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节
作者:冰点沸点      更新:2021-06-17 09:30      字数:5066
  人们从糖厂窗户里伸出头,挥舞着双手。
  我们下了舷梯。
  库克医生把海伦放在肩上,一边一个牵着玛丽和鲁思。
  我紧跟在他们身后,如同一位关系不明却无法或缺的亲戚。
  约100名警察在周围拉起警戒线,护卫我们上了敞篷汽车。
  我坐在司机旁,库克家人坐在后面。
  库克医生坐在后排中间,海伦坐在他腿上。
  200多辆汽车在我们后面,紧跟的是辆大型平板卡车,上有乐队演奏,其他车上的司机也按起喇叭来。
  轮船的汽笛声,糖厂的厂笛声,汽车高高低低的喇叭声,乐队的奏乐声,还有人群的欢呼声混在一处,打破清晨的静谧,让人什么都听不到。
  我回头看看,库克夫人和孩子们都闭着眼睛,手捂着耳朵。
  库克医生站在后面,挥舞双手,比我期待中的更热情。
  五英里长的巡游路线上,据说共有10万人参加了庆祝。
  人太多,庆祝的队伍太长,有轨电车无法前行。
  库克医生依然戴着花环,像乐队指挥般鞠躬致意,挥舞着礼帽。
  人群笑了起来,好像他们知道他本来就会有如此滑稽的动作。
  贝德福德大街的每栋房子都挂着美国国旗。
  我们过了牛奶仓库,库克医生和他兄弟上学时就曾在此工作,共渡难关。
  牛奶仓库的屋顶有只巨大的白色牛奶桶,上面刷着公司的名字:库克兄弟。
  路边停满了一辆辆拉牛奶的车。
  在默特尔大道和威洛比街交汇处,离布希威克街670号不远的地方,我们看到一座巨大的凯旋门,是帆布与木材搭建的,如铁路桥一般横跨两街,比高架铁道的桥拱还高,上面缀满月桂枝和花环。
  还有一个巨大的地球模型,北极上插着美国国旗。
  凯旋门装扮得很艳丽,上面画着北极景色,还有仿制的冰柱,像是孩子眼中的北极。
  阳光下的彩灯看不出在闪烁。
  凯旋门中央挂有一幅巨大的浮雕,是库克医生的画像,上面还有一条标语,上面写着〃我们相信你〃。
  每个字都有6英尺高。
  我们从下面经过的时候,放飞起了一群白鸽。
  《纽约的探险家》第41章
  我在曼哈顿散步。
  库克医生去波士顿演讲。
  我决定不和他一起去。
  那次游行之后,我觉得该休息一下,不愿在公开场合露面。
  另外,我也可以跟克里丝丁有机会相处。
  在中央公园又见面的时候,我们分开几乎30个月了。
  我们拥抱亲吻,全然不顾周遭陌生人异样的目光。
  〃我觉得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说。
  她给我看了那封写着〃我爱你〃的信。
  〃我每天都看,我希望能给你写回信,告诉你我也爱你。
  〃她说道。
  我告诉她,不管她母亲如何看待库克医生,我都会很快去见她。
  到处都有报童叫卖报纸,头版总是库克医生或皮尔里的照片,总是两人的并排放在一处,仿佛他们因某种没有解开的阴谋而联系在了一起。
  我自己的照片也在报上,尽管常不在头版,我还是经常被陌生人认出来,他们叫我斯特德先生,告诉我他们想看我和库克医生。
  我心里没什么目标或终点。
  沿着百老汇大街,我走到联合广场,坐在凳子上休息。
  马拉车和汽车一起在街上源源不断地驶过。
  凳子上坐了没一分钟,便听到旁边坐着的人在叫我的名字。
  我转过头,那人给我的感觉像是曾经光景不错,可今后却没什么发展了。
  他摘下小圆礼帽,想让我看看他的满头银发,似乎要说他不是一个怪人。
  他自我介绍说:〃乔治·邓克,卖保险的。
  〃他告诉我,罗尔德·阿蒙森的老友,挪威船长奥古斯特·鲁乌斯在访问纽约期间正好住在他家。
  邓克先生说,他和鲁乌斯船长都相信,库克医生到达北极的说法〃不仅真实,而且有办法可以证明〃。
  邓克先生说,库克医生的说法只是没有充分地用〃航海术语〃表达出来,这一点鲁乌斯船长恰好可以帮上忙。
  邓克说,他原打算打电话请我到他家去见鲁乌斯船长,却在公园长凳上看到了我。
  他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去他家里坐坐?我有些怀疑,可又觉得至少该见见这位朋友的朋友鲁乌斯船长。
  我跟他上了车,到了格若莫西公园。
  邓克把我带到前厅,说他马上带鲁乌斯船长过来。
  他关上前厅的门走了。
  我环顾四周,觉得这座雅致的住宅不可能属于邓克先生。
  门开了。
  站在那儿的不是奥古斯特·鲁乌斯船长,而是罗伯特·皮尔里指挥官。
  邓克先生没有再出现。
  〃我被骗到这儿了。
  〃我说道。
  〃我得马上离开。
  〃〃我只占用你几分钟时间。
  〃皮尔里说道。
  〃这所房子是谁的?〃我问道。
  〃据财产登记看,是赫伯特·布里奇曼的房子。
  〃皮尔里答道。
  我以前总在布里奇曼的办公室见他,从未到过这里。
  从衣着看,皮尔里也是客人,他身穿套头衫和羊毛裤子。
  在船舱里,或是在家休养不愿有客打扰时,他也会穿成这样。
  尽管刚从极地探险中归来,他看上去更像我上次在华盛顿见到他的样子,而不是伊塔时的那副模样。
  他精力充沛,和我上次看见他的样子差不多,没胖也没瘦。
  他拖着脚步走过来,如同在伊塔的海滩与华盛顿的讲台上一样。
  看他费那么大力气才弯下身坐到我对面的椅子上,我忍不住想去帮他。
  他一边向后挪,一边喘气,最后才一下子坐了上去。
  有一刻,椅子翘起两条前腿,微微向后倒了一下。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种渴望,甚至有种凄凉,仿佛刚听说了什么令他非常失望的事。
  我很快意识到,这会是他永远的表情了,倒不全是因为失望,更像是一个人知道除了探险将不再会有自己的生活,更像是他曾为探险牺牲一切,尽管可能成功,却也无法享受由此而来的利益或满足了。
  他已退守到自己孤独的执著中,其他事情都已放弃。
  他可以一个人站在极地海域的冰面上,眼睛看着冰原,下定决心不再回家。
  〃斯特德先生,你救过我的命。
  〃皮尔里说。
  很简单的一句话,一句对事实的确认,一种承认。
  我想这就是他所能表达的感谢了。
  〃现在想救你自己还不晚。
  〃他说道。
  〃你什么意思?〃我问道。
  〃你被库克医生骗了。
  〃他说道,〃到现在,你的错也只是太容易上当而已。
  但情况会变的。
  〃〃我没有被骗。
  〃我说,〃我曾跟库克医生到过北极,我不会怀疑这个。
  〃现在,你连走过这间屋子都几乎办不到,去探险之前你也几乎办不到,你竟敢向全世界说你到了北极。
  我克制住自己,没讲这番话。
  争论他说话是否诚实没有意义,只能是重复他的批评者针对他的上百遍的责难。
  皮尔里好像知道我们终归会有这样一次会面。
  突然,他笑起来,我开始觉得他笑的样子似曾见过。
  而后我想起,库克医生曾跟我描述过,他的笑里没有快乐,但也没有轻蔑与恶意。
  他张开嘴,发出类似笑声的声音,又闭上嘴,后牙喀哒作响,仿佛什么机械装置被安放到了位置上。
  〃不该由我来证明库克医生的事,特别是在这种场合。
  〃我说道。
  〃我知道你母亲,斯特德先生。
  〃他说道。
  〃我知道。
  〃我说。
  〃我曾见过她一次。
  在曼哈顿一次医生聚会上,她也见到了库克医生,我们大家就是在那儿见到的。
  〃他顿了顿,似乎要看看他的话对我起了什么效果。
  〃我知道你知道,库克医生是你父亲。
  但库克医生还有些事你是不知道的。
  跟库克说,如果他不告诉你,我会告诉你的。
  〃〃你只是想让我怀疑他。
  〃我说,〃我不会跟他说任何事的。
  〃〃那可不一定。
  他没勇气把一切都告诉你,他都几乎说服自己了,可我也不会多说了。
  去面对他,面对你父亲吧,他会告诉你的。
  我不会讲述他的故事,我自己的部分不值一提。
  他肯定会歪曲事实,就让他那么做吧。
  我倒宁愿你从他嘴里听到那些肮脏的故事。
  去面对他,跟他说我告诉你的话。
  如果你对他的答复不满意,来找我。
  或许等你知道真相以后,你会变得绅士一些,你会承认自己被愚弄了,你会知道你和他的那些荣誉原本是属于我的。
  〃我没法去想,也说不出话来。
  〃库克会跟你说的。
  〃皮尔里说道,〃所以,我们不太可能再见面了。
  〃他微微在椅子里挪了挪。
  我想他是要伸出手来和我握。
  我不知道如果他要和我握手,我到底该不该和他握。
  再一次握他的手会多么奇怪啊。
  他的眼睛不再是蓝色,而是黑色,闪烁出的光如同井底的水。
  他眼里涌出的两行泪水流到了脸上。
  〃我不会再让别人把它拿走了。
  〃他喊道,表情还没有变。
  〃我不会和库克那样的杂种分享。
  我不会让他们怀疑我,不能怀疑。
  只要有人怀疑,它就被毁了。
  人们记住我是因为我做过这件事,不能是因为我可能做过。
  不能有争议。
  必须把它解决,彻底解决,不然库克也会被人记住。
  〃过了一阵子我才意识到,他这样的长篇大论不再是对我说了。
  他没看着我,他在看着门旁的什么人。
  我转过身,看到乔·皮尔里。
  皮尔里停止喊叫,也不用手捶椅子扶手了。
  自华盛顿以后,我便没见过皮尔里夫人。
  我觉得她跟皮尔里一样,身上都有了些变化。
  从她眼里似乎能看出,探险过后便没有生活了。
  我想她肯定很早也就想过,得等他在年轻时达到目标或是放弃目标之后,他们的生活才会开始。
  他把生命中的大好时光都用在了前往北极的途中,现在他得花时间证明自己曾做到。
  皮尔里夫人看着我。
  〃或许你该离开了,斯特德先生。
  〃她冲我微微笑着,告别的笑容里没有丝毫的不善与恶意。
  毫无疑问,她和她丈夫都知道库克医生是我父亲。
  她听起来,看上去都很超然。
  我想她要为他和他们的余生保留出属于自己的一部分,不会再让他全部控制她,她的幸福不会完全维系在他身上。
  她的目标不再是让他幸福,因为那样办不到。
  她会在他身旁,支持他,同情他,而她的内心却会与他保持距离。
  你被欺骗了,我们都被欺骗了。
  有些库克医生的事你并不知道。
  跟库克医生说,如果他不告诉你,我会的。
  我不断告诉自己,这些不过是濒临崩溃的人听说的疯话。
  返回布鲁克林的高架桥上,它们却不断出现在我脑海里。
  皮尔里说的话让我无法摆脱,他只跟我讲这些话,我便会去和库克医生重复。
  库克医生从波士顿回来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和他坐在〃达科他〃的客厅里,盯着炉火。
  跟在哥本哈根时一样,他在波士顿也与无数的人握手,现在他的右手肿了起来,不得已得用绷带绑着吊起来。
  他坐在那儿,绑绷带的手从吊腕带抽出来,掌心向上,搁在沙发扶手上休息。
  回来以后,他已经精疲力竭,我没指望他能来客厅。
  我留心听着他的动静,听到地板传来的咯吱声,我还以为是幻觉。
  我起身到过道看了一眼,发现客厅的门开着。
  我看见他倒在沙发里,眼睛闭着,憔悴得跟刚从北极回来时一样。
  听到我进来,他睁开眼,让我把两边的门都关上。
  我关了门,也坐在沙发上。
  〃有人跟我说,公众支持我和支持皮尔里比例是35比1。
  〃他说道。
  〃那太好了。
  〃我答道。
  他耸耸肩。
  〃我领先是因为我首先宣布,而且我比皮尔里早返回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