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节
作者:
没事找事 更新:2021-07-12 22:13 字数:4974
回头见。”
这天恰逢月底,生意清淡。黑人花钱个个很大方。他们住旅馆习惯把钱交给Of
fice保管,以防失窃。数百元存在我这里,能在几小时内花尽。
我洗漱完毕,特地多做了一份早餐。这些日子以来,我的工作成绩显著,旅馆
收益增加,客人口碑又好,宝山和易亮喜欢登山、赛球,旅馆的事不大管。
我拧开3号房的门柄,斯普琳娜躺在床上睡得好甜。室内整整齐齐,浴间干干净
净,水管上搭着一条白裙,叠得方方正正。我想她是用她的裙子当抹布擦地面来着。
床底下,高跟鞋摆得规规矩矩,她换上了我给的旧衣服合衣而睡,薄毯略略盖着腹
部和脚。我坐在床边欣赏她的睡容。好一幅古代宗教画上的睡美人。
她醒来时,瞧见我就翻身坐起。我指了指桌上的早餐说:“快吃吧,你一定饿
了。”
她道了谢,就去吃早餐。
“我想起一件事,”她说,“那天我们走了,他没找你麻烦吗?”
“什么?你最近来过?”
“那天傍晚2号房的男人丢了衣服……”
“你是他两名女友当中的一个?”
“他关上房门就抽出缠在身上的鞭子,叫我们跪下。我朝朱边递了个眼色。我
俩背靠墙在椅子上坐下来。朱迪问:‘你打算怎么玩?’
“‘我不喜欢传统玩法。我要你们当我的坐骑,牵着一匹,骑着一匹。’
“‘骑士先生,我们可不喜欢你身上的汗酸味。’朱迪从怀中摸出一把小折刀,
三寸来长,锋利无比,一边说一边冲着他摇晃,同时直瞪瞪地盯着他的脸。
“‘你先洗个澡,我们就依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我接应朱迪说。
“他瞧了瞧我俩,又瞧了瞧小折刀。我们始终面带笑容。
“‘好啊。马也得洗澡。风流骑士风流马!’
“朱迪从纸兜儿里取出两个汉堡包:‘我饿得心发慌。’说着狼吞虎咽地吃起
来。
“‘我也饿了。饿着肚子不能洗澡,会晕倒的。’我解释说。‘你先洗,别耽
误时间。’
“‘汉堡包是我买的。我也饿了。’他说。
“我掰下半个汉堡包凑上去塞进他的嘴里,推推搡搡把他送进浴间。我帮他解
衣放水,然后把通正室的门关上。等到浴间一片水雾迷濛,我俩就开溜。”
她咯咯笑起来,笑了很久。我也望着她笑。
“昨晚就没那么幸运啦。”她的脸色忽然黯淡下去,我觉得初生的太阳也减弱
了光辉。
“我和约翰·古德曼离开C旅馆后,他提议一起去吃晚饭。我们选择了一家豪
华餐馆准备享受一下。餐桌上摆着鲜花,大厅里奏着音乐,令人心旷神恰。我们喝
了一点啤酒,正在用餐之际,侍者送来一封短笺,说是5号桌的客人交给我的。我不
由而然朝5号桌的方向望了一眼,对方也在望我。四目相对,他不怀好意地作出飞吻
的姿势。我打开信,上面画着一个裸女,被男人们围观。署名焦姆尼,你的男友。
“我从来不认识他和他的同桌伙伴,为什么侮辱我,还冒充我的男友?约翰怒
不可遏,当即过去跟他理论。双方争吵不休,引来餐馆经理出面调停。焦姆尼当众
搂住我的腰肢说‘这小子抢走我的女朋友,还跑来跟我打架。’我正待分辩,焦姆
尼捂住我的嘴:‘你把拐走的钱还上就一拍两散。’
“冷不防,约翰挥出左直拳打得焦姆尼四脚朝天。他的两名同伴一拥而上,被
为首的黑脸大汉拦住:‘别在这儿惹事,外头见!”
“约翰拉着我就跑,付了账,发动汽车飞驰而去。上了高速公路,后面有辆道
吉咬住我们的车尾不放。约翰早有提防,把手枪揣在怀里,左手抄起一根一米多长
的铁链子。
“‘我相信你跟那个焦姆尼毫无关系,’约翰打破长时间的沉默,凝视着车窗
的正前方说。
“我不想谈这个话题,摆出不屑一谈的表情。
“‘然而他们为什么单单找上我们?’
“‘你是想说为什么单单找上我,对吧?无赖也可以用常理衡量吗?’
“‘他还说你欠他钱。’
“‘我欠他一百万!你信吗?’
“‘对不起,毕竟我们相识的时间还短……’
“‘小心!’我惊叫起来。我们的车险些撞上高速公路出口旁边的树篱,了不
起的雪佛莱擦身而过,踅入一条小路。
“他从后视镜瞧不见那辆道吉了,就放慢车速说:“你先走,我来抵挡一阵。
明天同一时间C旅馆见,假如我不死的话。’
“我匆匆吻了他,跳下车去。先查看地形和周围环境选好藏身地点,决定暂避
一时再作道理——真舍不得撤下他独自逃生。我从藏身的树丛瞅见他已把车停好,
摘下领带,脱下上装,换上运动鞋。这时,道吉车来了。
“四个人朝他猛扑过去。约翰抡起铁链子迎击。焦姆尼被铁链子缠住,约翰把
链子往怀中一收,焦姆尼栽倒了。他坐起来把手中的匕首向约翰投掷过来。匕首当
嘟戳到地上。趁约翰躲闪匕首的当口,黑脸大汉手持木棒往约翰的脑顶砸下去。我
吓得闭上了眼睛。
“约翰抖直铁链抵挡,快碰上木棒时变化招式,从底下兜绕木棒。陡然,木棒
横扫过来,铁链飞出10米开外。黑脸大汉抡棒直砸,约翰探手怀中。在这千钧一发
之际,忽听当啷啷一声脆响,木棒落地,黑脸大汉捂着手腕哇哇大叫。随后听到枪
声——约翰竖直枪管朝天开了一枪。焦姆尼却没有那么仁慈,举枪扣动扳机直射约
翰。但他也难逃同伴的命运,枪被另一块飞石震飞。四围寂寂,两块飞石打哪儿来
的?
“远处响起警车声,并且越来越近。约翰的枪声惊动了警察?藏身之地离战场
太近,我无心继续观战,穿越树丛逃走了。”
两天后的午夜,我刚刚安顿了一拨旅客,正要就寝,忽见Office小窗上映出一
双惊恐的大眼睛。我弓身潜行到窗口,细辨来客到底是哪路人。窗前彻夜不熄的小
灯照出其中一人是斯普琳娜。她搀着一位女青年,头裹纱布,不时回首张望,满脸
惊惶不安的样子。
我在窗前一露面,不等开口,她先递进一张50美元的钞票说:“她是我的女朋
友叫朱迪,路遇恶人受了伤。能不能给我们个房间休息一下?钱不用找了。”
真看不出她就是朱迪!朗月照耀下的停车场上空无一人,料想不会有人跟踪,
且将她俩安置下来再说。我悄悄把她们带到3号房,又从洗衣间多拿了一副卧具。
“朱迪,”斯普琳娜轻轻呼唤着她的女友,“你瞧,这就是我的家!”她的语
调宛如一个小女学生向同学介绍自己的新居。
朱迪无精打采地张眼瞧了瞧这家不入流旅馆的灰头灰脑的小房间,随又闭上眼
睛。我帮着斯普琳娜把朱迪扶上床,她托着朱迪受了伤的头,缓缓地搁在垫高了的
枕头上。
我把找回的30元放在桌上,被斯普琳娜发现了,她追过来把钱塞到我手里说:
“屡次麻烦你,这点钱你就收下吧。”
“午夜以后投宿是15元,已经多收了。这样吧,我替你存着。不过,我可不希
望你再带着受伤的朋友来。”
“不错,世界是欢乐的。欢乐过了头,身心都会受伤。你不觉得美国受了伤吗?”
“心灵千万不能受伤。受苦可以。”
朱迪半睁开眼指了指喉咙。斯普琳娜斟了杯水喂她,她勉强喝了两口,就推开
杯子,还指着喉咙,咿咿呀呀说不清楚。斯普琳娜取出饼干喂她吃。她咬了一口,
随即又吐掉,斯普琳娜用纸巾给她擦了又擦。她仍旧指着喉咙,眼半睁半闭。斯普
琳娜和我面面相觑:朱迪的喉咙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斯普琳娜猛然想起什么,她奔到桌边取过一只小手提包,拨开堆在里面的口红
啦,手套啦,口香糖啦,翻出一个纸包。打开纸包的外一层,又揭掉里面的一层,
最后露出一只塑胶小袋。她小心翼翼地捏着奔回床边,在朱迪眼前晃了晃。
朱迪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来,双眸炯炯,原来世间真有所谓“招魂铃”。
她喃喃地说:“货哪里来的?……”话未完,眼泪鼻涕一齐涌出,她一面吞咽口水,
一面抓货。斯普琳娜轻轻地打开小袋,把白粉倒进玻璃烟斗,把酒精等辅料也准备
齐全。我不愿看她享用“精神食粮”。想来她们的肺叶一定也像这只玻璃烟斗一样
乌黑龌龊了。
她们的容颜却何等娇艳!我即景在心里诌了两句歪诗:“青楼怨是丁香结,斗
底人如解语花。”
可怜的斗底人哟!她们真的要压在小小的玻璃烟斗底下,做地狱中的孤鬼吗?
斯普琳娜只倒出三分之一白粉,把剩下的三分之二封好,仍放回小手提包。朱
迪狂吸了几口,斯普琳娜凑上去闭上眼把头摆进她喷出来的浓雾里,深深地吸着每
一股雾气。如果毕加索见了这番景象,一定会把这脉脉含情的神态用来描绘朱丽叶
的吻姿。
“你的朋友约翰·古德曼先生始终没有来。”我提醒斯普琳娜。
“是吗?我差一点忘记,我不也没有按时来吗?许诺是最靠不住的东西,就像
赤道上的雪人,其实赤道根本没有雪人。不过,我想他遇上了麻烦。唉,不幸的人!”
“这几天你该常来看看。他对你很好。”
“如同我对朱迪一样,对吧?”她歪着头说。
朱迪正在自得其乐,尽量把烟圈儿吐圆,看都不看斯普琳娜扭过来的脸。
“朱迪受委屈了。真可怕!”斯普琳娜给自己解释说,也像在安慰自己,自我
解嘲。突然,朱迪放下手里的玻璃烟斗,睁大蓝澄澄的眼睛,伸出双臂,伸开五指,
依我看来,她在发出无声的惊叫,那是遇见鬼物的人才有的情景。
“两个穿T恤衫、牛仔裤的汉子并肩向我走过来。他们把我当成野鸽子,一步步
凑上去,生怕被他们惊飞。左边是下水道,右边是树丛,前进就是死路一条。我转
过身往回跑,又来了两个穿T恤衫、牛仔裤的汉子,并肩朝我走过来。我回头看了看,
第一对汉子行进的速度还是那样不疾不徐;再看第二对,一切都是前两个汉子的翻
版。这是什么恶作剧?包围圈越缩越小,我起了拼命的念头。抽出随身携带的小折
刀。后一对汉子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其中一个伸手从裤管底下拔出匕首。
“我疯狂地朝其中一个赤手空拳的汉子冲去,举起小折刀往下刺。他挥起右臂
一拨,我的身体便朝水泥地面斜倒下去。右边那个手执匕首的汉子,伸左臂从下往
上一兜,我乘势趴在他的臂上,小折刀往右一戳。他当胸挨了一刀鲜血直流。我觑
空打他身边溜开。他回身大吼一声:‘臭婊子,臭婊子!’张开左掌把我凌空抓起。
另外一个汉子赶上前抱住我的腰,又有一个用一团软绵绵的东西填满我的嘴。前遮
后掩,架着我登上汽车。”朱迪一路讲到这儿才停下来,但姿势不变,发了好一阵
愣,之后长舒了一口气。
“汽车开到一座旧仓库。两个汉子上来扒光我的衣服,把我绑在床上,转身走
到另一间库房。原来他们在等受伤的伙伴敷上药、裹好纱布,让他第一个——”
斯普琳娜奔过去搂住朱边放声痛哭,一面摇动着后者的身体:“我求求你别讲
啦,别讲啦!求求你!”哭声拓展为长嚎,嚎声高而不响。她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
痛痛快快狠哭一场的地方。我转过头去细听窗外的动静。
“整整两小时。他们把衣服还给了我,又扔出一张百元大钞说:‘你是自讨苦
吃。卖给谁不是卖?我们也不亏待你。出来混,放聪明点。’我听见他们开车走了。
我步履艰难地出了仓库。
“又冷又饿,等了快一小时,终于遇上好人,搭便车回到Down Town(市中心)。
便车不是难搭而是搭不上,大家都怕上当:借搭便车行凶抢劫。一挥手就上车,陌
路亲如家人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奇怪,冷久了、饿久了什么都会变得麻木,感觉上也不冷不饿了:我一心想
买点货好好享受享受。到处找不到大头鬼。我不敢冒险到他家去。说不定会有警察
卧底,专等扑灯蛾。
“走过‘摩尔人’舞厅附近的一个黑暗角落,苏珊一头撞出来吓了我一跳。她
的牙齿格格打颤带着哭腔说:‘你要是有钱,朱迪,别叫对街那个老头子走掉。他
昨天刚弄来一批纯货,真正的南美货。朱迪,快,快点去呀!’
“我瞅见对街站着几个闲汉,烧成灰也看得出,都是老枪。其中一个秃顶的老
头子立在街灯底下,可能就是南美货的主人。我疾步走到他跟前。
“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