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节
作者:嘟嘟      更新:2021-07-12 22:00      字数:5352
  朱太太是何等明敏,一见周专支吾,已明白一半,她朝律师使一个眼色,年轻的律师眉精眼利,立即说要出去打一个电话。
  办公室里只剩两个人。
  周专轻轻问:“朱太太,诸辰在什么地方?”
  朱太太一怔,心里却放下一块大石。
  原来是借公济私,叫她在冷板凳上坐上大半个钟头,不过为着要打听前女友下落。
  朱太太不露声色,不加挪揄,心平气和地答:“我不知道,你的消息应比我灵通。”
  “她可有与同事联络?”
  “各人并无提起。”
  “她与一个叫大块头的记者相熟。”
  “你指张人脉吧,他告长假一个月,往大溪地度蜜月,我想他不会有时间管闲事。”
  “你呢,朱太太你可有端倪?”
  “诸辰已经离职。”
  “她们母女前往北美探亲,你可知道?”
  “我们没有往来。”
  “她是你爱将。”
  朱太太觉得好笑,这个人稍糊涂起来连常人都不如。
  她这样含蓄地答:“一个成功的上司,会使每个伙计都觉得他最重要。”
  周专一怔,他叫人送咖啡进来。
  朱太太知道他还有话要说。
  “诸母回来过一次,卖掉两层房子,将款项汇到美国。”
  “我还是头一次听到。”
  “诸母住在多伦多北约区她姐姐家中。”
  “诸辰一向孝顺,她一定会去探母。”
  周专答:“我也那样想,可是,诸辰并无与母亲来往。
  “电话呢?”朱太太提醒他。
  老练的她似站在周署长这一边。
  “没有记录。”
  他可以找到多市住宅电话的记录,本事可真不低。
  朱太太摊摊手,“我言无不尽,我真无诸辰下落。”
  “我担心她。”
  “她可以照顾自己。”
  “受伤之后,她的思想能力已大不如前。”
  朱太太忽然感喟,“焉知非福,我从未见过聪明又快乐的女子。”
  周专忽然说:“朱夫人是夫子自道吧。”
  “我?”朱云笑,“我不过是靠一班伙计。”
  “朱太太太过谦虚。”
  “周署长,女朋友要离开,便让她走好了,大丈夫何患无妻。”
  这句话有三分真心,周专呆住,他缓缓低头,锐气稍减,收敛锋芒。
  他轻轻说:“诸辰牵涉到江子洋案,我怕她无故失踪,幕后有主使人。”
  “江子洋已是无牙老虎。”
  “切勿低估他的势力,百足之虫,虽死不僵。”
  “这场官司,才刚刚开始,起码诉讼十年八载。”
  “不,一年之内我要叫他锒铛入狱。”
  人走茶凉朱太太忍不住说:“周署长剑气逼人。”
  “我一切按照本子办事,朱太太,我有一个私人请求。”
  “我明白,一有诸辰消息,我立即通报。”
  “我想请你主动替我打听诸辰下落。”
  朱云不动声色,“你教我怎么做,我惟命是从。”
  还有谁比他更多眼线?周专趋向前,轻轻在朱太太耳边说了几句话。
  朱太太即时变色。
  她考虑一会,这样答:“你等我消息。”
  周专向她深深鞠躬,“朱太太,拜托你了,我不会忘记你拔刀相助。”
  朱太太想丢下一句,“是否下次突击搜查,阁下会网开一面?”
  但是她知道这不是讥讽的时候,她点点头,站起来告辞。
  周专一直送她到楼下大门。
  朱云偕律师离去。
  她考虑整个晚上。
  凌晨,她回到《领先报》,报馆是不夜天,同事们全是夜新鲜,她召集临时小组会议。
  “大块头与妙丽此刻还在蜜月?”
  “刚自南太平洋返回。”
  “请他俩来一趟。”
  两人就住在报馆附近,也真亏他们,十分钟后就到,且分开坐。
  朱太太点点头,开口:“你们可知诸辰下落?”
  各人一怔,像是不知诸辰是谁,朱晨?诸神?那是什么人?
  只得妙丽心中有数,因为丈夫张人脉曾经对这个位师姐有过太多好感。
  她轻轻回答:“听说到北美洲去了。”
  “可有电话地址?”
  大块头乘机表态:“已经没有联络。”
  妙丽放下心中大石。
  同事们如大梦初醒:“呵诸辰,她一声不响离去,并没留下通讯方式,既不想有人打扰,大家也不去追究,工作那么忙,最近又发生那么多事,大块头在大溪都闻说搜查报馆即时赶了回来。”
  朱太太不出声。
  人一走茶就凉,果然不错。
  不想别人打扰的人,千万小心,要人忘记你,那还不容易。
  朱太太唤秘书进来,“明早替我拨电话到子洋集团约时间,我要亲自去见江子洋。”
  同事们霍一声齐齐站起来。
  “我只带妙丽去。”她宣布散会。
  曾是《领先报》台柱的诸辰,就此销声匿迹。
  身在北国的诸辰被深雪围住,困在高塔上,象个苦命的公主。
  谁来打救她?
  不怕,何豪那憨小子驶来一辆铲雪车,在塔下打转开路,雪花四射喷向两边,开出一条小路,蔚为奇观。
  这时,大雪并没有停止,天空似乎被冰雾笼罩,成为琉璃世界。
  诸辰并不觉得冷,她穿上冬衣,戴上帽子手套,坐在雪橇上,让何豪拖着她走。
  她说:“这叫人想起杰克伦敦的《原野呼声》,几时我们一齐到极地去。”
  何豪答:“一直往北走,进北极圈,是百芬岛,英纽族即爱斯基摩人居住地。”
  “他们生活是否原始单纯快乐?”
  “我想是,英纽族的雕刻十分着名,他们仍然贴近大自然生活:打鱼、捕猎,优哉游哉,春季我带你去钓鲑鱼。”
  “春季,不知道有多远。”
  “郁金香冒出头来时你会知道。”
  “真难以想像。”
  “你的家乡是亚热带吧。”
  “没有四季,只得一个炎夏。”
  “你会喜欢这里。”
  午夜,诸辰不那么肯定。
  大雪仍然没有停下的意思,气象局忠告市民:公路视线已经等于零,无事不宜外出,政府办公室及学校均关闭一日。
  何豪为诸辰做了丰富食物,两人在灯塔内大吃大喝,读书写生,闲谈往事,非常开心。
  雪渐渐停了,诸辰恍然若失,看到远处公路有汽车往来,看样子小镇已恢复活络。
  何豪说:“我得回店里看看。”
  再世为人诸辰与他一起出去,在便利店与母亲通电话。
  “好吗,大风雪叫人担心。”
  “雪已晴。”
  “雍岛有人找你。”
  诸辰一怔,“谁?”
  “一位朱云女士。”
  诸辰大为讶异,朱太太竟找到她,可见真正要找一个人,也肯定找得到,说难找是不找的借口,朱太太使出九子母天魔搜魂大法,终于联络到诸母。
  “她怎么说?”
  “她问候你,说没有其他意思,你如方便,同她联络,她好生牵挂你。”
  “你可有忘记我的叮嘱?”
  “我说我不在,与她对话的只是管家。”
  “谢谢你,老妈。”
  “女儿,你是为着躲周专吧,都这么些日子,我想他已经忘记你,你可以出来了。”
  诸辰温和地说:“不,妈妈,我不是躲他,我喜欢单纯生活,我此刻舒服极了,我不想再回到社会来。”
  “这样早退休,你不寂寞?几时来探访妈妈。”
  “我们到纽约见面可好。”
  “你这样喜欢北美,不如落籍。”
  北美几个大城市人头涌涌全是华裔,走进广东茶楼,根本不信这是异乡。
  诸辰只是喜欢纯朴小镇,她挂上电话。
  小店主人出来看到她,“张小姐,你发福了。”
  她一照镜子,面孔圆,户外活动,晒得又红又黑,端的十分强壮。
  镇民忙着谈论那场大雪,孩子们纷纷出来活动,请诸辰吃雪球。
  诸辰不服气,来而不往非礼也,连忙回敬,大战一场,累得气喘。
  她的烦恼好似渐渐远去,若干记忆,似断线风筝,在天际变成小小一个个黑点。
  她跟着何豪到鲑鱼市集,看鱼贩处理鱼穫,只见他们手起刀落,运刀如飞,溅起无数银光闪闪鱼鳞。
  市集门口有海鲜档,现煮现吃:京王蟹、龙虾、蚬、蚧……他们站在冒白烟的火锅前,大快朵颐。
  诸辰从未那样开心过:破帽遮颜,蓬头垢面,全无责任,无所事事,把工作学业都丢脑后,余生这样,心满意足。
  有了孩子的话,勉强叫他认几个字已足,反正是住这样的房子开这般车子,何用苦苦挣扎,出人头地。
  她曾经有两个朋友,一个为利,一个为名,前者已不在人世,后者不见得快乐。
  诸辰大口大口吃着新鲜鲍鱼,乐不可支。
  雍岛的旧友会否妒忌?人各有志。
  他们另有乐趣,在公司升上一级,骄之同侪,扬眉吐气,兴奋得红光满面。
  诸辰已再世为人,她的志趣与他们大不相同。
  朱云女士终于联络到子洋集团主席。
  开头他们用中间人传话。
  江氏秘书问:“朱太太欲见大君所为何事?”朱女士的秘书答:“纯为私事,望大君拨冗。”
  这种程序叫人想起太监传圣旨,不过太监说话不用第三者,他们会这样形容:“皇上讲:”我今晚不再见你们,你们回去吧。‘“
  两个自以为有身份地位的人非得靠中间人传递消息才能维持面子。
  打听下落正在紧张商议,一日下午,秘书忽然进来说:“朱太太,江子洋亲自打电话找你,第二线。”
  朱云立刻在心里说:不愧是出来跑的人,度量不一样,何必忌一个女太太,她能把一个江湖客怎么样。
  朱云立刻取过电话:“大君你好,我是朱云。”
  “朱太太,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他笑着说:“本来应当给你电邮,可是我不谙那些先进玩意儿。”
  “我相信格林斯潘亦不会亲自传电邮。”
  他又笑,“朱太太,明人眼前不打暗话,明日下午三时你请移玉步到敝公司见面如何。”
  “我准时到。”
  “劳驾了。”
  朱云没想到他这样爽快磊落,而且毫不骄矜,和气才能生财,这人并非浪得虚名。
  她部署下一步应当如何开口。
  大块头街道妙丽要陪伴朱夫人出门见客,这样叮嘱:“好好留意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这是千载难逢的学习机会,不容错过。”
  她们没想到江子洋会亲自在大堂等候,身边四名保镖站四个角落,他一见朱太太立刻迎上。 “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礼多人不怪,一切都叫客人舒服。
  朱太太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真人,只见他中等身段,毫不起眼,混在人群里,可以在十秒钟内失却踪迹,再也找不到他。
  这是一个奇人。
  他把朱太太迎入会议室。
  朱云让妙丽坐在一个角落,她镇定大方,上门谈判却仍然不失雍容之态。
  江子洋看着她不禁轻轻说:“做人真不容易。”
  “大君是有感而发?”
  “官方一而再,再而三刁难我,子洋集团濒临崩溃。”
  “那也难不倒你,一下子就另起炉灶。”
  江子洋笑了,抬起头来,“朱夫人找我何事?”
  “我向你打听一个人下落。”
  “请讲。”
  “那人是我过去得力助手诸辰。”
  “呵,你要找诸小姐,她在加拿大一个小镇生活,宁静安逸的气氛十分适合她。
  朱夫人没想到他如此坦白,倒也佩服,“你一直有她消息。”
  江子洋打开,抽出一张纸,“这是她的现址。”
  朱云接过一看,忽然松懈,微笑,“一座灯塔,她住在灯塔里,正是诸辰这小灵精。”
  江子洋说:“虽非天堂,也接近天堂。”
  “大君也肯定做得到。”
  “我?朱太太别取笑我,我是戴罪之人,每日需往警署报到,我只有一本塞蒲路斯护照,相信别的国家不会收容我。”
  朱云摊摊手,“我又何尝不是。”
  “你是自由身。”
  “我走的动吗?先父留下一份小报,由先夫发扬光大,后来两人都离我而去,担子落在我肩上,我如一走了之,怎样与他俩交代?”
  江子洋笑了,“人性枷锁。”
  “大君,这件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