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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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他三七二十一 更新:2021-07-12 22:13 字数:4804
》这小说,来访的友人也总在寻找那块石头。还有人说确实见到了。其实有的只是野草丛中的石块。这庭院屡遭破坏,又屡屡经营,现在多的是野草。野草丛中散有石块,是院墙拆了又修,修了又拆,然后又修时剩下的,在绿草中显出石的纹路,看着也很可爱。
1988年7月7日?摇雨中
选自《 新地 》( 台湾 ) 1990年第1期
第26节:燕园树寻(1)
燕园树寻
燕园的树何必寻?无论园中哪个角落,都是满眼装不下的绿。这当然是春夏的时候。到得冬天,松柏之属,仍然绿着,虽不鲜亮,却很沉着。落叶树木剩了杈桠枝条,各种姿态,也是看不尽的。
先从自家院里说起。院中的三棵古松,是〃三松堂〃命名的由来,也因〃三松堂〃而为人所知了。世界各地来的学者常爱观赏一番,然后在树下留影。三松中的两株十分高大,超过屋顶,一株是挺直的;一株在高处折弯,作九十度角,像个很大的伞柄。撒开来的松枝如同两把别致的大伞,遮住了四分之一的院子。第三株大概种类不同,长不高,在花墙边斜斜地伸出枝干,很像黄山的迎客松。地锦的条蔓从花墙上爬过来,挂在它身上。秋来时,好像挂着几条红缎带,两只白猫喜欢抓弄摇曳的叶子,在松树周围跑来跑去,有时一下子蹿上树顶,坐定了,低头认真地观察世界。
若从下面抬头看,天空是一块图案,被松枝划分为小块的美丽的图案。由于松的接引,好像离地近多了。常有人说,在这里做气功最好了,可以和松树换气,益寿延年。我相信这话,可总未开始。
后园有一株老槐树,比松树还要高大,〃文革〃中成为尺蠖寄居之所。它们结成很大的网,拦住人们去路,勉强走过,便赢得十几条绿莹莹的小生物在鬓发间,衣领里。最可恶的是它们侵略成性,从窗隙爬进屋里,不时吓人一跳。我们求药无门,乃从根本着手,多次申请除去这树,未获批准。后来忍无可忍。密谋要向它下毒手了,幸亏人们忽然从〃阶级斗争〃的噩梦中醒来,开始注意一点改善自身的生活环境,才使密谋不必付诸实现。打过几次药后,那绿虫便绝迹。我们真有点〃解放〃的感觉。
老槐树下,如今是一畦月季,还有一圆形木架,爬满了金银花。老槐树让阳光从枝叶间漏下,形成〃花阴凉〃,保护它的小邻居,因为尺蠖的关系,我对〃窝主〃心怀不满,不大想它的功绩。甚至不大想它其实也是被侵略和被损害的。不过不管我怎样想,现在一块写明〃古树〃的小牌钉在树身,更是动不得了。
院中还有一棵大栾树,枝繁叶茂,恰在我窗前。从窗中望不到树顶。每有大风,树枝晃动起来,真觉天昏地暗,地动山摇,有点像坐在船上。这树开小黄花,春夏之交,有一个大大的黄色的头顶,吸引了不少野蜂。以前还有不少野蜂在树旁筑窝,后来都知趣地避开了。夏天的树,挂满浅绿色的小灯笼,是花变的。以后就变黄了,坠落了。满院子除了落叶还有小灯笼,扫不胜扫。专司打扫院子的老头曾形容说,这树真霸道。后来他下世了,几个接班人也跟着去了,后继无人,只好由它霸道去。看来人是熬不过树的。
出得自家院门,树木不可胜数,可说的也很多,只能略拣几棵了。临湖轩前面的两株白皮松,是很壮观的。它们有石砌的底座,显得格外尊贵。树身挺直,树皮呈灰白色。北边的一株在根处便分杈,两条树干相并相依,似可谓之连理。南边的一株树身粗壮,在高处分杈。两树的枝叶都比较收拢,树顶不太大,好像三位高大而瘦削的老人,因为饱经沧桑,只有沉默。
俄文楼前有一株元宝枫,北面小山下有几树黄栌,是涂抹秋色的能手。燕园中枫树很多,数这一株最大,两人才可以合抱。它和黄栌一年一度焕彩蒸霞,使这一带的秋意如醇酒,如一曲辉煌的钢琴协奏曲。
若讲到一个种类的树,不是一株树,杨柳值得一提。杨柳极为普通,因为太普通了,人们反而忽略了它的特色。未名湖畔和几个荷塘边遍植杨柳,我乃朝夕得见。见它们在春寒料峭时发出嫩黄的枝条,直到立冬以后还拂动着;见它们伴着娇黄的迎春、火红的榆叶梅度过春天的热烈,由着夏日的知了在枝头喧闹。然后又陪衬着秋天的绚丽,直到一切扮演完毕。不管湖水是丰满还是低落,是清明还是糊涂,柳枝总在水面低回宛转,依依不舍。〃杨柳岸,晓风残月〃,岸上有柳,才显出风和月,若是光光的土地,成何光景?它们常集体作为陪衬,实在是忠于职守,不想出风头的好树。
第27节:燕园树寻(2)
银杏不是这样易活多见的树,燕园中却不少,真可成为一景。若仿什么十景八景的编排,可称为〃银杏流光〃。西门内一株最大,总有百年以上的寿数,有木栏围护。一年中它最得意时,那满树略带银光的黄,成为夺目的景象。我有时会想起霍桑小说中那棵光华灿烂的毒树,也许因为它们都是那样独特,其实银杏树是满身的正气,果实有微毒,可以食用。常见一些不很老的老太太,提着小筐去〃捡白果〃。
银杏树分雌雄。草地上对称处原有另一株,大概是它的配偶。这配偶命不好,几次被移走,有心人又几次补种。到现在还是垂髫少女,大概是看不上那老树的。一院院中,有两大株,分列甬道两旁,倒是原配。它们比二层楼还高,枝叶罩满小院。若在楼上,金叶银枝,伸手可取。我常想摸一摸那枝叶,但我从未上过这院中的楼,想来这辈子也不会上去了。
它们的集体更是大观了。临湖轩下小湖旁,七棵巨人似的大树站成一排,挡住了一面山。我曾不止一次写过那金黄的大屏风。这两年,它们的叶子不够繁茂,已经不像从前那样有气势了。树下原有许多不知名的小红树,和大片的黄连在一起,真是如火如荼,现在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大概给砍掉了。这一排银杏树,一定为失去了朋友而伤心罢。
砍去的树很多,最让人舍不得的是办公楼前的两大棵西府海棠,比颐和园乐寿堂前的还大,盛开时简直能把一园的春色都集中在这里。〃文革〃中不知它触犯了哪一位,顿遭斧钺之灾。至今有的老先生说起时,仍带着眼泪。可作为〃老年花似雾中看〃的新解罢。
还有些树被移走了,去点缀新盖的楼堂馆所。砍去的和移走的是寻不到了,但总有新的在生在长,谁也挡不住。
新的银杏便有许多。一出我家后角门,可见南边通往学生区的路。路很直,两边年轻的银杏树也很直。年复一年地由绿而黄。不知有多少年轻人走过这路,迎着新芽,踩着落叶,来了又走了,走远了
而树还在这里生长。
1990年2月15日…4月15日
载《 文汇 》月刊1990年第6期
第28节:燕园碑寻(1)
燕园碑寻
燕园西门,古色古香,挂着宫灯的那一座,原是燕京大学的正门。当时车辆进出都走这个门,往燕南园住宅区的大路也是从西边来。上一个斜坡,往右一转,可见两个大龟各驮着一块石碑,分伏左右。这似乎是燕南园的入口了,但是许多年来,并没有设一个路牌指出这一点,实在令人奇怪。房屋上倒是有号码,却也难寻找。那些牌子的挂处特别,有的颇为浪漫地钉在树上,有的妄想高攀,快上了房顶。循规蹈矩呆在门口的,也大多字迹模糊,很不醒目。
不过总算有这两座碑为记。其出处据说是圆明园。燕园里很多古物,像华表、石狮子、一块半块云阶什么的,都来自圆明园。驮碑的龟首向南,上得坡来先看到的是碑的背面,上面刻有许多名字。我一直以为是捐款赞助人,最近才看清上写着圆明园花儿匠几个大字,下面是名单。看来皇帝游园之余,也还承认花儿匠的劳动。这样,我们寻碑的小小旅行便从对劳动者的纪念开始了。
两个大龟的脖颈很长,未曾想到缩头。严格说来这不是龟,而是龙生九子的一种,那名字很难记。东边的一个不知被谁涂红了大嘴和双眼,倒是没有人怀疑会发大水。一代一代的孩子骑在它们的脖颈上,留下些值得回忆的照片。碑的正面刻有文字,东边这块尚可辨认:
……于内苑拓地数百弓,结篱为圃,奇葩异卉杂莳其间,每当露蕊晨开,香苞午绽,嫣红姹紫,如锦如霞。虽洛下之名园河阳之花县不足过也。伏念天地间,一草一木皆出神功……以祀花神,从此寒暑益适其宜,阴阳各遵其性。不必催花之鼓,护花之铃,而吐蕊扬花四时不绝……
倒是说出一点百花齐放的道理。立碑人名字不同,都是圆明园总管。一立于乾隆十年,花朝后二日;一立于十二年,中秋后三日。已是两百多年前的事了。
从燕南园往北,有六座中西合璧的小院,以数目名。多为各系的办公室。在一、二、三院和四、五、六院之间,原是大片草地,上有颇具规模的假山,还有一大架藤萝,后因这些景致有〃不生产〃的罪名,统统被废。这块地变成苹果园,周围圈以密不通风的松墙,保护果实。北头松墙的东西两端,各有大碑,比松墙高些,露出碑顶。过往的人,稍留心的怕也以为是什么柱子之类,不会想到是怕人忘却的碑。
从果树下钻过去,挤在碑前,可见上有满汉两种文字。碑身很高,又不能爬到大龟身上,只能观察大概。两碑都是康熙二十四年为四川巡抚杭爱立的。东边是康熙亲撰碑文,写明〃四川巡抚都察院右副御史加五级谥勤襄杭爱碑文〃,文中有〃总藩晋地,著声绩于当年;拥节关中,弘抚绥于此境〃的句子。据清史稿载,杭爱先任山西布政使,擢陕西巡抚,又调四川镇压叛乱,大大有功。西边碑上是康熙特命礼部侍郎作的祭文,这两碑应该立在杭爱坟墓之前,可是坟墓也不知哪里去了。
北阁以北的小山顶上,荒草丛中,有一座不大像碑的碑。乍一看,似是一块断石;仔细看,原来大有名堂。碑身上刻有明末清初画家蓝瑛的梅花,碑额上有乾隆题字。梅花本来给人孤高之感,刻在石上,更觉清冷。有几枝花朵还很清晰,蕊心历历可见。若不是明写着蓝瑛梅花石碑,这碑也许早带着几枝梅花去垫墙基屋角了,本来这种糊涂事是很多的。现在它守着半山迎春开了又谢,几树黄栌绿了又红,不知还要过多少春秋。燕园年年成千上万的人来去,看到这碑的人可能不多。不过,不看到也没有什么可遗憾。
第29节:燕园碑寻(2)
再往北到钟亭下面,有一个小小的十字路口。我在这里走了千万遍。有时会想起培尔·金特在十字路口的遭遇,那铸纽扣的人拿着勺,要把他铸成一粒纽扣,还没有窟窿眼儿。十字路口的西北面有近几年立的蔡孑民先生像,西南面有一块正式的乾隆御碑。底座和碑边都雕满飞龙,以保护御笔。碑身是横放的长方形,两面有诗,写明种松戏题,丁未仲春中游御笔,并有天子之宝的御印。乾隆的字很熟练,但毫无秀气,比宋徽宗的瘦金体差远了。义山诗云:〃古来才命两相妨。〃像赵佶李煜这样的人,只能是误为人主吧。
从小山间下坡,眼前突然开阔。柳枝拂动,把淡淡的水光牵了上来。这就是未名湖了。过小桥,可见德才兼备体健全七座建筑。〃文革〃中改名曰红几楼红几楼,不知现在是否又改了回来。其中健斋是座方形小楼,靠近湖边。住在楼中,可细览湖上寒暑晨昏各种景色。健斋旁有四扇石碑,一排站着,上刻两副对联:〃画舫平临苹岸润,飞楼俯映柳荫多。〃〃夹镜光澄风四面,垂虹影界水中央。〃据说是和猓⒃诤呤成系男÷ッ徘埃÷セ俸笠浦链恕Q细袼道床⒉皇潜K淳昂苁担持傅氖鞘常陕サ敝改且巡桓创嬖诘牟章ァ<芯抵负购缰盖牛及ㄔ谀诹恕F搅倨话兑痪洌狡煌簦缓谩F涫灯蛔挚梢愿淖饕桓龃萃返淖郑捎玫淖植簧佟!?br />
从未名湖北向西,到西门内稍南的荷池,荷池不大,但夏来清香四溢,那沁人肺腑的气息,到冬天似乎还可感觉。一九八九年五月四日,荷池旁草地上,新立起一座极有意义的碑,它不评风花雪月,不记君恩臣功,而是概括了一段历史,这就是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纪念碑。这碑原在昆明现云南师大校园中的一个角落里,除非特意寻找,很难看见。为了纪念那一段不平凡的日子,为了让更多的人知道历史,作为组成西南联大的三校之一的北京大学和西南联大校友会做了一件大好事,照原碑复制一碑立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