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节
作者:冰点沸点      更新:2021-06-17 09:29      字数:4982
  照他所说的,那排房间〃就一直在那儿〃。
  这幢房子减去〃达科他〃这部分就是库克夫妇的住处。
  他告诉我说,他是借1884年在上西区修建的一幢公寓楼的名字给这一侧房子命名的,当时那幢楼的位置很偏,这名字似乎比较合适现在依然合适。
  他说:〃这城市还没真正往西推进多少。
  〃达科他。
  听起来不像是一幢建筑,而是一片建筑。
  或者更像是一片土地,上面建好了房子,干干净净地等着也许永远不会到来的人们。
  一座从未有人住过,但总是在等待有人来住的鬼城。
  〃你是第一个住进去的。
  〃库克医生说,〃而且现在只有你一个人,不过有时我也会去的。
  这房子大得很。
  〃〃希望我住这儿不会让库克太太感到不便。
  〃我说。
  〃她是累了。
  〃库克医生说,〃有贫血病。
  否则她会很高兴你呆在这儿的。
  这病可能会加重,今后可能只得呆在家里,她因此很不安。
  〃我的房间很大,天花板同这幢房子的主楼部分一样高,陈设非常豪华。
  因为天花板很高,加上两扇摇头的大电扇,房间里很凉爽。
  我有自己的浴室,自己的冰柜,里面是当天上午新放进的冰块,还有软饮料和水果。
  库克医生说,仆人们会一直增添冰柜里的这些东西。
  我唯一的任务他会布置的。
  〃太周到了。
  〃我说,〃你和库克太太真是太慷慨了。
  〃〃那是你的报酬。
  〃他说,〃当然,除了你的花费之外,我还会付些报酬,你应当把这些都看成是你的报酬。
  〃他问我有没有在旅店里留下什么东西。
  〃几件换洗衣服和一些洗漱用品。
  〃我回答。
  〃我叫人帮你取来。
  〃他说,〃你现在就住下来。
  〃他依然没有看一眼我放在床上的那只提包。
  恐怕大多数晚饭你都不会跟我们一起吃,至少在最近这段时间内。
  〃他说他的书房和诊室在这幢房子的另一头,大约跟〃达科他〃是等距离的。
  从他书房顺着走廊走下去紧挨着的那间小房子就是我工作的地方。
  他说等我安顿好后,他会告诉我在那个地方我究竟需要干什么,作为他的助手我究竟需要做的事情。
  至于〃达科他〃的其他部分,他让我自己去熟悉。
  他说这房子本来是为大家庭设计的,但利普休斯一家尽管很大,还是散居在不同的房间,因此〃达科他〃从未有人住过,甚至连他们自己也没住过。
  当他们搬进来时,整幢房子所有的房间都是两套,有的甚至三套饭厅、客厅、起居室、书房等等,都是两三套。
  有些房间他们改为其他用途,但〃达科他〃没有动过。
  在依然沉睡的〃达科他〃,有几个房间因为我而重新启用了:卧室,紧挨卧室的浴室,相对较小、惬意的书房,这书房四面都是墙,没有窗户。
  库克医生说我可以在里面的书桌上吃饭,他不忍心让我一个人坐在饭厅的桌子旁吃饭,其余的39把椅子空无一人。
  从早上7点到晚上8点,任何时候我都可以摁饭厅外面墙上的电铃叫厨房的人。
  我把这里的房间转了好几遍,最后一遍是在天黑之后,我边走边打开所有的灯。
  我觉得除了有人检查灯是否能亮之外,这些灯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了,不过,这些灯还是每周清洁两次。
  天花板的角落里甚至连蛛丝也没有。
  镀金的天花板、格板的墙面、地板以及没被地毯覆盖的地板,都熠熠生辉,仿佛〃达科他〃是从昨天起才没住人的,家具才罩上了被单。
  所有的大件家具都盖上了白色被单。
  有些被遮盖的家具看上去像是无名的塑像,大理石一般褶皱的服装下依稀露出躯体的轮廓。
  从被单的形状大致能看出下面遮盖的东西是什么。
  我原以为,除了为我而启用的房间外,〃达科他〃的其他屋子可能仅仅是关着门的空房间,除了墙壁装上壁板、地面铺上硬木外,不会布置别的家具。
  然而,要不是那些被单,要不是那些干干净净的壁炉,要不是这些房间里没有丝毫的气味,很少有迹象表明这里没有人住。
  到处都铺着地毯,挂着系有流苏的帏帐;我看见被单下隆起的油画、人一般高的花瓶,油亮的桌子、装软垫的椅子和沙发、没有靠背和扶手的长软椅、玻璃台灯、装满瓷器的橱柜、搁满水晶器皿和银质器皿的碗柜。
  库克夫妇完全可以照样舒适地住进〃达科他〃,除了化妆用品和换洗衣服外,其他什么也不必搬来。
  他们住处的一切东西,〃达科他〃也有。
  这些房间不只是为了能住下大户人家而设计的,还可容纳几十位应邀来访的客人;还可用来举办舞会、招待会、季节性的拜会、每年一次的聚会等,我猜想,这些聚会都是在库克夫妇住的那部分房屋里办的,而这部分屋子却一直空着。
  这地方有种气氛,使我想起弗朗西斯·斯特德的诊室,似乎这地方是为某个人保留的,而这个人也许不会回来,或不可能再回来,没人再相信他会回来,似乎库克医生和他妻子的心中另有目的,不忍心将其摒弃。
  当我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时,我禁不住在问:〃到底是什么目的?〃单单在〃达科他〃,一大家子的人就能过得宽绰、奢华。
  幸好一切全都盖上了被单,否则哪怕是这里的一小部分,我也不可能一一〃住〃遍。
  夜复一夜独自一人坐在那些大如洞穴的房间里读书或听唱机,我会觉得滑稽可笑。
  悬吊在客厅天花板上的是一盏巨型的枝形吊灯,当灯点亮时,我能听见它嘶嘶作响,好像充满生机,一时间我觉得脚下的地板在颤动。
  这灯呈碗形,吊着在我看来像是一根根对称的冰柱,每根冰柱里亮着灯,将各自的影子投射到其他冰柱上,整盏灯犹如亮光充盈的洞穴,像一间颠倒的圆顶冰屋。
  前不久,在这间原本沉睡的大客厅里,有个角落因为库克医生而重新启用了。
  他说的有时候去过〃达科他〃,指的就是这地方,他称之为自己的〃窝〃,需要绝对安静进行思考时所去的地方。
  这地方在客厅最远的角落,靠近壁炉那小半圈家具没盖被单的地方。
  他喜欢夜里去那儿,独自坐在沙发上或扶手椅子里。
  他说,即使我住进了〃达科他〃,他也会经常来这儿,因此,如果听见客厅里有什么响动,或看见门关着,里面有灯光,我不必吃惊。
  他说,门关着时他希望不要去打扰他,但如果是开着的,我可以当做是让我进屋的邀请。
  库克医生说,我的主要工作是〃挑选信件〃。
  不久后我发现,他每天都收到大量的信件,把少数几封值得一读的信从一大堆无用的信中分拣出来,他发现这很麻烦。
  在这堆纷至沓来的信件中,有发明者的来信,请求他在下一次远征时使用他们发明的什么新玩意儿,借以宣传、证明这些玩意儿的功效。
  〃发明成了国人的娱乐。
  〃库克医生说。
  有人请求他试穿用某种〃保暖性能优于毛皮且完全防水的〃材料制成的外衣。
  还有可同时用做望远镜的防雪盲墨镜。
  一种〃折叠式的、轻型的打孔钻,其钻冰的性能优于钢钻〃。
  一种更轻、更坚固、更快的雪橇,因为它的冰刀是用某种〃无摩擦合金〃制成的。
  燃烧时间更长的蜡烛。
  一种〃不用燃料只须用水的〃微型火炉。
  一种〃能弥合冻伤的皮肤修补剂〃。
  〃能确保预防、治愈雪盲的〃眼罩。
  能预防冻伤的鹿皮鞋。
  〃一种不知疲倦的狗,能帮助你战胜所有坚持用爱斯基摩犬和其他犬类的竞争对手。
  〃我的任务就是回应这些广告,代表库克医生礼貌地回绝他们,解释说〃库克医生更愿意使用他自己发明的装备〃。
  〃写信给名人却得不到答复是最伤人感情的。
  〃他说。
  除了〃有毛病〃的人写的信我应处置外,其他所有写给他的信都得答复。
  包括猎人、摄影师、记者、小说家、商人、医生,有许多人写信给他,自荐参加他下一次的远征,或提出付钱给他,要他带上他们或他们的儿子去北极。
  我得给他们回信,告诉他们库克医生不再作为北极向导而受雇于他人,如今他只带领以前曾跟他一起旅行过的人去远征。
  他直截了当地告诉我,因为他妻子有钱,他不再受雇于他人了,在他看来,为了向那些跟他故意作对的人证明自己并非为钱结婚而拒绝接受这笔钱是毫无意义的。
  他给了我一张〃正统探险家〃的名单,世界各地的人都有,但大多数是美国人、加拿大人、斯堪的纳维亚人和欧洲人。
  这些人的全部信件我都得送交给他,不得拆开。
  许多名字我很熟悉,比如皮尔里、阿蒙森、戴德里克、卡格尼、阿斯特洛普、巴特利特和韦尔曼。
  一旦我熟悉了这城市,我还得把他的信件和包裹送给住在布鲁克林和曼哈顿的人。
  他的书房里杂乱无章地堆放着十年来从极地收集来的纪念物。
  有六分仪和地球仪,鸟的羽毛,雪鞋,巴塔哥尼亚人的遗物,巴塔哥尼亚地区一个名叫雅干人部落的一本词典,燧石做矛尖的长矛。
  墙上挂着的是一架木制的小雪橇。
  就连滑板也是木制的。
  〃是梣树木。
  〃库克医生说,〃13磅重,却能载重500磅。
  几乎每自重一磅就能载40磅。
  是我自己设计的。
  〃他的书桌上层层叠叠铺满地图,每张地图都各自不同地绘出了从南格陵兰岛通往北极的线路。
  他仔细研究这些地图,在自己的日志里记下笔记,查阅旧杂志和其他探险家写的东西。
  我看不见墙,因为上面挂了许多照片,有的是类似《世纪》上刊出的那种自拍照。
  在一幅自拍照的下面,在玻璃框里面的一块木头上,蚀刻了一句不知是谁说的话:〃人虽年轻,却有年长者的缄默与谦逊。
  〃一句描述,仿佛照片中的这个男人早已死去。
  〃这些遗物中有的是弗朗西斯·斯特德的,〃库克医生说,〃是在北格陵兰远征的时候收集的。
  皮尔里委托我保管。
  我跟你叔父联系过,但他说我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他说,他不愿让家里堆满那些他怎么称呼来着?'野蛮人的小玩意儿'〃。
  弗朗西斯·斯特德的遗物中有骨头做成的刀和针,一根海象的长牙,用驯鹿皮做的手套和睡袋,却没有他的任何照片。
  装在木头和玻璃框里的是1892年在红石屋圣诞晚宴的菜谱:鲑鱼、兔肉馅饼、鹿肉、葡萄干布丁。
  菜谱画得非常精致,上面还有一幅库克医生的漫画,把他画成一头长发,双手叉腰正在审视一位裸体的爱斯基摩女人。
  菜谱的空白部分画了个量瓶,上面是恶魔般的头颅和交叉腿骨的图形。
  〃弗朗西斯·斯特德画的。
  〃库克医生说,〃他给我俩一人做了一个,都是仿造的,他甚至还仿造了一个自己的头颅,可惜我忘了什么样。
  〃库克医生审视一个裸体女人。
  对这个不经意的讽刺,他肯定不会视而不见,但他还是把这幅漫画挂在了自家的墙上。
  这房子里到处都有曾经属于弗朗西斯·斯特德的东西。
  我真想问他,每次坐在书桌旁抬起头,他怎能容忍看到这些东西,想起弗朗西斯·斯特德和我的母亲?这是不是一种赎罪式的自我惩罚,永无止境的弥补?一天下午,我问他眼下有没有什么在他看来可能会成功的极地探险。
  他告诉我皮尔里正在北方,大概试图征服北极,但事实上是在拖延一次早已失败了的远征,他们从停靠格陵兰到现在有18个月了,由于人员受伤和糟糕的天气,他们没有丝毫进展。
  他说,尽管不知道皮尔里的具体位置,但目前皮尔里正进退两难。
  我感到很吃惊,既然知道皮尔里正在试图到达北极,不论成功的机会多么渺茫,可库克医生却能如此的乐观、自信,此时此刻他却在布鲁克林,仅仅是在为今后不知何时的远征做准备,远征的经费还有待于筹集,出发的日期还没确定。
  〃难道你不担心他会到达北极?〃我问。
  〃你不懂。
  〃他说,〃我倒不担心皮尔里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