉黑暗比光明好。我早习惯于黑暗和黑暗的气味。
此刻打开贝蒂的房门,我却多么希望黑暗即刻化为光明。
C旅馆房间的门是朝外开的,我向外开了门,并不走进去,谨守给租房者开门
的分阶,这回可是为了保护现场。警官挥出双臂,同时往左右两边水平摊开,动作
快、用力轻,两眼直视暗昧的室景,随着一束强劲的日光。性急的斯蒂汶被拦在门
外,脑袋拼命从房门口往里探。警官的随从老实不客气地拍了一下伸长脖子的脑袋,
斯蒂汶缩身回瞪了他一眼,门口的空间变宽了,他阔步跨进房间。
不知什么时候,随从手中的枪变了照相机,按照警官的指示拍了房间全景,再
从几个角度拍贝蒂的床。然后分别拍摄桌子上、抽屉里、浴室内的照片。浴室的大
理石脸盆里残存着贝蒂早晨用过的水,浮漾着腻腻渍渍的剩脂零粉。脱了盖头的唇
膏,桃红色的,半露于墙镜下,镜子镶在墙板上的长方形小梳妆台外,下临脸盆,
映着盆内灰黑的水。
警官从床上找到三长两短一共五根头发,分装于两个高透明度的塑胶袋里,封
好口;从桌上的烟灰缸边用镊子夹起几根吸剩下摆在那儿,专供女人吸用的细细的
纸烟,和大半根哈瓦那雪茄。瘦女烟和肥雪茄的烟灰一样,我想是吸了几口放在上
面一点点燃尽而滴落在烟灰缸里,各由同一落点一截灰一截灰叠高的;从抽屉角落
刮出两三撮不知谁留下的大麻烟末。别无毒品遗存。该搜的和不该搜的地方通通搜
过了。折叠式手电筒,筒细光强,照遍洛丝小姐的绣床上下。
搜查者戴着白手套的手,在翻检贝蒂衣物时,斯蒂汶神情紧张,睁大眼睛盯着
警官的一举一动,额角青筋绷着,一跳一跳的。贝蒂的衣裳他们拣了有四五件,其
中一件是睡衣。挂睡衣的衣钩往上一提,打睡衣底里抖出一袭比基尼装,粉娇娇地
飘落在由褐变黑了的地毯上。警官怜惜地拎起来轻轻叠好,装进高透明度的塑胶装,
封好口。我听见斯蒂汶的胸膛里,心咚咚咚擂鼓似的响,我不敢瞧他的脸。
警官和在正间及浴室到处搜集了指纹的冷面助手汇合,一起查验一堆有字的纸。
挑几封书信模样的东西装进高透明度塑胶袋,封好口。警官小声咕噜了一会儿,他
的助手收拾起大包小包,一同往屋外走。忽然被什么玩艺儿绊了一下,低头一看,
原来是一双秀秀气气、时下流行色金色的高跟拖鞋。奇怪,后跟又细又高的拖鞋没
被膛倒,向前移去、继续挡住二位公爷的路。两位爷楞了楞,往斜刺里跨出一步,
绕开它,警官对着鞋说:“对不起,打扰了。”踏出门槛,走到停车场上。
我追上去问要不要保留现场,警官摇了摇头,我不便立即走开,原地站着不动,
等6位警察上了警车,四周静悄悄,对街远处有三两个人朝这边张望,墙里墙外不见
一个看热闹的。我知道旅馆安静的房间里,一双双眼睛正密切注意着外面发生的事,
严寒的冬季来临,湖面结了冰,冰层下的鱼群游得正欢。
回到7号房,我看到斯蒂汶对着他母亲的金色高跟拖鞋出神,甚至全不觉察我正
在俯下身去寻视他的眼睛。那里飘荡着惊喜的神色。“她没倒下!她没倒下!”陡
然扭转头来仰对着我的脸说:“我妈妈没有倒下!”说罢,双手掩面大哭。
当晚,我好不容易才打发掉三拨闹客,正待享用片刻的安静,忽听得一阵小手
掌拍打防弹玻璃窗的脆响。我对于拍在窗上的手掌之大小,乃至其人之风度、气质
与作风,下过一番揣摩的苦功。乍听拍窗声时很不舒服,尤其是夜静时分睡意正浓,
恨不得此身化为利刃飞出窗外斩断来人的手。久而久之,渐渐听顺耳了、听上瘾了,
感觉别具一种情趣。你喜欢研究人吗?眼睛是心灵之窗,但赌徒却要看那正在赌博
的手,而小旅馆的来客则非先听拍窗声不可。
手掌的主人我听出是本旅馆长住客10号房的女人,她的手又扁又薄,拍上窗片
的声音脆中发闷,大约手汗过多的缘故。刚住进来的时候,她每来必先拍窗,不久
斯文了——揪窗前用作填写旅客登记卡的小窗台上设置的电铃。我料想,一俟发现
近在眼前的窗台上的电铃装置,她立刻抛弃粗野作风,于是我把她归入雅客一类。
今夜,一向文雅的莫尼卡·弗雷特太太,为什么重拾故技,突然变了恶客?
虽是熟人也不敢疏忽,我照例湿毛巾擦眼,披了夹克衫、登上鞋走到窗前。来
人仍然沉浸于夜打玻璃窗的乐趣,我的影像赫然映上窗片,她忘情到视若无睹。我
看见她亢奋的臂简直失去了控制。我只好低下头,从专供递进旅客登记卡和现钞的
四下去的半圆形窗缝儿脸朝上喊:“莫尼卡,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莫尼卡终于从亢奋中惊醒,脸部表情竭力往常态过渡,性急了些,面颜一连抽
搐了几下,声音装出安稳的样子却被发抖的手臂泄了气:“啤酒……我要买啤酒……”
亢奋的余波震颤不已,第一个词“啤酒”声犹未了,底下的话便冲上来了。
C旅馆向来不卖酒。所售饮品不外乎不含酒精的软性饮料,如可口可乐、百事
可乐、澄汁、汽水等四五种。价格大大高于离旅馆数步之远、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小
超市。C旅馆的豪客们却比亿万富翁都大方,情愿拍窗买我的高价饮料,他们根本
不把差额放在心上。在美国越是穷人越大手。我何不乘机拿几瓶自用的瓶装啤酒卖
上一卖?捞它几文外快也好,但要先把脚跟立稳。
“莫尼卡小姐,我们这儿不卖酒,你知道。不过,看在你的面上,我自己有三
瓶啤酒就让给你吧。怎么样?”
“密斯脱张,你真是好人!”说着,她从握紧的左手里,抽出一张钞票抖开来。
“零钱不用找啦。”
10元钱买3瓶,3瓶还不到3元钱呢。今天大方得出奇。我忙取出冰箱里的啤酒,
对窗向她示意,她懂了,跨步到右边的铁门前等。我打开小方孔递出啤酒,她并不
急于接过去。
“密斯脱张!”她的声音有些异样。“我们是不是朋友?”
“当然啰!”
“朋友有了麻烦怎么办?”
她初来时心情那么急切,等我亮出酒来,却把宝贝冷在一旁让我好心空悬。莫
非买酒不过是诱饵,多给小费另有所图?
“只要我帮得上的,一定尽力而为。”我不得不说漂亮话。
她接过酒去,噗哧笑了:“麻烦是你的,不是我的。”
“我有什么麻烦?”
“你真的一点感觉没有?旅馆可不比……”
5号的房门开了,溜出来个矮女人,莫尼卡带住话头。瞟了她一眼又瞟瞟我,旋
又回眸瞟5号房,之后瞅定我的脸,想从上面找出答案。我木然朝5号房望了望,回
过脸期待着她讲得明白一点。
等到矮女人出了旅馆,她重重叹道:“死到临头还不知道呢。可怜的人!”
我被她的话吓蒙了:“你在说谁?谁死到临头?”
莫尼卡忽然变成童话故事里的老巫婆,压低喉咙送出耸人心魂的恐怖声音:
“我们旅馆里有个杀人狂!”
我不解其何所指,但我明白事情有些不妙,联想适才神秘的启示,不由毛骨耸
然:“快告诉我,谁是杀人狂?”
莫尼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