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节
作者:冰点沸点      更新:2021-06-17 09:30      字数:5096
  〃库克医生说道。
  〃我必须讲话,不然他们会看出来,他们就会知道了。
  尽管他们可能都看出来了。
  〃〃你身边的都是朋友。
  〃阿蒙森坚定地说道。
  代表们坐下了。
  贝尔博士邀请库克医生做最后的闭幕陈词。
  包括阿蒙森、卡格尼在内的一部分代表拼命鼓起掌来,想掀起另一波兴奋的浪潮,却很快消散了。
  库克医生站起身,向主桌和讲台走去。
  他目光低垂,从总统和总统夫人开始向主桌的客人致敬。
  他感谢了贝尔博士曾经的贡献,感谢了国家地理协会和本次大会的组织者。
  最后,他抬起眼睛。
  〃多么非同寻常的一个夜晚啊!〃他说道。
  〃伟大的探险家或他们的代表齐聚此处。
  我本人也曾与你们一同探险。
  我得说那真是荣幸。
  我将永生不忘。
  我也将永远不会忘记,我们曾共同分享过的伙伴情谊。
  谢谢,谢谢大家。
  再见,我们下次聚会时再见。
  〃这一次,大厅中响起了礼貌而困惑的掌声。
  看不见的乐队奏响了乐曲,掌声便停歇了。
  罗斯福夫妇和皮尔里夫妇随乐曲声离开席位,向门口走去,身边挤满了向他们致意的人们。
  库克医生拉起我的胳膊向后门走去,一边看着有没有人注意到我们。
  我跟着库克医生和阿蒙森绕过桌子。
  突然,我们遭到无数手臂的夹攻。
  有人握库克医生的手,有人握我的手,还有人拍我们的背。
  我听到有人在跟我说话,可我一句也没回答。
  都是些好意的人,一些充满同情的话语。
  但我觉得,整个大会都在向我们致哀了。
  我们好像要永远离开这些人了。
  我虽然只有24岁,已经在接受别人于我们失败的安慰了。
  走到门口时,我觉得还是要活下去,我得马上冲出去。
  我没管库克医生和阿蒙森,只戴了帽子和礼服便匆匆走了出去。
  外面雪下得很大。
  我沿着人行道往前走。
  要是一般路人看到我的话,会看见一张脸庞,上面写满了轻松与愉悦。
  回布鲁克林的火车上,我们面对面坐在自己的铺位上。
  他神情忧郁,似乎刚从北极失败而归,也知道这已是最后一次。
  原先,即便眼前只是一片渺无人烟的土地,他也显得温和而风趣。
  现在,那样的表情消逝了。
  几个小时,我在不停想办法,想让他振作起来,哪怕惹火他,我也会高兴。
  可他只是盯着窗外,盯着路边白雪覆盖的村镇一个个闪过,好像要责怪它们,要让它们为我们刚刚的经历负责。
  他的言行无可指摘,但已变得遥远而陌生,要淡出记忆了。
  〃无可否认,刚发生的事改变了一切。
  〃库克医生说道。
  〃他们看到我跌倒,看到我跌到谷底。
  那一刻,所有男人都不会想让别人看到自己的样子,我是那么脆弱,无法回击轻蔑的嘲笑,也不得不接受别人的同情。
  我彻底让人愚弄了。
  曾经,即使所有迹象都指向成功,我也在做失败的准备。
  我一直相信'酒杯到口,还会失手'这句老话。
  从不贸然假定,也从不公开庆祝,以免在愿望落空时被人嘲笑。
  〃可这一次,自以为胜利在望,却在大家面前自取其辱。
  德夫林,接近胜利却无果而终是种不祥的预兆。
  离胜利咫尺之遥却无功而返的人,他将永远没有第二次机会,这是普遍的法则。
  宴会厅里的每个人都能感觉出,在赞助人眼里,我算是厄运缠身了。
  〃就算皮尔里再来次探险,当他因失败而最终放弃后,我也不会被选为后继者。
  昨晚的每个人都不会忘记我的神情。
  即使我对发生的事无可指责,即使并不是我造成的后果,也都无济于事。
  因为他们都看到了,我被他们推到高处后又狠狠摔了下来。
  〃昨晚我跟自己说,我能忍受有人在我们之前到达北极点,只要那人不是皮尔里。
  昨晚,在我自己的房间里,我一遍遍地大声说道'只要不是皮尔里'。
  多么荒唐啊。
  我已经自甘于跟一个命中注定会失败的人讨价了。
  我知道他无法到达北极点,可我还是担心他能办到。
  〃〃这并不是我们的结局。
  〃我说道。
  〃要是皮尔里都没有完,想想我们可以做多少事啊。
  〃他摇摇头。
  〃我们并没有输得一干二净。
  〃我坚持着。
  几个小时,我在极力克制,不让眼泪流下来。
  昨夜,我在房里却无法做到。
  早上我们遇见的时候,我红肿的眼睛明白地告诉他,昨夜我是如何度过的。
  那一刻,他拥抱了我。
  〃我们可以做些原计划中没有的事。
  〃我说道。
  〃没什么的。
  〃〃我很抱歉,因为我的事让你承受了这么多。
  〃他说道。
  〃不是因为你,〃我答道,〃是因为……我不知道该责怪谁。
  〃〃你该知道的。
  〃他说道。
  〃你觉得是谁开始传播的流言呢?我又是被谁误导的呢?〃〃你可能没被人误导。
  〃我说道。
  〃有人说那些传言是有根据的,布里奇曼给你看的那篇稿子也不是伪造的,可皮尔里在最后一刻改变了想法,部分原因是总统让他那么做的。
  〃〃他们什么时候说皮尔里改变想法了?这些人是那些传播第一批流言的人吗?〃〃他们说,他是在到达前几分钟时改变的主意。
  就算坐在旁边的乔·皮尔里都不知道他要讲些什么。
  你也听了那演讲,快到结束部分,听上去他是该说再见了。
  也许他只修改了最后几个字。
  〃〃如果知道是皮尔里唆使布里奇曼干的,我也不会感到奇怪。
  〃〃可如果布里奇曼并不知道皮尔里改变主意了呢?如果皮尔里并不知道你看过他的演讲稿,而布里奇曼也不知道他改变主意了呢?可能大家都没有错,只是一个意外。
  〃〃那绝不是意外。
  〃他说道。
  我脑海里又显现出皮尔里拖着沉重的脚步,耷拉着肩膀走向座位的样子,他妻子在那儿等他。
  看来他只是做了件众人期待的事。
  他看来是累坏了。
  他赢得的掌声也跟我想象中的一样。
  高昂热烈的掌声是为了在职业生涯中屡创功绩的探险家。
  他宣布了自己最终的追求,准备把未竟的事业交给年纪稍轻的人。
  皮尔里的意图还未完全显露出时,我看到库克医生也在微笑,也在鼓掌,似乎皮尔里已不再是竞争对手,没有必要再做保留,理应加入对这位年长探险家致敬的人群中。
  我们曾是多么接近布里奇曼让我们期待的结局,真像一场噩梦一样。
  我忍不住在想,要是当时皮尔里跌倒时,我要是慢了一秒钟,没抓住他会怎么样。
  他肯定早已被人遗忘了。
  库克医生肯定早已接替了他。
  库克我们肯定已到达北极点,现在已经回来。
  库克医生会被推选为大会主席,会在宴会上成为主宾。
  是他,而非皮尔里,会赢得第一枚哈伯德勋章。
  是他,而非皮尔里,会跟随罗斯福总统步入宴会大厅。
  我感到羞愧,自己竟然可以这样想。
  库克医生未来的痛苦我可以预见,却无力改变。
  我无法想象,如果他注定要面对失败,我们会变得怎样?如果不再从事探险,还有什么可以维系我们的关系我们之间的所有的秘密、伪装与密谋?如果他不再希望挽回因背弃我母亲而造成的后果,他又会怎样对待我呢?可是,我现在又怎能怀疑他呢,这对他是多么不公啊!〃我该做什么呢,德夫林?〃库克医生说道。
  〃我们曾计划一起前往北极。
  我也该教你,让你为自己的探险做准备。
  可我却再也看不到这一天了。
  玛丽不能再帮我们了。
  她支付了我们赴麦金利山的费用,别说一系列北极探险,哪怕只是一次,她也很难承受。
  或许你该申请参加别的探险队。
  如果我们开口,我敢保证,下次阿蒙森去南极时一定会带上你。
  〃〃没有你的探险我绝不参加。
  〃我答道。
  〃也许我们都该加入阿蒙森。
  你可以帮他获得成功的。
  如果南极之旅成功,赞助人会对你另眼相看的。
  你还会在这个圈子里,我也能向你们俩学习。
  〃〃我不能再回过头跟别人走了。
  〃他说道。
  〃甚至跟阿蒙森都不行。
  要是我加入一支挪威探险队到达南极,我便会成为一个不受纽约欢迎的人。
  我上次参加的比利时探险队并没有在纽约为我赢得几个朋友。
  〃〃没有无可挽回的事。
  〃我说道。
  〃我们可能永远也去不了了,德夫林。
  〃他说道。
  〃尽管我曾答应过你〃〃可也没人能保证那样的承诺就一定能成功。
  〃我说道。
  〃那么,你是在怀疑我了?〃他说道。
  〃不是。
  我的意思是说……你并不是要故意违背诺言的。
  〃我说道。
  〃你的意思是,我并不是要故意背叛你?〃〃我就没想过背叛这回事。
  〃〃为了这个诺言,我投入了一生。
  〃〃也许你对我投入太多了。
  〃我说道。
  〃你的妻子……还有你其他的孩子……〃他摇摇头,退缩了,好像在说:〃如果你能理解,你是不会提起他们的。
  〃〃注定我要毁在这件事上面。
  〃他说道。
  〃如果说成功对皮尔里很重要,那么我的失败对他来说也很重要。
  〃〃为什么?〃我问道。
  他没有回答,我又问了一句:〃他的失败和你的成功一样重要吗?〃〃我们的成功。
  〃他说道。
  〃永远不要忘记,是你和我的成功。
  我和他不一样。
  我和他的动机不一样。
  他曾做过的事我是永远不会做的。
  〃他闭上眼睛,沉默了好大一会儿。
  我以为他睡着了。
  〃德夫林,有些事我必须告诉你。
  也许我以前就该告诉你,可我当时还不希望你知道。
  也许我没有其他办法让你理解,为什么不能让皮尔里达到自己的目的。
  〃如同我第一次在客厅里见到他一样,我感到同样紧张。
  〃我告诉过你,北格陵兰的探险途中,弗朗西斯·斯特德有一天早上曾把我叫到一边,跟我讲了他的事,还有皮尔里跟他说过些什么。
  他说他妻子就是为我而背叛了他,我就是他妻子儿子的父亲。
  他还告诉了我一些别的事情。
  〃〃我们坐在'长凳'上,是离红石屋远些的一块岩石的背上。
  我们说话的时候,他吸着雪茄。
  跟我以前告诉你的一样。
  他告诉我,他和他妻子结婚差不多两年后,他离开了她,到了布鲁克林。
  〃弗朗西斯·斯特德用假名登上了开往圣约翰斯的蒸汽船。
  他用拍卖会上得来的东西改扮了一下。
  有一出戏演不下去,道具都拿出来卖,有粗眉毛,粘在嘴唇上的胡子,浓密的络腮胡,还有一套20年前还算流行的衣服。
  他不用化妆,因为就算在那个时候,他的脸也已被北边的日子磨砺得够可以的了。
  那是三月末的时候。
  冰只化开一条窄缝,仅够汽船驶向纽约湾海峡。
  停泊之处,所有港口码头不是有别的船,便还冻结着。
  那儿离驶向德文街的船停泊处不远。
  走在去最近的旅馆路上,弗朗西斯·斯特德会拉拉帽檐向路过的一两个人致意。
  圣约翰斯是个海港,街上总有很多陌生人,很多样子奇怪的陌生人。
  没人注意他。
  用假名登记后,他直接去了自己家。
  是下午一点半,他知道学龄的孩子不会呆在家里。
  他们从没请过佣人。
  看上去好像他妻子不在,院里除了她的双轮马车,没有别的车辆。
  他认出那是她的,知道她不大可能有客人。
  或者她一个人在家,或者房里没人。
  要不是她出来开门,他可以装做搞错地址,回头再想法接近她。
  他敲了几下门。
  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