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节
作者:嘟嘟      更新:2021-07-12 22:00      字数:5403
  “大君在前边那辆车里,请诸小姐过去一下。”
  诸辰向大块头点点头,走近长形黑窗大车。
  车门推开,江子洋亲自招呼:“诸小姐别来无恙,请进车来说话。”
  车内宽敞舒适,诸辰坐进去,司机轻轻关上车门。
  商业间谍江子洋鬓脚雪白,他瘦了一点,气色相当不错。
  “诸小姐,你是我见得最多的记者。”
  “我已辞职。”
  “我听说了。”
  江子洋仍然是一个相貌言语都最普通的中年汉,诸辰依然不能在他身上找到任何特征。
  “诸小姐富泰了。”
  “你在街上,一定不会认得出我。”
  江子洋语气得体亲切一如长辈:“诸小姐仍然娟秀明敏。”
  诸辰也似与他叙旧,她摸着面孔,“车祸后我脸上做过七次手术。”
  “诸小姐出院,我也感到心安。”
  “江先生,你想与我讲什么?”
  “诸小姐,我想告诉你:任意早在七年前已经加入子洋集团工作。”
  诸辰狐疑地抬起头来,“那时我们还没有毕业。”
  “正是,敝集团到大学物色人才,他早成为我们旗下员工。”
  诸辰不安,“不,毕业后他往金城银行工作。”
  江子洋气定神闲,“是我叫他到金城卧底。”
  “为什么?”诸辰震惊。
  “商业间谍,兵不厌诈,知彼知已,百战百胜。”
  任意一直替子洋集团工作!
  “他一直是我的得意门生。”
  诸辰悲愤莫名,“你口说无凭。”
  “这些文件,都由他签署,你可检验。”
  诸辰翻阅,知道全是真版,并非副本,她轻轻抚摸任意宝蓝黑水签名,这正是他最喜欢的颜色。
  诸辰没想到他是这样身份。
  “他一直瞒着你吧,身份暴露后,他公开回到子洋集团。”
  这时想来,只有雍岛笨女人才没看出端倪,这么些年来,要紧关头,难怪任意总拿得出钱来救济周专。
  “他很喜欢你,与你订婚那段日子,他最开心。”
  诸辰说:“他的老脾气不改。”
  没想到江子洋这样答:“男人吗,总是男人,你们新派女性眼内揉不下一粒沙子,自已吃苦,你就不能原谅他逢场作戏。”
  “他可是自杀?”
  “警方是这么裁定。”
  “我的车祸,可是意外?”
  “警方亦如此判决。”
  “江先生,你奇人奇事,在你四周,全是诡异巧合。
  他显得无奈,“检察官也这么形容。”
  “你的官司还在进行中。”
  他点头,“我每日需往警署报到,十分麻烦。”
  这时,雨势忽然大了,落在车顶上,啪啪作响。
  “为什么把他真实身份告诉我?”
  “这也许可以解答你心中一些疑问。”
  “仪式做得十分得体,我很感激。”
  “应该的。”
  “江先生,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君,说得好,我正是大君。”
  他仰头笑起来,深色皮肤似泛起一层红光。
  诸辰推开车门。
  黑衣人连忙替她打伞,这时雨势已经很大。
  江子洋扬声说:“保重,诸小姐。”
  诸辰觉得她双手颤抖。
  任意隐瞒身份,不知自她身上探到多少消息。
  他爱她爱到这个地步,多么讽刺。
  他一直利用她的记者身份。
  而周专似有先见之明,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来不谈工作诸事。
  大块头迎上去,只见诸辰面如死灰。
  他握紧她的手,妙丽打开车门,诸辰上车时额角在车门角狠狠撞了一下,咚的一声,肿起一块,急痛攻心,思路反而清醒。
  她关上车门,坐好,吸进一口气。
  暗柜打开诸辰问大块头:“报馆可是还在追江子洋的消息?”
  大块头轻轻答:“只当一般新闻,朱太太吩咐:市民虽然仁厚,心中有数。”
  妙丽答:“腐败如不改革,市民很快会吼叫。”
  她的手提电话响起,说了几句,对师姐说:“报馆说,有一个信封寄给诸辰。”
  大块头说:“我们这就去收件。”
  妙丽见师姐失神,便逗她开心:“看这具最新手提电话,小七得多,据说将来还会小,尺寸像纽扣。”
  诸辰连强笑都做不到。
  活泼开朗的任意竟带着这样大的秘密生活。
  如今暗柜打开,骷髅骨跌出来。
  回到报馆,感觉比在家还要舒适,茶水间装修过,增添咖啡机及长沙发,有点似休息室,同事们知道诸辰来了,纷纷过来叙旧问候。
  诸辰由衷感激。
  朱太太也特地从楼上下来,“诸辰。”
  她与她拥抱。
  她们彼此称赞对方气色好。
  秘书随即找朱太太开会,她依依不舍离去。
  妙丽把一只不大不小黄色的四乘六寸信递给她,“就是这封信,没有回邮地址。”
  大块头说:“我替你拆。”
  他对诸辰,才是真心。
  诸辰一看信封上手写字样,不禁呆住:钢笔、宝蓝色墨水,熟悉的笔迹。
  任意,是任意。
  她不动声色把信封按在胸前。
  同事送来糕点,“诸辰,吃一点才走,有事请教。”
  她问诸辰,做访问,对象是名人好,还是普通人更显亲切。
  诸辰不得不收拾情绪,想一想答:“各有优点,访问最难写,因为要做到作者、对象及读者三方面皆大欢喜,访问才算成功,愚见是,访问要做得有创意,有新见,有观察及有诚意。”
  “多谢师姐。”
  数月不见,诸辰已正式晋升为师姐。
  既然如此,言无不尽:“记者最忌在访问中自我标榜。”
  同事笑,“作者最忌在任何文字中自我标榜。”
  “对,”妙丽说:“最重要是努力写好题目。”
  大块头诧异:“这是什么,教写作?”
  大家拍手,“师姐不如举办写作班……”
  “我?”诸辰讪笑,“我当务之急是回学校多多学习。”
  稍后,她由大块笑送返寓所。
  一进门,她斟一杯威士忌加冰,一口气喝下去。
  然后,走进书房,剪开信封。
  她取出几页信纸,一开头,任意就这样写:“猪,你那晚车祸受伤,我就知道,我一生最快乐的岁月,已离我而去。”
  是他亏欠她,他欺骗她,他对她不忠,可是,到头来,流泪的仍然是诸辰。
  “可是,我心里又有一丝释然,你终于离开我,我再也毋须瞒你什么。”
  “我已恳请大君将我真实身份揭露,是,我利用你得知许多内幕消息,大君视我如子侄,他并无勉强我做任何事,一切出乎我自愿。”
  与人无尤诸辰抬起头来,传说魔鬼引诱凡人,有一个不成文规矩:必须要做到一切属事主自愿,果然,任意在遗书中承认:一切与人无尤,责任他一人承担。
  “我并无亲人,我把世上一切杂物,都留给你一人,任你运用,再见。”
  他并无认错,也不道歉,这些对他来说,也许都太过婆妈多余。
  诸辰把头埋在臂弯里。
  她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周专,周专心目中的任意,应当与从前一模一样。
  她母亲来敲门,“女儿,你为何关在房内?”她打开房门。
  “你哭过了,一双眼睛红肿。”诸辰觉得她自己有眼无珠。
  “哭出来也好,心中舒畅一点。”
  诸辰把信件放好。
  “刘关张律师有电话找你,请你回复。”
  明日吧,明朝又是另外一天。
  “我做了鲜味鸡粥,天气凉了,吃多一点。”
  母亲又取了一叠衣物进来,“替你置了些开斯咪毛衣,记得吗,中学时期,你什么都不穿,光挑黑色,同学叫你密司诸,我从不讲什么。”
  这个好妈妈允许个人主义生存。
  “这次我替你买了半打一样一色的黑色毛衣。”
  诸辰连忙套上一件,一边说:“没有妈妈怎么办。”
  “周专也找过你。”
  诸辰点点头。
  “累了就休息一会吧。”
  体力与车祸之前是不能比了,她小睡片刻,醒来时一转身,发觉周专坐在她床边看书。
  她轻轻问:“什么书?”
  “小人物投资十法。”
  “好书名。”
  诸辰用手撑着头,仍躺在床上。
  天气凉快,床褥有不能形容的吸引力。
  “诸辰,我们结婚吧。”
  真是,还想什么呢。
  “待我伤势完全复元再考虑。”
  “即使你只剩下一条手臂一条腿,我也不管。”
  诸辰喊起来,“哎呀呀,听听这张乌鸦嘴,我少了一根毫毛惟你是问。”
  “对,什么都问我好了。”
  “我不会洗衣煮饭,我只会写。
  “那么,写一本长篇小说好了,家务我会雇人服侍你。”
  “写小说那么容易?”
  周专打趣:“一个开场白加一个结尾,当中尽管胡诌。”
  诸辰点头,“多谢指点,多谢指教。”
  “秋季是结婚好日子。”
  “春季五月天才多人办喜事。”
  诸辰突然垂头,“任意已经不在了。”
  周专感慨,“我也在想,否则,婚礼他是伴郎,不知要闹多少花样,我真的怀念他。”
  诸辰无比凄凉,“原先以为我们都会活到八十多岁,甚至更老,可是你看,先是我,再是任意。”
  “诸辰你还好好活着。”
  诸辰颓然:“周专,我体内一部分似已随任意而去。”
  周专并不怪她,他轻轻应:“我也是,毕竟我们三人曾经那样亲近。”
  诸辰把任意的信件给他读。
  他哎呀一声。
  半晌,他说:“诸辰,我保存着任意给我的生日贺卡,我想借用此信回署找专家核对字迹。”
  “这不是假信,他的律师已向我联络。”
  “诸辰,任意整个世界都由江子洋塑造,他一生受他控制,你还不明白?”
  “江子洋已为警方逮捕,由廉署与商业罪案组共同审理此案,他已像剥了牙的老虎。”
  “你把他估计太低。”
  “周专,可否说一下工作以外的事?”
  “我要是说你我将来,你也不要听,可是要我谈谈今日社会风气?”
  他终于动气,声音沙哑。
  幸亏这时诸太太推门进来,放下茶点。
  诸辰打趣,“妈来查看我们有否不规行动。”
  诸太太笑答:“真的,你俩为什么总不亲吻?”
  诸辰笑:“我俩老大,已不是冲动好色的青少年。”
  诸太太叹口气笑着出房。
  周专向女友道歉:“对不起。”
  “没事。”
  宣读遗嘱甲乙两人,甲君已经不在人世,活人不能与死人斗,任意永远占着上风。
  “社会风气究竟如何?”诸辰搭讪。
  “贫富悬殊,正义尽失,表面繁华,内里腐败,人心虚浮,欺善怕恶。”
  诸辰接上去:“急需道德重整。”
  “正是。”
  “周专,认识你真是荣幸。”
  “我有事回署,明日再来看你。”
  他告辞之后诸太太嘀咕很久,只怪女儿不会迁就男友。
  “妈妈,”诸辰按住母亲的手,“真情相悦毋须刻意迁就,一凹一凸,宛如天然,一段感情到需要迁就之际,已经差不多完结。”
  “对,你住在乌托邦。”
  诸太太继续噜嗦。
  “妈妈你为什么没有再婚?”
  诸太太蓬一声关上房门。
  第二天一早,诸辰往刘律师事务所赴约。
  刘律师年轻貌美,真看不出熬过十年寒窗,她招呼诸辰进办公室内。
  “诸小姐,我最爱读你的专访:生动有趣,总有新意,叫读者回味。”
  “过奖,请问刘律师,你们可与子洋集团有任何关系?”
  “我听过子洋集团,刘关张是一家小型事务所,我们并无大型客户。”
  她取出文件放桌上,“今日我代表任意先生向你宣读遗嘱。”
  诸辰有忍不住的哀愁,“他亲自与你接触?”
  “他曾是我表弟的补习老师,辗转介绍。”
  诸辰点头。
  刘律师凝视这位诸小姐,她五官肯定经过矫形,耳侧还有疤痕,可是神情却十分自然,不像是追求肤浅虚荣的人。
  遗嘱内容十分简单,“我任意把以下资产留赠诸辰”。
  只一句话,另有一页清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