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节
作者:冬恋      更新:2021-06-17 09:37      字数:4681
  了少东家。”范成德沉吟道:“儿女情长,原是这天下最难解之事。是缘随缘,非缘逐缘,若前生注定之事,想来忠庭自有决断之道,这情份原非我等外人可解可辨。”
  这时,范梅枝一溜烟跑进来,高兴地笑道:“爹,我哥倒坐起吃饭了,想是我们来了,他便要好了似的。”贺云鹏与姜献丰这才看清,范梅枝垂两条小辨儿,上穿一件桃红短袱,小偏襟疙桃扣齐齐整整,外罩一件青色小披肩,下穿一条皂色裤,脚上一双绣花鞋,亭亭玉立,模样极是周正。范梅枝倒被他们看得不好意思,害起羞来。贺云鹏笑道:“没想到几年不见,梅枝妹子倒越发变得好看了,十五了吧?”范梅枝道:“十六了,看看快十七了!”贺云鹏笑道:“倒成了大姑娘了。往这五台山街道上一站,怕不被远方的游客抢了去!”范梅枝道:“我却不怕,你倒带我去那山上寺院游玩游玩可好?”范成德一沉脸道:“尽知道游玩,等你哥好些了,再出去不迟,却要住得些时日,怕没了你游玩的时候?对了,我走得及,从村里给你们带得一些黄米来,明个让梅枝出去碾些,吃顿油糕吧。至于收黄米面的事,我已告知天岩和大营,不日车马即可上山,断误不了你们的事。砖窑的事怎样?”姜献丰道:“少东家已安排何耀峰做去了,就在龙泉寺一带山后,进展尚是可以,一天出得二三千块,全有得销路。范东家自不用担心。”范成德道:“听说今上可能要来巡幸此地?”贺云鹏道:“前些时候尚传得凶,这些日子倒平静了许多,管他来不来,我们自做我们的便是,这时日正是各方游客云集五台山的好节气,不几日这生意自有得忙活。”范成德点点头道:“好,你们自忙你们的。”姜献丰道:“老东家,且吃了饭再说话。”范成德道:“好,我们吃饭。”
  虽近四月,五台山的早起却仍旧凉得透骨。一阵阵振响重峦叠嶂群峰的晨钟声从台怀镇各处寺院中飘飞而起时,太阳从东山黛螺顶一跃而出,万缕光影瞬间投照在塔院寺高耸入云的大白塔上,近千年的古刹显得极为端庄稳重。佛家至静至肃的景象愈为显得凝集,早起的各方游人已走出客舍大门,在林立的寺院间散起步来,不住深吸这清凉圣境难得的气息。
  吃了早饭,范梅枝依范成德的吩附,提了一小袋黄米照贺云鹏所指的方向,出了“天利元”大门,望西过罗猴寺,拐了一个弯,在大显通寺边上方寻见碾房。极大的碾盘上朝露尚未散尽,还有些许湿意,范梅枝看那阳婆,眼见得一会工夫便可罩了碾盘,便乘这工夫解了布袋,从背后抽出一把扫帚来,将两根碾棍及碌碡上的浮土扫得干净。待阳婆照满碾盘,一瞬儿工夫,便立显干爽。
  范梅枝起身抹了一把汗,提起布袋便想往碾盘上倒黄米,不想胳膊肘早酸得无力,竟是提溜不住,呀的一声,布袋儿便直往地下坠。
  “姑娘,且要小心!我来帮你!”耳听得有人说话,便觉手里一轻,布袋直直地上了碾盘。范梅枝一看,却是一位年约二十出头、穿一身黑灰粗布长袍、模样却极是俊秀的年轻后生托了袋底,边帮她往碾盘上倒黄米便笑道:“这位妹妹,恁重的袋子,咋就让你一个人提了来?这天倒有些凉,便起得这般早,晌午出来岂不是好?”范梅枝看了他一眼,忙道:“谢谢你了,还不是想先占了这碾盘,到得晌午怕轮不上了。”那后生从她手中抽了扫帚来,竟是十分娴熟地一手转动碾杠,一手将黄米面摊得平了,方起身,竟觉沾了两手黄米面粉。正自愣怔,范梅枝忙掏出一块手绢来,递了他手里,道:“给,擦擦。”后生笑着看了她,伸手接那手绢时有意无意地在范梅枝手上轻捏了一下,范梅枝脸一红,忙缩回手来,低头推了碾杠。怎料碾盘上黄米堆了寸余厚,沉重的碌碡却似生了根般纹丝不动。那后生忙将手绢往怀里一藏,笑道:“我来帮你。”便在另一头推起。
  “少爷,让我们来推。”听得声音,范梅枝方觉十数步外,竟还直挺挺站了三人,其中两个年轻些,另一个倒有些四十多岁年纪的样子,想是和这后生是一伙的。那后生笑道:“这倒用得着你们,我倒推推也好,权当练练身子骨。”范梅枝见那三人毕恭毕敬的模样,竟似十二分听话,便笑道:“这位爷听口音不是本地人,那三人是跟你一块来的,倒象是些仆人。”后生笑道:“不瞒小姑娘,我等是从直隶京城来的,听得这五台山风景好,游玩游玩,他们都是我的下人,且不要管他们。”范梅枝原想这五台山本是四方游客聚散之地,想必是哪家阔少随人来此游玩亦未可知,便也不再问。那后生边推边问:“姑娘叫得什么名字,可否告了在下?”范梅枝笑道:“我们不相识,却要问我名字为啥?我却不告诉你。”后生笑道:“你不告诉我,我倒猜得差不离,想来你那名字里必有个梅字吧?”范梅枝听了一愣,道:“你从哪里知道?”那后生得意道:“这我可不能告了你去,我自有预卜先知的本事。”范梅枝脸一红道:“你倒会胡说,我却不信。”那后生道:“信不信由你,我还知你是商家女儿。”范梅枝愈发愣了,一双美目瞪了那后生道:“我知是你在哄我,不知如何晓得这般。我想及了,你莫不是也是商家子弟,想是你昨日便见了我,听得我云鹏大哥告了你,又来这里耍这嘴皮,可是?”那后生笑着摇头:“谁是你云鹏大哥,我却不认得。”范梅枝听那口气,竟是不识贺云鹏,便低头思谋了一阵道:“那你倒说说你是咋的知道这些?”那后生道:“想知道却也不难,不过说了,你倒要告诉我你是哪里人,叫得什么名字,我才说。”范梅枝点点头道:“那你先说。”那后生看了她道:“可不要骗了我去。”范梅枝急道:“我何曾骗得你,快说!”那后生方道:“姑娘脚上穿的花鞋面上不是绣了一枝梅花么,想是名字与梅有关,况你晋北人家,女孩儿起名字,这梅、兰、竹、菊倒不少;我见你方才从杨林街一家铺子里出来,不是商家女儿大早起到哪里做得甚。我说得可对?”范梅枝一听,从碾盘上抓了半把刚碾得碎粉粉的黄米面来,隔了碾盘照那后生扬去,嗔道:“你早一路见了我,真真的滑头,倒弄些什么预卜先知的模样出来,倒是恶心人!”不提防那后生被扬了一身面粉儿,外边三个后生忙往前趁,被后生递个眼色止住了。范梅枝愣了一下,红了脸道:“对不住,爷,倒给你弄得不好看了,来,我给你扫扫。”说着拿了扫帚便给那后生从上到下扫得干净。“你倒告诉我,你是哪家铺柜的,叫什么名字?”范梅枝被他看得愈发脸红,悄声道:“我叫范梅枝,‘天利元’饭庄是我哥开的,我也是来此游玩几日。”
  “少爷,老索回来了,唤少爷回去!”一个汉子走过来,道。后生挥挥手道:“晓得了,这就去。”回头对范梅枝道:“改日我去你哥哥‘天利元’饭庄吃饭如何?”范梅枝道:“那敢请好,给我哥送生意上门来,我自是高兴的。”
  那后生拍打拍打身子道:“好,我倒有些事,先去忙了。说好了,改日一定到‘天利元’去!”说着一径被那三人拥了而去,临拐街口,回头冲范梅枝挤了挤眼,大声道:“你倒等着我。”
  范梅枝愣在当地,望了那远去的影子,突地有些莫名的落寞,心扑扑地跳个不住,轻轻用手抚了,不禁脸一红。
  过得两三日,范忠庭的病方见好了些,虽有些弱,却已是能下得地来招呼客人。前一日,范梅枝随贺云鹏上菩萨顶转了一天,已是累得腰酸腿困,一路却未见心想的那人影,心下自是不畅,回来后饭也没吃便睡了。一觉睡到半前晌,亏得范忠庭外间喊了多次,方才起来。略略梳洗了,便推门出来,太阳已是挂了中天。
  “妹子,你且去前堂招呼,现下有几个客人要吃饭。”范忠庭手里捏了两根葱边剥边指了前面道。范梅枝答应一声,低了头便进了前堂,见一个桌子上围了四五个人,竟是一人坐了,其余四人都直直站着,顿觉好笑。还没笑得出声,突地愣了,那凳子上端坐的人恰是那后生。
  “姑娘,不认得我了么?”那后生道。见范梅枝愣愣地盯了他们一伙出神,便冲四围几人道:“站着干什么,也不怕姑娘笑话,站着能吃得了饭?”那几人笑笑,方不言声坐了。
  “客人想吃些什么?”范梅枝轻声问道,却是不敢抬头看他。那后生道:“来一盘山鸡炖台蘑,要上去年秋下的小香型蘑菇,干芥茉丝烩粉条、再来一大盆炖羊肉块儿,均切成指头大小,另外现炸一盘酥翠花生米,用盐末浇了,主食就要你繁峙县油糕,且弄三斤上来。”范梅枝飞快地记了,问道:“酒要喝什么?”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道:“我家少爷不饮酒,就是这些。”那后生笑道:“老索,哪里能不喝些来,你倒别听他的,来上一斤繁峙老白干上来。”老索笑道:“少爷,可别忘了老夫人的吩附。”那后生道:“你不回去说,她哪里知道?我们且少喝些就是。”老索当下对范梅枝道:“姑娘,那先打三两上来。”范梅枝道:“几位爷坐了,我自告了厨下。”
  不多时,酒菜上齐。那后生吃的甚是香甜,一口台蘑一筷子黄糕,不住赞道:“店家,这饭倒是有味。你在此开得几年了?”范忠庭道:“快一年了。”那后生道:“这生意如何?”范忠庭道:“这五台山上虽说只有半年买卖,倒是相对集中些,忙的时候忙死,闲得的时候倒闲得要命,小本生意总是糊得口便好。”那后生已是吃的大汗淋漓,将嘴一抹道:“我已饱了,老索,你们几个将那盆羊肉吃了。”老索笑道:“少爷自放心,我们对付得了。”那后生指了范忠庭对范梅枝道:“姑娘,想必这就是你的哥哥了?”范梅枝道:“我哥的生意却是做的大了去,在代州、砂河、山阴、应县、大同都有铺柜。”那后生一听,极是兴头:“看不出,你这生意竟是遍地,必定是个旺财主。闻听得你们山西商家足迹遍天下,没想得眼前倒是一位。”范忠庭笑道:“客人且莫听她瞎说,都不过是些小本生意罢了。”老索笑道:“这般摊仗竟还是小本生意,若大了去,还得些什么模样?”范忠庭道:“比起晋中商人来,我等买卖却是上不得台面。”那后生奇道:“噢,这倒要讨教,晋中商人做的生意当有如何规模,你倒说来听听。”范忠庭道:“自前朝中叶,晋中商人出西口、赴大漠、进直隶、达蒙古,那才称得上足迹遍天下,可明末朝廷昏庸、吏治败坏、世风日下,兵祸不断,百姓流离失所,幸遇我朝政治清明,尤其当今皇上,以宽为仁,方有这朗朗太平盛世,百姓安乐。我商家便有了施展抱负的千年机缘,通物流,便民利,富百姓,一些商家听说已将那粮茶生意做到乌兰巴托及恰克图一带,想想,那才是局面!”那后生与几人对望一眼,笑道:“这皇帝好坏,倒与这商家有得什么关系?”范梅枝接口道:“这位爷倒说笑话了。这皇帝老儿好了,关心民生民计,把这天下弄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咱百姓安稳了,这天下岂不太平。太平了,生意自做得开,百姓随处都有享各地货物的便利,生活好了,自是感谢这皇帝。若那皇帝老儿也是个昏君,照那戏里说的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不关百姓死活,哪里有得太平日子可过。”那后生与众人对望一眼,笑道:“姑娘可见过当今皇帝?”范梅枝嗔道:“我哪里见得来?”那后生道:“既未见得,为何说是皇帝老儿?”范梅枝脸一红笑道:“那戏里不都这样说么?”几个人哈哈大笑。
  那后生道:“好,好,这皇帝老儿!”
  正说间,听得外间吵吵嚷嚷一片叫骂声。那后生一皱眉道:“老索,你倒看看出得什么事了?”范忠庭道:“客人别出去,想是那官家老爷又来各商家敲竹杠来了。”
  当下出了门口,见十数丈开外,早围了一大群人,各方游客亦四面拥了过来。但见一络缌胡子三十多岁的汉子率了十数个持刀军士,手中扬了一纸告示,边走边冲两边商铺道:“各商户听了,忻州府台大人钧令,从去年夏至今,每月加一项土地承建税,每户每月十两,一年本应补收十二个月,可府台大人体恤你等商户,便按十个月收,每户交一百两银子。”有一家商铺汉子上前道:“这位爷,如何又加得这土地承建税,却是闻所未闻。”络缌胡子一皱眉道:“你闻所未闻的事多了,没听说当今圣上要来这五台进香还愿,替皇太后祈福纳祥,这街面要整治吧?这寺院要修缮吧?这住处该建吧?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