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节
作者:
冬恋 更新:2021-06-17 09:37 字数:4702
悉心相帮。当日,‘天享堂’危在旦夕,正是你出得主意,组建估衣铺、裁缝,将那数万两银子的死当变了活当,将我范家生意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老夫虽闯荡商界多年,象你这等临危不乱、循势乘机的女人却是鲜见。”宫兰杏道:“老东家,你莫要夸我,你范家给我一口饭吃,已是恩德非浅,我宫兰杏便一生相报亦难求其全,那生意不过是少东家一手操持,我哪里曾报得一份恩来?”范成德道:“这世上,恩自无常势。遇得见、识得来实是恩之本义,恰是存了报恩的心思,便将那心智、体力尽投了去,便生了双向之恩。恩恩相报,方有相互尊重、相互依托、一团和气的局面。自古有云:和气生财。若这报恩之情,如若参与了生死相依、不计得失,你道这恩岂是可寻得、可守得、可报得么!兰杏,你跟我说,你去了哪里,你到底见了谁!”范成德突地话锋一转,厉声道。
宫兰杏蓦地一阵酸楚,正自思量那份久存心底的“恩”,被范成德一声惊醒,强忍了险要出眶的泪水,哽咽了道:“老东家,实不相瞒,我实是去见了两个人。”范成德道:“哪两个?”宫兰杏努力地吞咽了口唾沫,平静道:“我先去找了一个熟人,是官府莫师爷。”范成德道:“另一个呢?”宫兰杏愈发镇定,道:“莫师爷带我认识了一个人,他是现任大同府总兵。”范成德道:“你一个平凡女子,如何识得此二人?他们又怎会见你?”宫兰杏笑道:“老东家,你不要忘了,这莫师爷本是我范家熟客。至于大同府总兵,原是我帮带裁缝时,做得大批绸缎衣物,各处有钱有势人家自是走了不少,便识得了。”范成德道:“是这总兵大人答应了你,忠庭的事包了他身上,并许了诺,明日便放忠庭出来,可是此意?”宫兰杏道:“正是。”范成德道:“你使了多少银子?”宫兰杏道:“五两!”范成德道:“五两?”宫兰杏道:“是的,五两银子我给了他的下人。”范成德:“就是如此过程,忠庭便有救了?”宫兰杏笑道:“老东家,正是这个过程,总之,少东家明日就要回来了,我们范家此次生意离不得他,我倒为他高兴些,老东家,你怎的不高兴?”
范成德神色凝重地盯着对面墙壁,口中喃喃自语,却不清楚说得什么,仿若宫兰杏不存在。许久,仰天轻叹道:“忠庭,你好造化!”
说毕,突地起身离座,撩起衣袍来,冲宫兰杏一个长揖,竟双膝跪倒在宫兰杏面前!
“兰杏,我代范家列祖列宗在此深谢你了!”
宫兰杏大骇,忙及起身,未及说话,眼睛里已是盈泪满眶,蓦地一声长泣道:“老东家!”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范成德面前。
“老东家,你要杀了我么!”宫兰杏扶了范成德,竟觉他浑身不住抖颤,抬起头时,满布苍容的脸上已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兰杏,今日我范成德跪在小辈面前,是想让你答应我一件事。你不答应,我这一把老骨头便跪死在此便了!”范成德道。
宫兰杏点点头道:“老东家,有话且说。慢说一件,便是千件万件,我宫兰杏哪里依不得?”
范成德道:“好,你要答应老夫,忠庭一出来,你要做了他的媳妇!”宫兰杏大惊,蓦地痛哭失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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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旧迹难寻范忠庭心忧天灾]
第二十一章旧迹难寻范忠庭心忧天灾
风雪无情彭世农商路频危
康熙十一年暮秋,霜降刚过,晋北高原腹地塞外古城大同府便悄无声息地迎来第一场初雪。年景大旱,城外阡陌纵横,一眼望去,田野间白茫茫的甚是干净。那雪从巳时开始飘落,起先并没有丝毫迹象,早起饭刚过,那天虽变得有些阴沉,倒显得闷燥憋气,万没料到这竟是个下雪的天儿。雪纷纷扬扬弥散整个苍穹时,象飞絮般轻柔,尚未及落地便消失得了无痕迹。看看那天色,雾蒙蒙的不甚清爽,如同一块无尽头的灰白色的布料遮得严实。待远远近近屋脊上、瓦棱上、树杈间、青石板路面上渐渐覆上一层淡淡的白面儿,人们尚才惊呼道:下雪了。
夏秋无雨,整个大同府土地早已干裂,庄稼几乎颗粒无收。从左云、右玉、天镇、阳高一带流浪的难民早在一个月前便断断续续往城里涌。城外,沿御河两岸搭满了大大小小的帐蓬、窝棚,落魂旗人、汉人、回民、蒙古人等云集大同。一时,城内物价飞涨,粮价更是一日三涨。从秋下市面上最贵石米一两七八钱银子直涨到现如今的二两四钱,且势头丝毫不减。人们纷纷担心:这漫长的严冬该当如何过。
漫天飞雪正是在这貌似平静的大同城上方越来越密集,不到午间时分,那雪片已变得宛如鹅毛般大小,铺天盖地的往下洒落。不到顿饭工夫,世界已是一派银装素裹。
一骑马从城外官道上疾驰而来,马上的汉子年约二十来岁,头戴遮耳棉帽,两边架了厚厚的耳套,身上裹一件崭新的翻羊皮袱,白花花的,甚是耀眼。临近南门城楼,马上的汉子方觉门洞内早聚了一伙躲雪避害的难民。忙及拉缰,那马已是收蹄不住,一步不停从难民中间仅容一辆车通过的甬道间驰过。马蹄上卷裹的碎雪连带了泥水四散飞溅。一时,门洞内本自蜷缩的蓬头垢面的难民纷纷起身不住叫骂:
“日你娘的,瞎眼了么,也不看看有人没人,倒是在你家炕头上跑么!”
“你倒有力气叫嚷,睡你的觉!人家自在城门洞里跑,与你有球相干?又没踩着了你!”
“老天爷啊,踩了身上倒一了百了,这死不死活不活的,能扛过这冬么?呜呜。”一老者哭道,往紧裹了裹身上破烂的翻羊皮袱。
一出城门洞,马上的汉子总算硬硬的收了缰。听得城门里的叫骂声,便偏腿下了马,有些不好意思地冲门内笑笑。从怀里掏出约有两许的碎银,大踏步向门内走来。
“大爷,实在不好意思,这马原是有些跑得急了些,收不住。没踩着您吧?”说着,便将那银子放进愕然看着自己的老者手里,“置些防寒衣物,这天怪冷。”
那老者抖抖嗦嗦接过来,颤着声音道:“好人那,好人那,敢问后生是哪里人?”那汉子眼见一城门难民都纷纷起身,眼睛睁得大大的瞅着那老者手中的碎银,便一抱拳,悄声道,“老人家,快快离了此地吧。”
“看什么看,没见过银子么,咋地想抢不成!这是大同府范家铺柜的伙计,这银子是范家给的,你们倒有那个贼心怕是没那个贼胆!”守门的兵士过来,吼喊一声,难民们方迟迟疑疑地重又躺下。
那兵士一把拉了汉子笑道:“你还不快走,小心让这些饿死鬼抢了你的马去!”那汉子道声谢,重又打马直向北城而来。
街面上两旁,市集明显失了些往日繁华的色调。一场大雪,街上静悄悄的。各商铺、饭庄的门檐下、台阶上都成了难民们随手搭个人字形窝棚临时避难之地。面带菜色、神色枯滞的难民从破烂的行李堆下、被窝卷内、雨棚中伸出头来看看,便又龟缩回去。
这幅破烂景象,马上的汉子实在不忍再看,便一夹马腹,狂驰而去。身后,漫漫的雪地里,一行马踪清晰可见。
“天香居”门前,那汉子下马,将马拴在门前的石桩上,拍拍罩得雪人一样的衣物,跺跺有些发麻的脚,便进了店内。
这当天气,自是饭庄营业冷清的时候。店内空无一人,只柜台上一个小伙计低头噼哩叭啦地敲打着算盘。一抬头,问道:“客官,吃饭么?”那汉子将棉帽和耳套脱下,笑道:“实是饿了,且给我弄些好饭菜来吃。”那伙计闻听,愣了一愣,从柜台下跑出来笑道:“你娘的,原来是你何耀峰啊,我倒是谁!怎的连了近一个月没见着你,我倒以为你被少东家销号了呢!”何耀峰虎了脸道:“你倒被少东家销号了!”晋北商家,铺内说笑,最是忌讳说这被铺柜销号的话头。那伙计漏了口,忙道:“你瞅我这嘴,不是大冷的天么,想是僵得舌头直不过弯来了,且暖暖身子,我给你弄些热汤来喝。”何耀峰突地一笑:“别给爷这假献殷勤了,爷不吃你那一套。少东家在不在?”那小伙计指了后院道:“自一个月前老东家回了天延村,少东家压根就没出过这‘天香居’的门。”何耀峰眉头一皱,哼了一声,便向后院走去。
刚走近东房窗根下,便听得里边范忠庭忿忿道:“一石粮竟然涨到二两多银子,还象个世道么,老百姓怎么活?满大同都是难民,各商家却因了供应军需囤积居奇,十成粮食供不得往年三成。本来,今年年景不好,周围府县粮食就缺,都这般价高,这么多商家都不出手,眼睁睁看着老百姓冻饿至死方才歇心么!”
听得范理阳道:“少东家,这是明摆着的。秋市从怀来、柴沟堡、天镇一带,朝廷大军所过之地,粮食本已缺及,现下市面上涨到二两多银钱,军需还不得上到三两多,这等大利谁肯舍了?”范忠庭气呼呼道:“这官家可有作为?却不出来压价,平抑了市面!”范理阳一晒道:“压价?这岂是官府能干预得了的?本来缺粮,为了应对官军过境,他们官家上下都恨不得吃草根啃树皮了,内存库粮谁敢动得半石去?别是官家,自秋后,咱‘天香居’客人竟比去年这时节少了三四成。”范忠庭道:“不压价,可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出人命啊?看看这天,瞅着就要入冬,今年倒日他娘的怪,雪却下得这般早,竟比去年还提前了一个月。我看这样,山阴城内存粮有多少?”范理阳道:“三千余石吧。”范忠庭道:“将这三千石悉数拉来大同府,以一石一两八至二两银子的价尽投了市面上。”范理阳蓦地一阵冷笑道:“少东家倒操一番好心,不管价钱高低,你便是有三万石尽投了去,还不被那彭世农一口全吃了。能落得老百姓口中有几颗粮食!”范忠庭叹了口气,听得在房内不断踱步。
何耀峰轻轻咳了声道:“少东家!”便推门进来。房内热气烘烘,炕沿下的地龙烧得呼呼作响。出狱后的范忠庭显得清瘦了许多,眉目间略显忧郁,背抄了手在地下不住走动,一转身见是何耀峰,急急道:“怎么样,打听到了么?”何耀峰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范忠庭。范忠庭接了,抖着手展开那信看了,道:“好,老姜他们倒是无恙!可有兰杏的消息?”何耀峰摇摇头道:“少东家,从五台山一下来,我先去了祁县,没有任何讯儿。又返回从忻州府、崞阳、代州一带都打听了……”。范忠庭道:“就没有一丝消息?”“没有。”何耀峰道。
范理阳道:“好了,跑了一路,耀峰你先下去暖和暖和吃点饭。”何耀峰看了一眼范忠庭,悄悄掩上了门。范理阳道:“少东家,且莫心急,我们慢慢找,总能将兰杏姐寻到的。”抬头恍然发觉范忠庭已是双眼微润,口中喃喃道:“妹子,你这是咋的了,为何要不辞而别!我范忠庭负了你么!”范理阳心下一颤,想起曾为自己险些丧命、久未谋面的彭玉媚来,蓦地一阵心酸。同在大同府,却了无音讯。一个曾被人牵挂,一个又生生地牵挂着别人,这情份哪里说得清楚,却似带满尖刺的钩儿,将人五脏六肺险些掏腾得干净。
当日,宫兰杏与范成德两人在“天香居”二楼房间内整整说了近两个时辰,谁也不晓得说了些什么。第二天一早,铺柜上下一派喜气,大伙纷纷相告少东家今日出狱,便拾掇了一桌好饭菜准备给范忠庭压惊,谁也没留神宫兰杏。临近午时,范忠庭果然被一乘小骄送了回来。在牢里住得月余,范忠庭竟是没甚大变,只胡子发辨略略松散些,气色倒好。
范理阳当时急急地找宫兰杏寻梳子,叫了半天没人应,便疑惑着敲南房门,那门竟是虚掩着。里边火炕上被褥叠得齐整,房内拾缀得干净,竟是没半点热气。范理阳心里吭登了一声,蓦地发觉炕桌上压了张纸条儿,上面显然是用炭灰儿写了:
忠廷(庭),俄(我)出外散散心,莫寻俄(我),兰杏。
范理阳大惊,将纸条火速交了范忠庭手里。范忠庭看了,道:“她去了哪里,这到底是咋回事?”范成德看了纸条一眼,怔了,蓦地喝道:“忠庭,你给我跪下!”范忠庭闻言,长跪当地道:“爹!”范成德道:“你要记住,我们范家欠了宫兰杏那娃子天大一个人情,你的命原是她救得你来!”范忠庭奇道:“是妹子……”范成德止住了他道:“你不要问。你只须记得,知恩不报枉为人,今日当着诸位掌柜兄弟的面,你给我牢牢记住,你要把兰杏给我找回来,找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