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节
作者:冬恋      更新:2021-06-17 09:37      字数:4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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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这儿,范理阳蓦地停了,看一眼众人愕然的眼神,慢条思理地喝了口茶水,故作一番咳嗽。姜献丰边上急道:“你倒说说,为何要找贺掌柜算帐,那何掌柜我自认得,本不想往来,却来算帐,算得什么帐?欠了他银子么?”
  范理阳忍了笑,道:“我们也纳闷。你道这何掌柜怎么说的?那何掌柜说,真正让你们‘天香居’害得惨了,竟是连个消停年也过不得,整整楼上楼下十三张桌子,从年三十至初五却全被定了去,不定还不依。这是怎生说的?我当时笑着道,何掌柜现下淡季也有了进项了,还愁些甚?那何掌柜道,只定了不足一千两的酒席。他娘的,我那饭铺怎的只能放十三张桌子,若有你‘天香居’这摊仗大,倒好了!”
  “哈哈哈!”
  “嗬嗬嗬!”
  少顷,范忠庭一脸喜色道:“好,不想竟是如此场面,自没料到。原想不过试个新法,多少得些利润来,却不想竟是大家得利、百姓称心,真正是商家之福!”
  说着,那脸色愈见笃定坚毅。
  “王掌柜,姜大哥,理阳兄弟,你们且听着,即便此次真的被那彭世农掏空了底子,便是尽换了绸缎庄铺,那牌子却是不换。我天延村‘天香居’、‘天亨堂’已在大同百姓心里扎了根、定了势,任是那邪风吹不倒、千钧重担压不垮的!古往今来,商家济世通货,莫不是以赢得那百姓方便、商界认可为己任。殊不知,顾客的心思、百姓的口碑就是把量衡我商人做买卖实诚与否的秤盘!彭东家,天延村这铺号大同府是开定了的!”范忠庭道。
  众人听得莫不情绪激昂,感慨万千。范理阳竟觉全身血气顿涌,大声道:“少东家,你且说,如何做,我等众人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范忠庭笑道:“这且不是上战场,何须提得那死啊活啊的。”范理阳吐了吐舌头道:“我这不是着急嘛!”范忠庭坐了炕沿,取了杯茶水来,道:“彭东家那边如何动向,打听得怎样?”范理阳冷冷一笑道:“这老家伙,听得人说,他这次要动些大阵仗,竟要弄一个车队来,并放了风去:要把天延村‘天亨堂’撑得动弹不得,倒选了好日子来。”范忠庭浓眉一挑道:“哪天?”范理阳道:“腊月二十三,小年节!”王延年道:“倒会挑日子,显见得也是个人物,倒似明着来了。”范忠庭笑道:“管他明着来也好,暗着来也罢。他有多少货物来,我是吃定他了,不是要组一个车队来么?好,我们也给他一个车队,腊月二十三,我们押银车进大同城,风风光光地从南门进城,从北门出城,直达御河桥!”
  范理阳听得甚是兴奋,悄悄拉了王掌柜衣角道:“王掌柜,那院外银车当真全是从天延村拉来的么?乖乖,数了数竟有十三辆之多,怕是有六七万两银子罢?”王延年笑道:“你自问少东家去,我却不知得。”范理阳瞪了眼睛看范忠庭。范忠庭笑道:“怎么,理阳兄弟你不相信咱天延村各铺号集得下这些银钱来么?别是你不信,我却也不大相信!你说,是不是,姜大哥!”
  范理阳奇道:“怎么?姜大哥,莫非……”
  姜献丰看了一眼众人,笑道:“现下尚不能告诉你,到时你自然晓得了。”范理阳听得愈是迷糊,却待再要细问。王延年道:“这等记性,眼见得这脑筋瓜儿不如你们年轻人好使了,竟忘了吃饭!理阳兄弟尤其一路奔得久了,怕早饿了,快快收拾了桌子,我们开饭。我山阴县城虽说城门难进些,不过进得来,却是有好吃法,煮一大锅羊肉汤,泡黄素糕,端的是个口味,准保你们吃不得这等地道味,今我管饱!”
  腊月二十三,晋北俗称小年,是为祀灶日。祀灶为古五祀,即门、户、行、灶、中溜之一。是日各村各户,无不祀灶神,名曰灶马,家长叩头毕,向灶神祷祝,一手握雄鸡之颈,将鸡头向草料内推送三次,一手将凉水向鸡头倾酒。若鸡惊战,便谓灶神将马上领受。此日,餐内必有豆腐汤,并食祭神时之烧饼。盖从此日始,家家都须办年夜的事,预备过年。
  腊月二十二日掌灯时分,范忠庭等人方押了银撬车缓缓入城,在城南寻了一处偏僻客舍住了。
  第二天一大早,众人早早起来,盥洗完毕,草草吃了一些,便齐聚了客舍后院。十三辆银撬车上盖一层严严密密的油布包,分用拇指粗细的麻绳缚个结实。
  姜献丰道:“少东家,是时候了。”范忠庭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眼见阳婆儿已穿过东方云层,将高大挺拨的城门箭楼渐渐罩了,透出一抹刺眼的光亮来,瞬间便将城下街道映得通红。
  范忠庭冷冷地扫了一眼院内静静听候吩附的四五十号人,道:“架辕!”姜献丰一挥道:“架辕喽!”一伙人默不作声地牵马的牵马,扯套的扯套,起辕杆的起辕杆,竟是娴熟自如,丝毫不见慌乱。
  待得众人安置完毕,范忠庭走下阶台,冲首车旁一位四十多岁、黑红面膛、短衣箭袖打扮的汉子一拱手道:“杨师傅,众位兄弟,我代州府繁峙家要风风光光让这塞外大同百姓看看我等的气派,拿出你祖上杨家将门的雄威虎气来!”
  谁也想不得,那被称作杨师傅的汉子竟是繁峙县砂河驿代堡村北宋杨家将后裔,武艺高强、使得一手杨家好枪法的杨新全!在砂河驿开得名震雁门、平型关的“杨家镖局”,此镖局在代州府一带声名大振,出镖却是比一般镖局价码要高出一倍。临行,范成德老东家亲自出面下山点了名要“杨家镖局”杨新全出镖!
  杨新全嘿嘿一笑,道:“少东家,我杨家何曾失过脸面!漫说这塞外大同府,就是直隶地带,天子脚下,我杨家镖局也自傲骨铮铮、流血不流脓、失命不失威的派势!”
  范忠庭一拱道:“有劳了!”
  突听外面客舍门前一阵急促的马蹄起声,“咚咚咚”的硬靴踩在店铺前厅地面上,震耳地响。
  “少东家,他们起身了!他娘的,竟有二三十辆车!”昨晚出城打探消息的范理阳一头汗水,兀自冒着热气。
  范忠庭和姜献丰一对视,姜献丰略一点头,冲阶下喊道:“大刘子,给少东家挣个脸面来!”
  刘越昊早一跃上马,接过一早已预备好的桃红大竖幅来,扯了上面的布条,回身插在背后的马鞍上。长及六尽有余的桃红底子翠绿镶沿,上自右向左书了“天延”,下醒目位置则是个斗大的“范”字!
  杨新生笑道:“兄弟们,操家伙!”
  说着,率先将辨子往头顶上一盘,甩袖脱了外衣,镖局伙友纷纷脱衣。竟是同一身扮装:里边是一身箭袖短衣,均腰束一条宽边黑腰带,胸前上首写了:“繁峙”,中间大大却是个“杨”!
  银撬车的油布盖纷纷揭了,亮锃锃的银撬箱面展露无遗。镖局伙计们从车上人手操一杆丈二长矛在手,静静随车马列了队。
  范忠庭手一挥,低声道:“出发!”
  车队缓慢行驶在从南门直通北门的大街上,竟引得路人一伙伙一群群前来围观。
  “嗬,你道这是哪家银车?代州府繁峙天延村范家的!”
  “啧啧,这十多两大马车,得装多少银子,端的是气派。”
  “啧啧个屁!你倒见过这阵仗么,你爹想来也没见识过,那叫大马车吗?那是银撬车,不懂仔细看了就是,瞎嚷嚷个啥!”
  “看那镖局,我的娘哎,是代堡杨家!”
  “这位客官,这代堡杨家却是谁?”
  “当年身陷两狼谷、血战金沙滩的杨家将没听说!”
  “啊呀呀,怎的不知道!我便是听那杨家将故事长大的,莫不是威镇三关杨六郎的后代?”
  “正是杨家!”
  街面上,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车马行驶竟愈发缓了下来。范理阳便有些急了,道:“少东家,这却如何是好?”范忠庭不动声色,道:“这太平盛世,乾坤朗朗,你难不成怕出了强人大白天的抢了我等车马么!”姜献丰指了范理阳笑道:“你却自心急了些,怕得什么,就是要让这大同百姓、让大同商界看看这阵仗,我天延范家有的是资本!”
  范理阳却待要说,范忠庭道:“你先出城,在北城外御河桥边等着车马,一会我们在那儿会合。”范理阳答应一声,自催马往前去了。
  御河桥北,同样一队车马缓缓行驶在通往御河桥商业大街的古道上。只不过那车上均用油包大棚包裹了,看不见里面装得什么。高常原面无表情地骑在队头马上,眼睛直盯盯地望了山下鳞次栉比的街道房屋。
  身后戴一顶风帽的丘跃千一甩缰打马上来,笑道:“老高,你怎的一路上不言声,没吃饭么?”高常原头也不回地仍盯了远处,道:“老丘,我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丘跃千笑道:“你是怕耽心这一趟子货吃不掉小小的‘天亨堂’么?”高常原摇摇头道:“却是相反,我倒怕他一口把我们这一趟货全吃了!”丘跃千道:“这不大可能,这繁峙天延村范家生意家底我自派人摸了个八九不离十,包括大营驿、砂河驿、代州府、山阴、应县一带所有生意铺柜,年利儿不超万两银子,便加上东家窑藏,脱不得两万这个限。我这一车存当,不多要,两万银准保掏空了他底子,让天管村范家伤了元气,敲锣打鼓东山再起,不过,想恢复当眼下,没个三两年工夫,断无可能。”高常原一回头,道:“如若他吃得下呢?”丘跃千笑道:“那不可能,除非他揭了高利,天下哪有此等不识时务的商家?”高常原道:“切莫高兴得早了,棋盘上的棋步不是由得我等走的。彭东家为逼范家就范,前前后后连这车马已是将阳高两处生意捣腾的空了,便真是为套牢那两万两银子,彭东家已出是押了五万两的本钱。你道那范家是轻易俯首的人伙么?既是天延村范老东家不赞同涉入这无谓之争,这伙子年轻人呢?显见天延范家生意迟早是范忠庭这后生掌了舵儿,当初既入这大同来,就没想得要回去。我估摸着他横竖要同我们顶这个真。况范老东家坐镇天延村,其态度尚不明朗,你瞅着,若此次范忠庭回大同老东家随了来,我们当可稳操胜券,将范家陷入因境。”丘跃千道:“若范老东家没来,该是何种状况?”高常原摇头道:“却是想不来。总之,我越来越觉得心里没底,这趟水竟看不出深浅来了。”丘跃千道:“彭东家是何想头?”高常原道:“五万两银子换得不足一半,换了你,你道心疼不心疼?”丘跃千不作声了,半晌笑道:“老高且放了心去,我自料范老东家会来解这危局。”高常原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吧。”
  说罢,腿肚子一夹马腹,往前驰了。
  丘跃千愣了愣,冲后边吼喊道:“紧着些,看看快进城了,倒磨此地喝西北风么!”
  这实在是一道奇观:两路人马几乎同时一队从北城出来上了御河桥,一队刚从古道外进御河桥街。本不宽敞的一道街面,竟是两队车马相向对面驶来!
  腾先宁宫兰杏等铺上早出得门来,站了阶台上看着两队人马渐渐逼近。听得范理阳称范忠庭拉了十三两银撬车来,腾先宁却是有些不信。眼见车队走近,腾先宁暗中数了数,恰是十三两。心下不由大奇道:十三两银车,近六七万两银子,却不知少东家从何而来,莫不是将代州府生意尽弃了不成。
  当下,便悄悄对宫兰杏道:“兰杏姐,少东家的银子从何而来?”宫兰杏也自愕然,竟没听得腾先宁的话,口中却是喃喃道:“莫不是将昔日榆次候家的法子用上了么?”腾先宁奇道:“什么榆次候家,什么法子?”宫兰杏摇摇头道:“我尚是个猜测,看,那边也过来了。”
  腾先宁一抬头,见丘跃千与高常原打头,身后是一列长长的车队。腾先宁鼻子一哼道:“来得正好!”
  丘跃千一路盯了对面的范家镖车,悄声道:“老高,范家当真押来了银子!”高常原道:“我们确实小觑了范家!”丘跃千着急道:“我们怎么办?要不,原路返回。这后边车上可是四万多两银子的货!”高常原冷冷撇了他一眼道:“你倒让彭东家丢了这个脸去么!”丘跃千道:“当真全数当了?”高常原理也不理他道:“来之既安!”
  两队车马稳稳当当停在“天亨堂”门前。范忠庭一下马,看也不看高常原等人,冲身后道:“卸银车,全数进地窑!”
  高常原亦下了马,走至范忠庭身边,道:“范东家,一路辛苦了。”范忠庭指着身后一干车马奇道:“原来是彭东家门下高老先生,你这是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