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节
作者:青词      更新:2021-06-24 09:38      字数:4744
  不知过了多久,孟海涛松了口气,感觉好多了,虽然还是又酸又胀,疼痛总算是熬过去了。他慢慢地把身体舒展开来,使呼吸顺畅,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脑子却乱成一团糨糊。他从枕下摸出安眠药吞了几颗,顾不上明天肯定会到来的头痛。唉,这样的自己,身心都是千疮百孔,你能给她带来什么呢?孟海涛无声地问自己。
  侧过头看着酣睡的伊恋,孟海涛虚弱地笑了,能珍惜的,只有这片刻的幸福吧,对于未来,他真的……没有把握。伊恋那么天真,就像一个小娃娃,他们住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最亲热的动作就是接吻和拥抱了。孟海涛和伊恋从小接受舞蹈学院的军事化教育,都是思想传统到了古板的人,接吻和拥抱,已经是他们婚前的极限,他们互相约定,把最美好的一刻留到洞房花烛之夜。然而孟海涛没有把握,他们的未来究竟会走多远?
  药力发作,孟海涛只觉得头越来越沉,一阵无力的感觉升上来,很快他就坠入了黑甜的睡乡。
  清晨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纱洒进卧室,伊恋揉着眼睛醒了过来。看了一眼闹钟,伊恋几乎跳了起来,八点多了!“师兄居然没叫我。”伊恋嘟囔着,飞快地穿着衣服。孟海涛一向醒得比她早,而且他说被闹钟惊醒会很不舒服,每天便由他亲自叫她起床。昨天半夜他吃了安眠药,早上自然醒不来,连累伊恋也跟着一起起晚了。
  伊恋穿好衣服,脸也来不及洗,胡乱刷了几下牙就匆匆往外跑去。
  “我就猜你会迟到。”戏谑的声音响起,伊恋吓一跳,看到莫庭就在一楼电梯旁边,像个门童一样端正地站着,对她露出微笑。
  “你怎么在这?”伊恋收势不及,差点扑到他怀里。
  “我路过这里,想到你昨天演出到那么晚,今天可能会起不来,就在这等你,送你上班。”莫庭恳切地说。
  伊恋对他的话抱有怀疑,他家住在北郊,诊所在市中心,而芭蕾舞团在城市南边,一大清早,他应该在诊所而不是“路过这里”。
  莫庭继续说:“还愣着干什么?走吧,我的车就停在外面。”
  伊恋站着不动,“你是真的路过这里?”
  莫庭笑道:“这重要吗?重要的是我来接你,而你需要在半小时之内赶到芭蕾舞团。”
  伊恋看看腕表,想到昨天孙洁导演一直板着的脸,她便跟着莫庭上了车。
  莫庭准时把伊恋送到了芭蕾舞团门口,他照例先跳下汽车,转过去帮伊恋拉开车门。
  “我买了每天你演出的门票,演出结束,我会在剧场侧门等你,然后送你回家。”莫庭站在她的面前,认真地说。
  “不需要!我可以叫出租车。”伊恋说道。
  莫庭说:“演出散场,观众也要叫出租车,他们比演员先出来,叫车也更快。等你出来,已经很难叫车了。”
  第八章 好想和你再跳一次舞(6)
  “这是我的事情,我能解决。”伊恋深深地看他一眼,头也不回地向礼堂走去。
  “你刚才和谁在一起?”伊恋还没进门,刘明扬就在门口堵住了她。
  “你的好朋友,你会不认识?”伊恋心里憋着口气,全撒到刘明扬身上。是他带她认识了莫庭,惹了这一堆的麻烦。更麻烦的是,莫庭大多数时候都是彬彬有礼,绅士风度十足。她的态度软了,他就会得逞;硬了,又显得她像个小肚鸡肠的泼妇。
  “他怎么会送你上班?他不是……那个……把你……”刘明扬想找个不那么让伊恋难过的词,一着急,中文就不够用,语无伦次。
  “他只是路过,我搭个顺风车而已。”伊恋说。
  “哈!”刘明扬说,“他是这样告诉你的吗?你相信了?”
  伊恋不喜欢这样被人质问,没好气地说:“和你有什么关系?”
  刘明扬说:“如果你和孟海涛在一起,我无话可说,我毕竟认识你在他之后。如果莫庭也加了进来,那么我就要参加竞争,也许你真的该重新选择一下了。”
  伊恋目瞪口呆地看着刘明扬,如遭棒喝!刘明扬说罢转身进了礼堂,留下伊恋一个人在门口发愣。
  莫庭是个执著的人。从那天以后,每天晚上演出结束,他都会等在剧场的侧门,那里是演员通道,所有的演员都会从那里出来。伊恋先是不肯上车,莫庭说他只是举手之劳,不但可以送她,也可以送与她同路的孔薇。不知内情的孔薇欣喜不已,伊恋也只好和她一起上了车。第二天早上,他也会早早地把车开到孟海涛家的楼下,等伊恋下楼,送她到芭蕾舞团上班。
  除了那次在饭店失态,他再没说过让伊恋反感的话,也没做过让她反感的事,反而极尽体贴,他的车里也弥漫着淡雅宜人的薰衣草香气,帮疲惫不堪的伊恋放松精神,还常备着温热的牛奶、新鲜的水果给伊恋补充体力。伊恋精神好的时候,他会讲一些笑话博她一笑,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就很识趣地闭上嘴巴,放一些轻松的音乐给她听。渐渐地,伊恋的心软下来,觉得再对他冷若冰霜,反而是自己小心眼了。
  与此同时,刘明扬却给她带来了无尽的烦恼,自从那天他说了要追她,就果真毫不含糊,仗着每天和她跳舞,近水楼台,不管是在练功、演出还是在休息,时不时地就对着她眉目传情,让伊恋分不清戏里戏外,不知该如何应对。不管她怎么要求自己把精力集中到演出上,她就是做不到,她的状态越来越差,有时甚至在舞台上就出了差错。看着导演和同组演员的脸越来越黑,伊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对自己一向要求严格,可是自从换了搭档,以前轻而易举可以达到的状态,她现在怎么也达不到了。
  孟海涛家里有一个房间曾经是他的练功房,现在却变成了储物间,墙角堆着几个大纸箱。伊恋回到家里,换上练功服,把头发盘得整整齐齐,在那个尘土飞扬的空荡荡的储物间中,对着落地的大镜子翩翩起舞。孟海涛扶着门框站在那里,看着伊恋的眼神飘忽而伤感。
  伊恋拼了命地在练,她腾挪、她跳跃、她旋转,她的动作纯熟灵动,但是孟海涛看得出来,她是在发泄。汗水从她的脸上淌下来,随着她的每一次旋转,那晶莹的汗珠飞溅开来,和着空中的尘埃,无声地坠落到地上。伊恋完成了最后一个动作,顺势坐到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第八章 好想和你再跳一次舞(7)
  抬起头,伊恋才看到已经站了许久的孟海涛。
  “师兄……”刚一开口,眼泪就滚了下来,伊恋站起来,不顾满身的汗水和脏污,一头扑进孟海涛的怀里,哭得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伊伊,怎么了?”孟海涛温柔地搂紧她,在她的耳边轻声说。
  “师兄,为什么和我跳舞的不是你呀!”伊恋哭得越发大声,甚至有点上气不接下气,“我和刘明扬跳找不到感觉,人家都说合作默契的舞伴的舞蹈生命是相互关联着的,你不能跳了,我也就完了!”最后一句话,伊恋说得悲戚而绝望。她把头深深地埋在孟海涛的怀里,所以没有看到孟海涛的身体猛地摇晃了一下,几乎要摔倒,脸色也在一瞬间变得死一样的白。
  “我好想再和你跳一次舞啊!”伊恋哭着说。
  “对不起,宝贝……”孟海涛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地说。
  第二天就是除夕,孟海涛坐在床上,小心地用手抚摸着深蓝的练功服和纯黑的舞鞋。他的手在光滑柔软的练功服上移动着,自从出了车祸以后,这些东西被伊恋藏在了柜子的最底层,孟海涛从来没有把它们拿出来过,没这个必要,也不敢。现在,面对着这些让他的心脏一阵阵抽搐的东西,他双手颤抖,细细地抚摸着,他以为再也没机会穿上它们了。但现在,他的全身都在抖,某种消失已久的东西已经抑制不住。
  孟海涛屏住呼吸,带着一种神圣的感情,颤抖着穿上了那紧身的练功服,他瘦得太厉害,衣服穿在身上不再紧绷,更包裹不出健美的富有力量的肌肉。他把左边空空的裤管掖进腰间,穿上练功服就不能显出一丝邋遢的。又伸出唯一的一只脚,穿好那黑色的舞鞋,他一向最爱黑舞鞋,认为那更有男性的力量和神秘的气息。柔软的鞋底踩在地上,就像踏在云端。久违的感觉,却带给他一阵心悸。拄着拐杖慢慢地站起来,一步步走进曾经的练功房,对着落满了灰尘的大落地镜,孟海涛几乎不敢看里面影影绰绰的自己。毕竟还是留恋的,不是吗?曾经飞扬的岁月以及比生命还要重要的芭蕾舞,出事以来,他拼命地告诉自己要忘却,可是昨天,看着舞动着的伊恋,他知道,那场车祸无情地夺去了他的左腿,更为残忍的是,它却无法夺去他身上的与生俱来的舞蹈细胞。看着伊恋跳舞,他的周身都沸腾起来,每一个细胞都是那么渴望舞动,甚至包括那只留了一道大疤的“左腿”!那活跃的、蠢蠢欲动的感觉无时不在提醒着他,他天生是一个舞者,哪怕没有了一条腿。
  闭上眼睛,孟海涛深吸了一口气,绷紧身体,把重心落在右脚上,意念中的左脚脚背绷紧,慢慢做一个划开的动作。
  他平伸双臂,腋下的拐杖顿时落地,他立起脚尖,摆动双臂,弯起右腿,旋转身体。
  啪的一声,他整个人直直地倒在了地上,他忍不住疼得喊出声来,把自己从梦境中惊醒。以前这种旋转他能做多少个?他没有数过,只知道自己可以一直转下去,像风,像小鸟,像自由的精灵。而现在,缺少一条腿的身体被拐杖牢牢地束缚住,一生不得解脱!
  孟海涛闭紧双眼,拼命抑制着,没有让温热的眼泪喷涌而出。他竖起拐杖,靠着它的支撑爬起来,取来拖布和抹布。他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把练功房打扫得一尘不染,他甚至爬上窗台,一手抓着窗框,另一只手把玻璃擦得光可鉴人。他的衣服上沾了些灰尘,他把它们洗干净,就挂在练功房外面的阳台上,风吹过,暗蓝色的衣服像精灵一样在夜色中自由地摆动。
  第八章 好想和你再跳一次舞(8)
  这天晚上是芭蕾舞团迎新春系列演出的最后一场,散场后所有演职员和观众在一起庆祝新春,伊恋一个人偷偷地溜了出来。今天她的状态愈发糟糕,刚才那一束强光照在她的身上的时候,她一个不稳差点跌倒,多亏刘明扬急忙拉住她,才不至于出丑。
  意料之中,莫庭在剧院门口等着她,伊恋一言不发地跟着他上了车,莫庭并没有立刻开车,他从座位旁边摸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递到伊恋的手上,“送给你的,春节快乐。”莫庭淡淡地说。伊恋推辞不过,撕开了包装纸,掀开里面的盒子,一个美丽的水晶跳舞娃娃站在里面,在灯光的映照下发出柔和的光芒。伊恋记得这个娃娃,上次在他家里,她就对这个娃娃印象很深,莫庭要送给她的时候被她拒绝了。没想到,过了两个多月,他还记得。
  伊恋合上礼盒,还给莫庭,“谢谢,不过我不能收。”
  “不是值钱的东西,只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不收,就是还在怪我。”莫庭说。
  伊恋只得小声地说了声:“谢谢。”她把娃娃立在手掌上,掐着水晶娃娃那细细的胳膊,让它在她的手掌上旋转。
  莫庭点了一根烟,看着她说:“跳得不开心就不要跳了,你有没有考虑过转行?”伊恋的手一抖,差点把手里的水晶娃娃丢到地上,“你说什么?不跳了?转行?”伊恋惊讶地说。她简直觉得莫庭说的是外星话。
  “既然这么不开心,干吗还要跳呢?”莫庭喷出一口烟雾,面无表情地说。
  “我不会改行,师兄把他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了,为了他我也要跳下去。”伊恋急急地说,好像在和他争辩。
  莫庭面色阴沉,“我担心的就是这个。你现在跳舞,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别人。这个样子你会感到快乐吗?”
  “不跳舞,我又怎么能快乐?”伊恋反问道。
  “没有尝试怎么知道不行呢?你长得这么漂亮,可以去演电视剧。”
  伊恋冷笑道:“别开玩笑了,芭蕾舞是严肃艺术,和演电视剧完全不同。”
  “很多影视明星都是跳舞出身。我认识很多演艺界名人,可以给你引见。”莫庭说道。见伊恋没有接茬,他拿出一个文件袋递给她,“我哥们的剧组正在全国海选女主角,不管去不去,你先报个名,就当放松娱乐。”
  伊恋接过文件袋,并没有打开。莫庭也没有再说话。把车停在孟海涛家楼下,他又帮她拉开车门,在门口笑着对她说:“新年进步。”
  伊恋点点头,给他一个微笑。这一切,全都被站在窗口眼巴巴地等伊恋回来的孟海涛看在了眼里。
  回到家里,每个房间都大放光明,孟海涛就靠在练功房的墙上,他已经换上了另一套一模一样的练功服,干净而整洁。他向她伸出了右手。
  他的身材十分瘦削,宽肩、窄腰、长腿,若不是左胯突兀地空虚下去,他简直就像个梦境中的王子。孟海涛撑着拐杖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