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节
作者:冬恋      更新:2021-06-17 09:37      字数:4719
  贺云鹏忽地抽泣起来,弄得一干人好生诧异。范忠庭放下碗筷,扶了扶他道:“云鹏兄弟,你倒是咋了,好端端的哭得什么?”范理阳道等三人一齐停了碗筷,看着他,询问缘由。
  贺云鹏含着泪重新拾起碗筷来,连连摇头道:“各位哥哥,兰姐,我想起了我娘。娘在世时,我下窑回来,一进家门,总能吃得这么早做得停停当当的饭食来,那会儿虽简便些,却是味儿。好多时日没这种想望了,原想没个盼头,今兰姐做的饭却香!”连头也不抬,自顾自地大口扒拉着碗里的饭菜。宫兰杏早含了泪,站起来用筷夹了一块排骨,隔桌放进贺云鹏碗里,轻声道:“云鹏兄弟,既香就多吃些儿,天可怜见,原都是苦命人。我娘活着时就常说,咱商家原就没个家当,年年月月男人在外受苦挣银钱,女人在家里头照顾家小,三两年原也难聚一块儿吃顿饭。一年四季儿走得远,顶风冒雨,你倒那银子是好挣的?便从小有了这心思,一文钱一文钱能扳开来使就扳开来使,省得了银钱,倒体恤着你们男人的一番辛苦儿。”范理阳笑道:“我倒让你们两个搅得没心思吃,竟也有些堵心,兰姐这般体恤我们,倒不如索性让兰姐安置了我们的吃喝便是,我这怀里还有几个碎银儿,我一并交了兰姐了。”说着竟当场笑嘻嘻地掏出几颗碎银子放在桌上。姜献丰笑道:“你倒省事,四五个人的饭,你却不寻思着帮,却撂了手吃现成!”范忠庭叹了口气道:“这倒辛苦你了,妹子。”宫兰杏拭了拭眼角,笑道:“少东家,何苦要说这话。我这条命本是你们几个捡了回来的,能侍候你们做点本分营生,倒让我有了和云鹏兄弟一样的心思儿,想家呢!”说着那眼泪竟又无声无息地淌了下来,便忙又擦了,道:“瞅我这模样儿,既是你们不嫌弃,我这几日倒轮换着给你们做我们晋中家的吃食,万说不得受苦,你们愿意吃,我自欢喜不禁呢!”范理阳对范忠庭道:“少东家,兰姐儿家里已没甚人了,我看不如就跟我们在一块儿吧。”姜献丰道:“是啊,你说能回得家么,哪还有个家?”贺云鹏已抬了头,看着范忠庭。
  范忠庭道:“妹子,我们几个已在此地看得下个庄子,也不过这些日子就想盘接过来拾掇,总得些人手,不知道妹子恳不恳留此地帮我们兄弟?”
  宫兰杏突地捂了嘴,肩膀一耸一耸地抽泣起来。
  范理阳忙从身后炕上取了一块毛巾,转桌儿走近宫兰杏,递进她手里,道:“兰杏姐,你要留下,我倒是有些离不开你了,你做的饭就是香,不定开得饭庄,你下厨子露几手,客人们吃得对味了,咱们这发了!”一番话,说得众人都笑。
  宫兰杏抬起头,笑道:“我这处境,原是哪里也去得来,左不过这一辈子罢了。少东家愿意给我这个苦命人一口饭吃,我自感激不尽,不过,我却怕一个寡妇给你们惹些闲话来,倒拖累了你们。”
  听得宫兰杏愿意留下,众人方舒了一口气。
  范忠庭笑道:“闲话?那极是俗不可耐的言语,最没意思的。我商家既吃得这天下无尽苦楚,何惧那什么闲话。即是有,我就说是我范忠庭愿意的,怕的什么!就此定了,妹子,从今往后,我们兄弟几个就是你的家人了,我们走哪你跟我们到哪,有我们饭吃,就少不得你一口吃!”贺云鹏喜道:“少东家都说了,兰姐,看来我们兄弟当是有福天天吃你的饭菜了,香,就是香!”说着便是就了碗边儿,大口大口地连扒带吸溜,声音弄得极响。
  几个人无不大笑,纷纷道:“来,来,我们吃!”
  待范忠庭盘下庄子,急忙给天延村送信儿。在信中,一则备述了大同情形,开饭庄子的便利及当下规划;二则寄去了暂借三百两银子的欠条,自己做了押儿。原是觉得这等大事,未见范成德首肯,便自主作张盘了庄子,心下自有些忐忑不安,怕父亲怪罪下来。没想到第五天便接了信。信中,范成德只字未提庄子开得开不得,只是淡淡地说,知道了,这是你们年轻人的事,你们见开得便开,开不得便会天延来。
  接了这信,范忠庭当下便召了众人来商议。
  自盘下这处庄子后,众人便悉数搬了东西进来,没明没夜开始粉刷油漆,请了几个匠人做些细凿活,但凡苦累体力活,都是一伙人下手。见范忠庭一脸喜色,便纷纷停了活计。
  “少东家,老东家有信了?”范理阳急道。
  范忠庭点点头。贺云鹏道:“老东家同意了?”范忠庭却又笑着摇摇头。范理阳将手中的抹布儿往地下一甩,垂头丧气地道:“难不成我们白干了这些时活儿!”姜献丰奇道:“我看却不象,按理老东家有这眼光儿。”范忠庭笑道:“他自没提开不开的事,却让我们拿了主意!”贺云鹏听了,一把将范理阳从地下拉起来,大喜道:“老东家这就是点了头了,让我们放了手去干。”范忠庭抿紧了唇,道:“是这个意思,看来,我们自当勤快些,切记这是我们在大同起步的阶梯,全部家当都投了这里,一旦有失,别说没脸回天延村见全村人等,且是连回去的路费也是个未知数!”
  姜献丰喜道:“老东家自是开明的紧,少东家,你放心,弄不成个样子,我姜献丰自当无颜见为我拚了命的那些兄弟,今后,你就当我们的主心骨便是,你说什么我们就做他娘的。”
  范理阳道:“是极,是极。”
  贺云鹏喃喃道:“爹,娘,范老东家庇佑,且看你儿子闯出一番大事来给你们看,你们且安息着!”
  众人自是干得飞快。
  庄子后院是一处四合院儿,三间西房,三间东房,两间南房隔东首是后门,却不大,西面却配了一间耳房。宫兰杏出了主意,将那耳房腾了出来做厨房,里外各盘了两处锅灶,一个天冷了用,一个热天用,两下用了一条火道,中间只隔着一堵墙。宫兰杏将西房收拾停当,通头一条大炕做了他们四人的居室,洗濑起具一应儿备得齐齐整整,又收了些布块、棉花,动手缝制了一条炕罩,那零碎不起眼的下脚料,没几天经宫兰杏手一铺排,竟花花绿绿、亮亮堂堂地将整个卧房弄得崭崭儿的。三间东房正中摆了一条八仙条案,当墙挂了两幅范理阳书写的条幅,上书:竹报幽居永,花飞静院香。自将两间南房收拾了作自己的卧房。
  四月初八一大早,寅时刚过,众人便早早起来,着新衣、换新鞋,齐齐将饭庄临街面上下楼层门窗大开。院里院外自是一片喜色。宫兰杏头发盘梳了一个大圆髻,换了一身杏黄小对襟夹袱儿,身后担一层淡蓝披肩儿,下身穿一件清紫色裤裙,虽是土布,却着了色调,显得肃雅端庄。
  宫兰杏忙着院外灶前烧水,范理阳大叫一声:“我的娘哎!”范忠庭后边推了他一把道:“你又咋咋唬唬些甚!”
  范理阳笑嘻嘻地指了宫兰杏,冲他们叫道:“你们且看看,今儿个兰姐就是漂亮的紧,比了那大同街上的女娃们不知强了多少倍去!”
  众人一齐看过去,倒看得宫兰杏不好意思了,嗔道:“理阳兄弟,想看女娃儿,有空儿领你上街看去,自是年轻漂亮的多,你倒说笑起你姐了么?”
  虽已二十七八岁的宫兰杏,却自多了成熟妇人的柔和丰腴。
  当下,范忠庭冲宫兰杏儿笑笑,道:“妹子,今儿个开业,,饭菜自有厨子做,你且不要忙乱了,歇歇吧。”
  宫兰杏扑了扑裙角的烟尘,笑道:“你们且忙去,反正闲着也是无事,我倒坐不住。一会水开了,你们回来洗洗,图个吉利。咱商家开业,讲得就是个吉利儿,理阳兄弟,你倒好,昨日晚间让你把那双脏袜子脱了下来,给你洗了,现下就能穿上,倒忘了个干净。”姜献丰道:“我倒昨晚睡觉时出奇得臭,原是你的一双袜子在作崇!”
  范忠庭道:“理阳兄弟,还不快将鞭炮取了来,天亮巳时招呼人手放炮那是你的事儿,莫忘了。”范理阳笑道:“少东家,你就一百个放心吧,这事包了我和云鹏兄弟身上就是。走,我们安置去。”说罢,拉了贺云鹏就走。
  贺云鹏道:“你先去,我给兰姐提桶水去。”
  宫兰杏道:“不用,你们自忙别的去。。”
  众人都自忙活去了。宫兰杏提了空桶到院正中井沿边,扯了辘轳把绳儿挂了桶,未及离手,那桶却脱了绳,轰噜噜转了个飞快,咣地一声,那桶竟直溜溜掉了井里。
  宫兰杏不及躲避,胳膊上竟被飞转的辘轳把儿敲个正着,不由的啊呀叫了一声。
  范忠庭听见声音,忙跑过来道:“妹子,怎了?”宫兰杏忙捂了胳膊,跑到南房根下取了一根带勾儿的长杆来,道:“是我不小心,将桶掉了井里,你且忙去,我捞吧。”范忠庭一把抢了杆儿,道:“你且歇着,我来勾。”宫兰杏笑道:“这些事不用你操心,我自勾过,没事的。”范忠庭却是要勾,一把一握,两人的手竟贴了一起,宫兰杏羞得忙撒了手。范忠庭也不理会,自忙着探井沿边,勾那桶去。
  宫兰杏愣愣地站了当地,看着他将桶勾将上来,便拴了辘轳把上,边摇边道:“妹子,这苦力活自有我们几个男人家做去,等得开张正轨了,让伙计每天将水瓮挑得满满当当的。”说着,将一桶水提上井来,往南墙根下的水瓮边走。
  宫兰杏忙上前将盖子揭了,道:“在我们晋中,那井原是不深,用一根绳子拴了桶下去,便可接得满当。你们这地儿井却深,得用辘轳搅,还是不习惯些,搅得几回也就熟了。”
  范忠庭放了水桶,道:“我们晋北虽说井深,搅水费事些,那水却好吃,一年四季冰凉。你且忙着,我去前边忙活,早饭后,咱们就张罗着开业。”
  宫兰杏道:“你且等等,身上着了土,我给你扫扫。”范忠庭笑道:“不用,这点灰土用手拍拍就没了。”宫兰杏不由他分说,早取了一把小鸡毛掸子来,在他身上挥舞,道:“这日子却是不同寻常,沾些灰土自是不雅,手拍得力道小了,下不去,力道大了,全钻了里边,留了印子,显显得愈发不好看。少东家,你内人想是勤劳得紧,这衣裳做得倒利手利脚,看也是个勤快人。”范忠庭叹了口气,道:“原是命数,她早早去了。”
  宫兰杏愣了,手中的鸡毛掸子停了下来,顿了一顿道:“哎,看来这人世真没个圆满味数,象你这有钱人家尚自有些劫,我们这等人家更是……不提也罢了。”
  范忠庭看了她一眼,四目一交,迅即低了头,道:“我且去了!”
  望着远去的背景,宫兰杏的眼泪却似断线的珍珠粒儿,扑簌簌地往下落。
  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在整个大同北大街响起,炮烟儿、炸起的灰土面儿、纸屑片儿扬扬洒洒地荡起一大团,半袋烟工夫,已将整条街面儿罩得严实。
  范理阳叉了腰站在梯子横档上,一边躲着飞溅的炮仗,一边盯着饭庄门前八仙案边焚香的范忠庭。
  “大吉大利!喜气盈门!”范忠庭一边点香,一边大声念道。边上早有几个乞讨汉子挤过来,却是不怕烟雾弥散,齐齐拱了手道:
  “吉利当头,庄家富有;吉气天降,佳音绕梁;客流匆匆,财源滚滚;四海鼎祝,大开窑(藏钱之窑)门。恭喜发财,恭喜发财!”
  唱合甚是齐整端庄,看热闹的人早围了半街,纷纷道:“这道情唱得不赖,再来一个!”
  贺云鹏早将准备好的喜钱分发给唱念人等,边分发边大声道:“代东家谢过了,代东家谢过了!”
  炮声稍歇,三柱香却也点得尽头。范忠庭当街冲那香案跪下,郑重地磕了三个头,一撩袍角站起来,扬手大叫道:
  “开…集(吉)…喽!”
  范理阳紧紧揪了那幕围在二楼檐下的红布绸子,“天香居”三个黑漆漆、足有半人高的大字乍闪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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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云岗石窟缘份自由天注定]
  第十章云岗石窟缘份自由天注定
  中秋月明前途全凭意执著
  白露刚过,秋风即至。眼见得御河两岸、城墙内外,白杨垂柳尽显了败意,那树叶儿却已耐不得塞外八月风寒,一夜间零零落落不成样子。这时节,黄河南岸尚是红花绿柳竞相绽放,热浪袭人,一件汗衫儿搭在身上倒觉多余,偏过得雁门古道、广武关口,四下里遍是秋野苍茫,一眼金黄。一道无尽无沿的内长城关隘,分明隔了两个世界。
  再有几日,便是中秋。沿街商铺上早在月前已纷纷在铺前空余之地搭了火灶,一色土坯灰砖到顶,间抹了以切得碎粉粉的粟米杆儿和得稀薄匀实的“髯泥儿”,表面涂得光亮滑溜,曰“月饼廒”。这“月饼廒”高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