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
没事找事 更新:2021-07-12 22:13 字数:4911
半年前,我开始偷偷爱上同年级的一个姑娘珍妮·罗伯兹。我偶然拾到她的一
页作文,了解她也是孤儿。不知怎的,她的形像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我揣模她的
一颦一笑,甚至她书写的每个字母的含义。我还经常躲在她惯常经过的路上,为的
是远远望上她一眼。我敢于尝试斗牛,却没有勇气走上前去向她问一声好。可是心
里已把她当作我的女王,我的偶像,我的天使。我把她的那页作文,跟妈妈留给我
的那封宣称她永远与我同在的神圣的信镶进同一个大镜框里,锁上门独自欣赏。
我的机会终于来临。在一个服装展销会上,我正聚精会神观看一套新式牛仔装,
耳边响起凌乱的脚步声。那个气喘吁吁向我跑来的姑娘不正是我的天使吗?顿觉热
血涌遍全身,手脚发抖,我强自镇静着。珍妮瞪着惊恐的大眼睛,一把抓住我:
“救救我,先生,我的项链叫人抢走了!”她挥手指着一个中等身材戴鸭舌帽的青
年,那人正在穿越人群开溜。我顾不得安慰她就追上去。踏上街头,他见没有人追
上来就把脚步略放慢了些,我尽量这隐身形,使他不觉有人跟踪,在一家汽车修理
厂的门口我追上了他。我摘下镀金项链隔几步远喊住他,朝他晃了晃我的项链说:
“先生,你的项链掉了!”他下意识摸了摸左前胸,顿了顿说:“可不是,谢谢你。”
正要伸手来取我递出的项链,我指着他的背后说:“干嘛这么多人拥过来?”他哆
嗦了一下,缩住手,拔腿就跑,躲避不及,他跟我撞个满怀。回到服装展销会外的
广场,几名壮汉围住了我,喷水池边有人喊:“就是他,揍他。”“鸭舌帽”发现
自己上了当,纠集同伙来跟我算账。我鼓足勇气应战。跟我同校的就读十二年级的
彼得,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的身旁。“谁都不许动,”他命令说,举着一把漂亮
的手枪。“鸭舌帽”和他的同伙四处逃散。彼得哈哈大笑,掖起枪,老朋友似的搂
着我的肩膀,得意非凡。
我对彼得又感激又佩服。我俩找到珍妮,她坐在广场的石头台阶上低着头,脸
孔埋进臂抱,陷于极度颓丧之中,我和彼得急促的脚步声也未能引起她注意。
“珍妮!”这是我第一次在她身畔呼唤她的名字。她抬起眼睛,陡地站起身抓
住我的双臂:“项链!我的项链!”我出神地望着她,我听得到她的呼吸,我闻得
到她的发香,这一切简直像在梦中。
“我的项链在哪儿?”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一面欣赏她美丽的眼睛,一面从衣袋掏出项链故意递进她的手里。她珍爱地
托在手心上看:“这不是我的项链!”盈盈欲泣的眼波登时掀起嗔怪与失望的浪涛。
真该死,错把我的镀金项链给了她!急忙再探衣袋——谢天谢地!
她捧着金光闪闪的项链说了许多感激的话,听得我怪不好意思。她告诉我,这
是她母亲的遗物,天天佩戴,如同天天与母亲同在,所以视同生命。彼得识趣地建
议,你们不妨交个朋友,项链岂不就是友谊之链?这句话正说到我心坎上。珍妮羞
红了脸,直红到耳根。老实说,我很感谢“鸭舌帽”,若非见财起意,怎会美梦成
真?
我和彼得很快成为无话不谈的知心朋友,彼得花钱大方,我们经常聚会。提起
珍妮项链的事,彼得称赞我的技艺高明,手到擒来。他也听到珍妮的求助,认出我
是同校不同班级的同学。他迟我一步追出展销会,紧紧跟在我身后。他欣赏我见义
勇为的精神而且有勇有谋——用计赚出藏项链的地方。我说:“没有你解围,功败
垂成。可是你怎么会随身佩戴武器?”
“你瞧瞧我的手枪有多漂亮!”他从腰间拔出一把新伯朗宁,我接过来一看,
原来是西贝货。他收好那做工逼真的玩具手枪说:“老弟,斗智不斗勇。单凭力气
大,人要脑子干嘛?”他告诉我他有个仇敌,名叫乔治·施奈特,害得他好苦。我
说,我们是好朋友,不知帮得上忙吗?他筹划出一条两全其美的妙计。
乔治·施奈特是亨利的表叔,有名的毒枭,通过亨利认识后彼得常替乔治跑腿,
此人阴险狠毒,无恶不作。亨利知道他的货藏在哪儿,设法将他调开,用假货换真
货。以面粉、糖粉、马钱子碱按照一定比例调换毒品,万无一失,就算败露,乔治
也怪不到我们头上,原货不是经我们手供给的。我说:我听你的吩咐就是了。可是
到了约定时间彼得没露面,我和亨利依计而行。乔治·施奈特家的贮藏室有堆杂物、
里面埋着一只精致的保险箱,箱里躺着一包包雪白的毒品。开这只德国保险箱,比
开普通保险箱多费了我五分钟的时间。
我用彼得给我的一大笔酬劳,买了一枚钻戒送给珍妮,近来她对我时阴时晴,
摸不清头绪,奇怪的是她不肯接受我的礼物。她说她早就知道我真心爱她,愿意为
她牺牲一切,不过,她不是值得我信赖的女友。我寻思她是在试探我的忠心,对她
发誓说,不论出什么事,我对她的爱坚如磐石。她哇的一声哭了。我安慰她,买戒
指的钱是母亲留给我的结婚费,早花晚花一样。她听了哭得更凶。我哄她、逗她,
给她讲笑话,她总算止住悲声,收下礼物。她擦干眼泪,坚定地表示,她其实不配
我爱,因为她是个堕落的女孩,而我由于爱她帮助她才结识彼得,她有责任说明真
相。她承认是彼得的同伙。“项链事件”是彼得一手导演的。我与亨利去调包的那
天,彼得把乔治·施奈特引出家门,到旅馆开房间,由珍妮陪酒。我无法形容我的
感想,只觉天旋地转,仿佛世界末日到了。
满腔苦闷无处排遣,照例去找亨利。以前恋爱不遂心的时候他就给过我毒品。
一如既往,他还是那么慷慨。我越来越离不开毒品,它使我忘却痛苦,重拾幻想。
我明白,彼得永远不会放过我和珍妮,我应当忍一时之辱先拯救珍妮,她的生命比
我的更重要。我得找彼得谈一谈。
我约彼得在青鸟咖啡馆饮下午茶。他油光满面,笑嘻嘻地说:“我正要找你呢。
我需要一把枪。”
“慢着。我有什么好处?”
“你要什么好处?你了解我一向挥金如土。”
“我不要钱。只请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让珍妮真正属于我。”
彼得爽朗地笑开了:“傻瓜!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事。珍妮不是已经是你的了
吗?又闹别扭啦?情侣之间总是三天好两天吵。”
“听着,彼得。所谓真正属于我,是你和亨利都不必接近她,有事我来承担,
让她有个安静的世界。你肯答应我吗?”,
“那太简单啦!一言为定。”
听到这儿,我问保罗:“你以前讲的跟现在不一样?”
保罗凄然回答说:“珍妮一死,我用不着再瞒了。”
“珍妮几时死的?什么病?”
保罗不理会我的问题,尽自讲下去。
我说话算数,把枪偷来交给了彼得,彼得没有遵守诺言。因此,他叫我送还枪
的时候,我拒绝了。在一幢空房子的后院里。他们用木棒揍我,我仍不从,后来他
们把珍妮带来。我竟然认不出她来了——一枝枯萎的花。
彼得警告说:“这就是叛徒的下场!”
我后悔不该约彼得在青鸟咖啡馆谈话。于是恳求他:“善待珍妮,杀人放火随
你差遣!”
彼得仰天狂笑:“好个情种。枪送回去就饶了她。你说呢,我的小宝贝儿?”
他狠狠掐了一下珍妮的脸蛋儿,我心如刀割。
送还枪后二日,接到珍妮寄来的邮包,里面有我赠给她的礼物和一封信。信是
这样写的——(克丽斯汀转述到此,拿出几张揉皱了的字纸给我看)——
亲爱的保罗:
你一定纳闷我为何把你送给我的珍贵礼物——钻戒退还。你应该领悟到,这不
是退还,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投桃报李,我才得以心安。我实在也没有什么东西
可以送你,那根金项链原是彼得买给我的,我谎称母亲的遗物,结果让我换了毒品。
我出于无知而染上毒瘾,只能怪我意志薄弱。彼得问我:“想不想跳舞像我一
样好?”我点点头。那在我是求之不得的。“我给你看一样东西。”彼得神秘地出
示一包白色粉末。“这是兴奋剂。它有两种好处:消除烦恼,产生幻想。舞蹈是精
神兴奋的表现。快乐而富于幻想的人跳舞才跳得好。”
我按照他教给我的方法,把那包白色粉末全倒进吸管里吸掉。五分钟后,我有
了一种特殊的感觉:好像从地球上飘了起来,口干舌躁,全身有一股暖烘烘的舒适
感。彼得的房间也变了样,地板像云彩,屋顶长出鲜花,鲜花环绕着我的妈妈。我
张开手臂大声笑着去拥抱妈妈,然后向前跌倒在地上。第一次实在可怕。彼得说,
我沉沉地睡了4个小时,醒来时只觉得头痛。
人真矛盾。我之于兴奋剂就像耗子戏猫。一方面我怕它吞掉我,一方面又用爪
子去搔它。到头来,我的舞技了无长进,毒瘾却缠上身。不过,吸食了兴奋剂我会
情不自禁地跳出意想不到的舞姿。
渐渐地我发现,彼得不吸毒。他在人前装出陶然欲醉的神态为着摆摆样子。他
热衷攫取金钱,贩毒理所当然成了最佳手段。乔治·施奈特也不吸毒,他控制了毒
品来源和销售渠道,彼得不甘心仅仅当一名毒贩腿子,于是用我作筹码企图反客为
主。
我始终不知彼得拿了校长的枪干什么勾当。据亨利说,要做的事很多,一桩也
没做成。然而,彼得买的子弹少了一盒,裤子上全是血迹。
狡诈的彼得骗走我的感情,占了我的身子,原为控制住我,替他效劳。你的出
现使我擦亮眼睛。他见我感情转移就顺水推舟,希冀一箭双雕。他们用毒品害人,
我也要以牙还牙,让他们尝尝自酿苦酒。永远爱你的珍妮·罗伯兹(我把信还给克
丽斯汀,她继续讲她的故事)。
保罗说,他看完信就哭了。这是一封不祥的信,珍妮要报仇,怕只怕她人单势
孤反遭其害。可是他收到邮包3天后,珍妮的监护人对外宣布,珍妮服用了过量安眠
药,中毒身亡。他去找亨利问问清楚,亨利早已离家出走,彼得也踪迹杳然。
提起彼得和乔治的名字,保罗咬牙切齿,他说这两人才是杀害珍妮的真正凶手。
他恨恨地慢慢握拢手掌攥成拳,指关节嘎嘎直响,后来我怀疑是保罗杀害了彼得。
我的父亲有个朋友是退休警官。我托他打听彼得的案子。据他透露,彼得是被
一块大石头砸死的。石头上没有指纹:你可以推测那是从高空飞落而造成的误伤,
也可以推测那是精心设计的巧局,我闻知心头一震。
母亲讲过一个电影故事,说的正是这样的情形。出事前一天,保罗漫不经心地
问我还记不记得这个细节?他十分赞赏男主角的缜密心思。他又问我,母亲当日看
完我的答案夸我成熟,而我的答案过于简单,其间究竟有何奥妙?我向他解释,母
亲的问题实际包括有形的“困”与无形的“困”,而尤其着重于后者。不管有形与
无形,当“困”到你无处存身的时候,怎么办?“斩断”是唯一的出路,保罗啧啧
称羡。我想,彼得一定是保罗杀死的,离二十步远飞石打中头部,在保罗易如反掌。
迁居洛杉矶后,有一天保罗在Downtown看见亨利。Downtown的人行道上和巴士
站附近,常有三三两两闲汉站在那儿,手插裤兜,东张西望,或者交头接耳。还有
的蹓来蹓去,把手里的小东西往迎面和斜刺里匆匆走来的蓝领阶级手里一塞,扭开
身,继续蹓跶。如果遇到警察巡逻搜身,十之八九搜不到违禁品,因为违禁品在另
外的人身上。要不就藏在附近的什么角落,要不就藏在街口的哪块招牌底下。
亨利正在跟人谈话,瞥见保罗就箭一般穿越小路飞去。保罗穷追不舍,亨利上
气不接下气,站住脚步,双手乱摆说:“珍妮不是我害的,我还帮过她忙呢。”
保罗问道:“她到底是怎样死的?”亨利支支吾吾。“是不是乔治下的毒手?”
保罗追问。
亨利吓得缩成一团:“不是,不是,我不知道,全怪她自己不好。”沉吟片刻,
亨利又说:“反正珍妮和彼得已经死了,又能追究出什么结果?我现在替乔治做事,
他待人厚道。”保罗看风使舵,央他带自己去见乔治。
乔治三十岁左右,英武高大,湛蓝湛蓝的眼睛像秋天的湖水:他同意约见保罗,
远远迎过去握着保罗的手嘘寒问暖,继而谈得十分投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