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房间里，孟海涛趴在床上，他听到咚咚回来了，啪啪地拍他的房门。孟海涛把头埋到枕头下面，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他的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支配自己的思想。
  第十章　　泉水叮咚的咚（16）
  咚咚还在拼命地拍着门，大喊着，“海涛你开门啊，让我看看你有没有摔伤？”
  孟海涛再也忍不住，他把门打开，咚咚一脸担心地站在门口，还来不及说话，孟海涛先叫道：“你还来做什么？还嫌我不够丢脸吗？”
  咚咚一手按开了顶灯，孟海涛失控地大叫着，“关掉，把灯关掉！”
  咚咚不理他，抓住他的前襟，推着他往后退，为了不让自己摔倒，孟海涛单腿向后一步步退，直到被咚咚推坐在床沿上。
  咚咚盯着孟海涛，一字一句地说：“怎么了？就因为你当众摔飞了，你觉得受不了？你忽略了多少人为你担心，多少人怕你会摔伤！你以为他们都是在围观？他们是在关心你！你这个胆小鬼！”
  “我受不了这样的关心！”孟海涛低吼道。从少年时代，他就是被人关注的对象，那个时候人们关注他的舞蹈，关注他的天分，而今天，人们关注的却是他摔得飞了出去。
  “我不了解你和伊恋是怎么回事，但我肯定，你一定是被她宠坏了，所以才这么不顾别人的感受！”
  孟海涛猛地愣住了，受伤以后，他想得最多的不是自己，而是伊恋，他对她微笑，对她发脾气，都是为了她的舞蹈事业，他把所有的痛苦都压在心底，小心翼翼地爱着伊恋……现在，咚咚却说他被伊恋宠坏了？
  “你不论怎么要求她，她都依你，你从没想过她到底想要什么，所以，当她承受不住的时候，选择了离开你！”咚咚继续说着，情绪高昂，语速飞快。
  孟海涛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他以为他在尽全力地爱着伊恋，可是，事实上，确实是她一直在迁就着他。他不想见生人，她就陪他在家待着；他让她替他继续舞蹈的梦想，她就在了无乐趣的芭蕾舞团继续自己无望的舞蹈生涯。他以为他在照顾伊恋，却没有让她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去生活。所以最终她选择了离开，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孟海涛颓然地低下头，不再做声。
  咚咚叹了口气，她就是这样的直脾气，也最受不得委屈。她才不管他在危难之中收留了她，她的一腔好意被孟海涛当成驴肝肺，还把她一个人丢在广场，她自然要回敬过去。发泄完了，她的气也消了，放低声音，她问道：“刚才有没有摔伤？”
  孟海涛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听清咚咚的问话。和心灵的创伤比起来，身体上小小的擦伤实在是微不足道的。
  咚咚只当他还在生她的气。她把孟海涛推倒在枕头上，帮他脱鞋子，脱下假肢。孟海涛像个毫无知觉的人偶一样任她摆弄，咚咚轻声说了一句：“睡吧。”
  见孟海涛还是没有反应，惨白的脸和高耸的颧骨惹人心疼。鬼使神差地，咚咚在孟海涛的额前印下一个极轻的吻，转身离去。
  孟海涛触电似的睁开眼睛，只来得及看到飘然而出的娇小身影。
  咚咚随手关了灯，房间里又是一片黑暗。
  第十一章　　再见，就是再也不见（1）
  三天过去了，孟海涛都没再提那天的事情。孟海涛推说身体疲乏，白天不再去书店，咚咚知道孟海涛是在故意躲着她。她凡事喜欢往好处想，也许孟海涛只是因为那天在广场上摔倒觉得难堪，过几天就会好起来。这天清晨，咚咚像往常一样准备好了早餐，清粥、小菜，还有刚从外面买回来的小酥饼。孟海涛起得比咚咚还要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发呆，直到咚咚敲他的门，才洗漱换衣服出来。
  孟海涛落座了，咚咚立刻捧起碗吃起来。
  咚咚一口气喝下了大半碗粥，又拿起小酥饼大咬。孟海涛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说道：“我们两个住在一起，总是不太方便……”
  咚咚咬着满嘴的酥饼，愣住了。
  孟海涛狠狠心，继续说道：“今天我帮你看书店，你去中介公司找个房子，搬出去吧。”
  咚咚咧开嘴，酥饼屑掉在餐桌上。咚咚突然趴在桌子上哭起来，瘦瘦的肩膀一耸一耸的，好不可怜！
  孟海涛提醒自己不要心软，但还是放柔了声音，“你是漂亮的女孩子，和我住在一起，别人说了闲话对你很不公平。”
  咚咚抬起头来，吸着鼻子说：“是因为我说喜欢你，却又不够关心你，让你难堪，你才让我走的，是不是？”
  孟海涛摇头道：“我不会怪你，我会一直记得你的友谊我们是朋友。”
  “可是，我不想做你的朋友，我爱你！”
  孟海涛说：“你不了解我。”
  “我了解！你曾经有辉煌的过去，有大明星女朋友。可是，你和伊恋已经分手了，你等不到她回来的。”咚咚的倔脾气又上来了，今天是她最后的机会，她要争取她的爱情。
  孟海涛的心针扎一般疼起来，伊恋不会回来了，咚咚说的是对的，可是他不能因为这样就和咚咚在一起，从十五岁起，他就知道他这一生只会爱伊恋一个女孩子。况且他现在这样的残破之躯，也配不上活力四射的咚咚。
  “咚咚，我只是个落魄的男人，没有前途，没有未来，甚至没有健全的身体。你应该找个健康能干的男朋友，就像朱古力那样。”一着急，孟海涛就有点口不择言。他想了很多天，拒绝咚咚，又不能伤害她。谁知一不留神，说出朱古力，往她伤口上撒盐。
  咚咚冷笑说：“像朱古力那样，抛弃我的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孟海涛急忙解释，“我的意思是，我只有一条腿，你不能和一个残废在一起……”
  “可是我不在乎！”咚咚大声说。
  孟海涛痛苦地摇头，咚咚还太小，比伊恋还要小，她不可能明白和他在一起要承受多少痛苦。而且，他已经辞去芭蕾舞团的工作，完全没有经济来源。他想从各个角度论证，咚咚和他不会幸福。却不知对动情的女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咚咚见他闭着眼睛不说话，便绕到他的身边坐下来，握着他的手说：“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不好。”孟海涛说。
  “为什么？”咚咚急了，她已经求了他很多天，追了他很多天，他还想要她怎么样？
  “因为，我不喜欢你。”孟海涛还是狠心说出了伤人的话。他不想再和她纠缠下去，只想尽快结束这场对他来说是煎熬的谈话。
  咚咚没有像孟海涛预想的那样激动，她低下头，一副沮丧的表情，就像那天她被朱古力赶出来后投奔他的样子。过了一会，她抬起头，凄楚地笑着说：“今天是我二十岁的生日，至少，你陪我度过这一天好不好？”
  第十一章　　再见，就是再也不见（2）
  孟海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咚咚竟拿出身份证，那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她的出生日期。孟海涛心痛了，再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他有点愧疚，咚咚二十岁的生日，他却伤害了她。叹了口气，孟海涛压抑下情绪，说：“吃饭吧，吃完我请你去游乐场玩。”
  咚咚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孟海涛说他要带她去游乐场？那个人山人海的游乐场，是她来到这个城市第一天就渴望的梦想！
  “你不是早想去玩吗？”孟海涛笑着说。他的眼神明亮，笑容动人。
  咚咚微笑了，她那么久以前说的话他都记得，被拒绝的失落和难堪一扫而光。
  虽然不是周末，游乐场还是人山人海。孟海涛这次早做准备，没有穿上假肢。虽然很不好看，行动却方便很多。
  咚咚一进场，看到各个摊位前都堆着小山那么高的毛绒玩具，就兴奋地尖叫起来。来来往往的游人，有着抱着几个大大小小的熊猫、兔子，有的连背带扛地搬运一个比真人还要大的小熊。咚咚受到感染，立刻和许多男孩女孩挤在一起，排队等着玩一个投篮的游戏。孟海涛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休息。队伍很长，但速度很快，不一会就轮到咚咚。她投篮的技术很糟糕，那个篮筐又比一般的要小好多，一连投了好几次，咚咚都是空手而归。咚咚泄气地看着孟海涛。想到今天是她的生日，孟海涛说：“你喜欢哪个玩具，我买给你？”
  “那些玩具都是只赢不卖的！”咚咚嘟着嘴，眼巴巴地看着别人赢到了一个很大的熊猫。
  “那么……”孟海涛想了想，说，“投篮是吗？我帮你赢一个回来。”
  “真的吗？”咚咚的眼睛发亮，又有点犹豫地看着孟海涛。他只有一条腿，站都站不稳，能投篮吗？
  孟海涛点点头，手心里已经出了汗。
  咚咚高兴地说：“你一定可以！我要那个最大的米老鼠！我在旁边扶着你！”
  孟海涛和咚咚重新排队。旁边的人只当他也经不住游乐的诱惑，对他露出会心的微笑，孟海涛咬住嘴唇，心跳如鼓。
  轮到他了，孟海涛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篮球，他把拐杖递给旁边的咚咚，轻轻跳跃着寻找最佳的投射点。一些游客围过来，孟海涛看了一眼咚咚最喜欢的那个米老鼠，把球双手交替地抛着，适应球的重量。突然，他原地立住，双臂弯曲，双手向上斜推，身体轻快地向上一跃。篮球划出一条完美的弧线，在篮筐前轻轻打了个转，穿了过去，投中了。
  咚咚高声尖叫，周围的游客也为他鼓起掌来。孟海涛姿势优美，一气呵成，为咚咚赢到了她最想要的大号米老鼠。居然有热情的小女孩跑过来要和心目中的勇士合影，孟海涛摇头拒绝了，咚咚的玩心又被勾起来，让孟海涛多给她赢几个玩具。孟海涛教她几个动作要领，让她自己玩。
  咚咚又跑去玩几个撞大运的游戏，她运气好，不一会就抱了一堆大大小小的毛绒玩具回来。吃过午饭，咚咚又来了精神，非要去玩那些看着都惊险的大型游戏。她拉着孟海涛说：“我们一起玩吧，过山车人多才刺激。”
  孟海涛轻轻摇头道：“我不想玩了，在下面帮你看这些玩具。”
  咚咚说：“工作人员会帮我们看。走吧，难得来一次，你在旁边坐着，就像个小老头。”
  孟海涛笑了，他到底也是个年轻人，看着过山车，人们被固定在特制的椅子上，一会腾空而起，一会俯冲而下，一会又被360度地翻了过来，尖叫声不绝于耳。孟海涛蠢蠢欲动了。他们把玩具交到寄存处，又开始排队，这次队伍很慢，他们都站得累了，才终于轮到他们。工作人员帮他们绑好安全带，又拿走孟海涛的拐杖。咚咚拍着胸口说：“不知道会不会很恐怖？”
  第十一章　　再见，就是再也不见（3）
  孟海涛笑道：“刚才不是你张罗得最欢吗？”
  三分钟之后，咚咚被工作人员从椅子上解救下来，双脚落地，她还闭着眼睛不住地尖叫。她抓住孟海涛的胳膊，低头干呕起来。孟海涛伸手扶住她，拍着她的后背。过了好一会，咚咚才缓过一口气，孟海涛关切地问：“你还好吗？”
  咚咚睁眼一看，她已经被孟海涛带出人群，孟海涛面色如常，气定神闲。她惊讶地问：“你不晕吗？”
  孟海涛摇头笑笑。他以前做舞蹈演员，腾空、旋转都是最基础的基本功，在过山车上虽觉刺激，但身体的适应能力很强。他给咚咚买了一瓶矿泉水，“漱漱口吧，你刚才吐得很惨。”
  咚咚撇撇嘴，看着人群，突然说：“我们排队再玩一次吧。”
  孟海涛惊讶地说：“还没吐够吗？”
  “一回生，二回熟嘛！”
  下午的时间，咚咚和所有的大型游戏较上了劲，她爱上了那种刺激的感觉。后来，她的身体已经没有任何不适，和其他人一起尖叫着、俯冲着。孟海涛也履行承诺，奉陪到底。在游戏的人群中，他是个异类，但他更能体会到，当脚离开地面时的失重感觉，是多么的轻松和自由。
  夕阳西下，咚咚终于结束了她的游乐场之旅，抱着玩具往回走，过多的玩具几乎湮没了她，只看到孟海涛和一群迪斯尼的卡通人物一起，浩浩荡荡地前行。
  咚咚被埋在玩具小山里，大声说：“孟海涛，我太喜欢你送我的生日礼物了！谢谢你！”
  孟海涛说：“我也要谢谢你，今天我也很开心。”
  回到家里，咚咚跑到她的房间，把娃娃放到各个角落，好像忘记了她明天就要搬出这里。孟海涛坐在沙发上休息，咚咚跑了出去，说一定要做顿大餐报答孟海涛。
  咚咚很会做饭，几乎每天都弄出一桌子大餐。有时是北方特色，有时是南方风味，甚至还煎过牛排。孟海涛想不出，她还能有什么花样。今天咚咚居然从超市买了一大堆作料，自己熬了汤底，在家吃火锅。
  秋季的夜晚已经有了凉意，橘黄色的餐桌灯下，乳白色的汤沸腾着，咚咚给孟海涛倒上了啤酒。热气弥漫在餐厅里，酒杯却渗出冰凉剔透的水珠，气氛有些暧昧。
  咚咚举起了杯，“今天太高兴了，这个二十岁生日我永生难忘。”
  孟海涛笑了，到底还是给她留下了一点愉快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