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节
作者:嘟嘟      更新:2021-07-12 22:00      字数:5375
  “啊。”
  “这件案子牵涉广大,根深蒂固,无想把整座雍岛拔起。”
  “最终江子洋会以行贿入罪,至多判入狱三年。”
  诸辰握腕深叹。
  “他有本事带出人性最坏一面。”
  诸辰低头,“因为每个人都有缺点在先,每个人都有一个价钱。”
  “诸辰,你没有定价。”
  诸辰苦笑,“怎么没有,假使有人可使家父生还,叫我余生爬着走都行。”
  周专恻然,在他心目中算得是无忧无虑的诸辰,原来心里也穿了一个无法填补的大洞。
  他轻轻说:“我俩自幼家贫……”
  诸辰抬起头,“你也想转到子洋集团工作?”
  “不,不……”
  他转过身去,诸辰看着他的背影,只见他双肩高耸,十分瘦削。
  一段日子不见,诸辰的眼光比较客观,她觉得他的背影分外眼熟。
  自然,她随即想,周专是她好朋友,怎能不熟悉。
  这时周专转过身来说:“没有事比看到你康复更加高兴。”
  “周专,我已离开《领先报》及这件案子,家母命我回学校读教育文凭……”
  “你会是一个最好的老师。”
  “医生说我体力足以应付学业,但不是记者行业。”
  “我有空来看你。”
  他低头亲吻诸辰的手。
  周专离去之后,诸辰的心情不能平复。
  周专提出一个严重控诉:任意陷害诸辰,卖友求荣。
  最可怕的是,她还不止是他的朋友,她曾是他的未婚妻。
  换了是三年前,少不更事,诸辰一定会求个水落石出,她会查根问底,缠牢任意问个明白:“你不再爱我?”,“你要置我于死地”,“你眼中只有荣华富贵”,“你没有良知?”
  今日,她不会那样做。
  躺在病榻上那么久只余间歇听觉,牧师到床沿做过最后祝福,叫她思想起了极大变化。
  她已与任意解除婚约,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其余一切已不重要。
  她只为他前程担心,社会并不原谅犯险走捷径的人。
  诸辰在书房抽屉底找到朱太太送来的剪报,原来她身受重伤曾经造成颇大回响,《领先报》一直报道整个月,读者纷纷用信件、电邮、短讯问候祝福。
  最后,由诸太太提出“不再公布消息”要求。
  可是诸辰苏醒后《领先报》仍然刊登小小布告,由刘妙丽执笔:师姐诸辰正在康复中,多谢各位读者关怀祝福,希望让她有一点私人空间……文字真挚动人,不愧是后起之秀。
  抽屉里还有一大包读者邮件。
  可怜妈妈诸太太回来看见了,“叫你不要看。”
  “好好,不看不看。”
  诸太太叹口气说:“还有一箱玩具及水晶摆设等,有一盏灯,特别漂亮,我打算放在你床头,真没想到陌生人竟那么热情,谁说雍岛人情凉薄。
  “为什么不准我看?”
  “我不想再提车祸,我至今没睡好,寝食难安。
  “可怜的妈妈。”
  诸太太落下泪来,“女儿,你拣回一命,可是破了相。
  诸辰握住母亲的手,朗诵莎翁着名十四行诗第十八首:“美色时被机缘或时间巧夺,惟汝之永恒夏日永不消逝,该诗长存,诗赋汝生命。”
  诸太太泣诉:“我一句也听不懂。”
  “我不靠色相。”
  诸太太抚摸女儿面孔,“我不该让你进《领先报》,我不该让你与那两个男生在一起厮混。
  诸辰伸手握住母亲的手。
  对她来说,能够活着,握住妈妈的手已经很好。
  她轻轻安慰母亲:“嘘,嘘,我会找到新工作与新伴侣。”
  有人的步伐比她更快,过两天,诸太太把报纸社交版给女儿看,“任意订婚了。”
  照片中的女子不是穿红色缎子内衣大骂雍岛女子奇蠢的那个。
  这一个非常年轻,像是刚刚中学毕业,发鬓别着小小花夹子,笑得十分可爱,但愿永不长大的样子。
  世界潮流变了,以前,少男少女盼望长大成熟,以大人为榜样,而成年人不介意担起长辈重责,他们尊重爱护老人。
  今日,老中轻三代都与时间决斗,不愿露出一丝年岁痕迹,扮得愈小愈好,同时,歧视长者。
  诸太太轻轻说:“最坏的男人,不是抛弃你的男人,而是死缠住你不放的男人。”
  诸辰笑笑,“我没有被任何人抛弃。”
  老同事对她体贴,大块头与妙丽约她喝茶。
  精灵的妙丽仔细打量诸辰的脸。
  大块头轻轻斥责:“你干什么,别无礼。”
  妙丽答得好:“同师姐何必虚伪,师姐面孔仍然漂亮,像经常注射波托斯毒素的女明星,肌肉不大动弹,面部没有太多表情。”
  诸辰笑,“大块头真幸运,妙丽你是瑰宝。”
  妙丽神气,“听到没有,师姐赞我。”
  “最近写什么?”
  “新娘礼服,我不过代编,师姐几时回来?”
  “有什么新意?”
  妙丽答:“天气凉了,我们介绍各式披肩,小小搭一块皮草,轻盈娇俏。”
  “五十年代最流行。”
  妙丽感叹:“五十年代最令我怀念的是当时无人喊男女平等,因此女性有许多特权。”
  大块头抓头,“是你们喊着争取女权,须知权利与义务相等。”
  “妇女版将邀请女名人讨论这个观点。”
  诸辰赞:“你做得很好。”
  稍后妙丽走开去听电话,大块头说:“任意要结婚了。”
  “我看到报上消息。”
  大头块说:“他请我们去过他家:半独立洋房,四周住满名人,十二尺高楼顶,全部意大利家具,他开两部德国房车,还有司机服侍,真正抖起来了。”
  “你羡慕?”
  “大家都知道他卖友求荣。”
  “并无证据。”
  “听说周专正在用心调查。”
  提到周专,诸辰有若干犹豫。
  神探周专“诸辰你两个前男友都怪怪的。”
  诸辰微笑,“家母也这么说过,你们的第六感厉害。”
  朋友都不忌讳,有话直说,十分难得,诸辰觉得这是她成功之处,不禁高兴。
  第二天她到朱太太家去。
  朱太太说:“欢迎欢迎,看到你真高兴。”
  朱太太以精致果子点心招待。
  诸辰说:“我已离职,不必再发薪水给我。”
  “你暂时休息,我们等着你回来。”
  当天《领先报》的头条是“上市公司两高层涉行贿,廉署拘九人,廉署上周五展开代号‘降龙’行动,先后拘捕一名银行董事,一名证券公司总裁及其他人等,并且在行动中搜获一百五十多万元怀疑贿款,所有被捕人士获准保释。”
  诸辰感谓:“已成家常便饭。”
  “这宗案件,亦由周专主持。”
  “周专每建奇功。”
  “人称神探,”朱太太说:“真看不出这名文弱书生有些能耐,他们说他查案契而不舍,干劲冲天。”
  诸辰心一动,“为什么代号叫‘降龙’?”
  “因为着名武侠小说中有降龙十八掌。”
  “我记得,其实只有三掌有名称:潜龙勿用、神龙摆尾、以及亢龙有悔。”
  “也许,周专也熟读武侠小说。”
  诸辰说:“凡是华人都读过这几本着作。”
  这样解释过,心中较为安乐。
  “最近警方与廉署行动都加以代号。”
  诸辰抬起头问:“线人杨过可有再与我联络?”
  朱太太摇头,“大君一案已告结束。”
  诸辰问:“他是谁,可有线索?”
  朱太太回答:“我们至今未查探到他身份,多荒谬。”
  “起初,我们肯定他是路见不平的高官。”
  “诸辰,康复期间,你不宜用神,吃点奶油覆盆子。”
  诸辰也笑,“朱太太替我留神,介绍对象给我,我失恋呢。”
  朱太太连忙说:“他们都配不起你。”
  诸辰征半响,“是我不够好。”
  “在一起有过快乐的日子,已经足够。”
  “我们三人极之开心。”
  朱家两只小小金毛犬跑出来,跳上诸辰膝头。
  诸辰开怀,与它们玩起来。
  傍晚,回到自己的公寓,开窗透气。
  母亲叫佣人定期打扫,地方十分整齐。
  诸辰躺在熟悉的小床上,蜷缩成胎儿那样。
  电话录音机上尚有母亲留言:“女儿,有空回家吃饭。”
  “女儿,你到底忙些什么”,接着是大块头的声音:“大家都累极了,问你可愿意请喝香槟”,“诸辰,明日小许生辰,约我们吃饭”,“诸辰——”录音带满泻,都是问候她伤势的话。
  恍如隔世。
  任意在电话里叫“猪,猪,你怎样了?”
  周专说:“诸辰,我这就到医院去。”
  三个月就这样过去。
  浴袍放在床沿,拖鞋在脚踏上,洗手盘边有用了一半的香皂,倘若她回不来,这一切就是她的遗物。
  就这样过去。还有什么是看不开的呢。
  但是,想到三个人的欢乐时光,心中仍然灸痛。
  荡气回肠电话铃响起来,诸辰去接:“喂?”
  对象像是愕然,一时出不了声。
  “喂,请问找谁?”
  “我是周专,没想到你在公寓里。”
  诸辰诧异,“那为何打电话到这里。”
  隔一会他才回答:“只想拨拨你的号码。”
  这句话荡气回肠。
  “傻人,你真像忙昏了。”
  “回家收拾?”
  “我想搬回来住。”
  “听到你声音真好。”周专哽咽。
  他的喉咙有点沙哑。
  他说:“曾经多次,我害怕你不在苏醒。”
  诸辰问:“可要过来喝杯咖啡?”
  “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再问。”
  诸辰放下电话,叹口气,走了乙君,还有甲君,不不不,她不过相与老朋友叙旧。
  二十分钟后周专就来了,带来苹果馅饼。
  立刻做了咖啡,一切同旧时一样。
  诸辰轻轻说:“少了一个朋友。”
  周专迟疑一下说:“他变了。”
  “你也是呀,”诸辰微笑,“听说高升了,再上去,就要做司长。”
  周专低下头,“不过是正常程序。”
  “任意环境也大好,他住在山上,你俩终于战胜出身,成为社会栋梁。”
  “我不能同他比。”
  “只有我”诸辰感喟,“一事无成,身又重伤。”
  “诸辰,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说是这样说,光是讲,诸辰也很感激他。
  诸辰说:“蝴蝶效应,一宗商业罪案,影响了三个年轻人一生。”
  “一生是说得太长远了。”
  诸辰抚摸自己的面孔,这还不算一生?她以后都需复诊。
  “诸辰,我现在有能力,让我照顾你。”
  诸辰有点纳罕,他语气充满歉意内疚,为什么?
  她微笑,“我从未考虑停止工作,一个人怎可没有收入,每个人都要有经济能力。”
  “诸辰,我陪你去看看我的新居。”
  莫非,他也已搬到山上?
  果然不出所料,车子越驶越高,到了半山一条小路,车子停在小小独立洋房前。
  “诸辰,我知道你会喜欢,房子刚在雾线上,春季最具情调。”
  大门打开,屋内正在装修漆油,大厅还有维多利亚式壁炉。
  诸辰不得不赞一句“难得”。
  “诸辰,我们结婚吧,伯母已经默许。”
  这个老妈,女儿受伤后,她把她当次货,急急要推销出去。
  “你喜欢简约,墙壁可以全漆白色,地板打一层蜡,几件基本家具,一个家就这样成事。”
  诸辰不出声。
  “来看看后院的橘子花,这时刻香气袭人。”
  环境的确没话说,许多女生看到这间屋子根本不用看人。
  在月影下周专身影异常高大瘦削。
  诸辰伸手抚摸他面孔。
  她并没有留恋小洋房,与周专锁上门离去。
  回到娘家,诸太太问:“可是见着周专了?”
  诸辰轻轻答:“很陌生,很疏离,完全失去从前的亲昵。”
  母亲劝说:“别人家女儿到了年龄便结婚生子,偏你这许多踌躇。”
  “别人比我幸福。”
  “单纯亦是优点。”
  若不能在五十岁时仍然笑着扑进他怀中紧紧相拥,那么,纵使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她把茶盅递给母亲。
  “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