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作者:冰点沸点      更新:2021-06-17 09:29      字数:5021
  可弗朗西斯太专注于自己的讲述了,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些。
  〃结婚前我没跟她来过。
  〃弗朗西斯对我说。
  他看着我,想让我明白他说的〃来过〃是什么意思。
  我点点头。
  他说你母亲央求他为她保住这个秘密,有两个办法,他和你母亲选择了最体面的办法:他们对家人讲是他使她怀孕的。
  接着很快他们便结婚了。
  〃结婚后我也没跟她来过。
  〃弗朗西斯·斯特德说着,从我身边走开。
  几个夜晚之后,他离开红石屋,失踪了。
  在报纸上刊登的那篇我写的报告,以及后来在《纽约时报》上写的报道,大部分都是真实的。
  很早以前,在弗朗西斯·斯特德向我吐露真情以前,他的确跟皮尔里争吵过,的确要求过我们其余人返回之后他留在北方。
  他对爱斯基摩人的兴趣甚至超过了我,非常入迷。
  皮尔里不许他留下,他们因此几个月没说话。
  我不想暗示皮尔里应对弗朗西斯·斯特德的死负有一定的责任正如我已说过,我自己必须承担责任但我可以告诉你,我再也不会作为一员参加皮尔里率领的任何远征了。
  我再也不愿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也不会再提起他。
  接下来是18年前在曼哈顿发生的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
  你母亲有个家住曼哈顿的表姐,名叫莉莉。
  她的母亲跟莉莉的母亲是亲姐妹。
  阿米莉亚的母亲过世了,莉莉的母亲死了丈夫,后来再婚。
  她们经常通信,并在一封信中决定,在阿米莉亚的婚礼上,莉莉将为她作伴娘,虽然她俩从未谋面,婚礼在圣约翰斯举行。
  对阿米莉亚来说,请母亲最亲密的姐妹的女儿作自己的伴娘,是对自己母亲的一种纪念。
  莉莉邀请你母亲结婚前去纽约跟她住几周,这样她俩可以相互了解。
  她也准备在参加婚礼前先到圣约翰斯住几周。
  对你母亲来说,这是离开纽芬兰去外地度假的机会,以前她从未有过,要是等到结婚之后,这种机会也许不会再有,生活就是这样。
  她俩参加了为哥伦比亚大学内外科学院的毕业生举行的毕业酒会。
  年轻男女喝了很多的酒。
  和其他女的一样,你母亲不像男人那样习惯喝酒。
  也许以前她最多只喝过一两杯。
  我不是参加酒会的客人。
  我只有16岁,平日干勤杂工,周日找到什么零活儿就干什么。
  办酒会的那对夫妇都是医生,男的是哥伦比亚大学的医学教授,女的是个顺势疗法医师。
  每年的这场酒会名声不好,因此不管人手多缺,没有哪个女招待愿意来帮忙,于是他们雇了4个跟我一般年龄的男孩作酒会的帮手。
  我们兑酒、送酒、送吃的,收拾丢在一边的盘子和杯子,给其他人腾出地方。
  虽然是被雇来帮忙的仆人,但我的身份却不完全是仆人。
  其他三个男孩都是医生的儿子,算得上半个客人,对他们来说,来酒会帮忙是进入哥伦比亚大学的一场仪式。
  我帮着收租的那家房地产经纪公司是办酒会的那对夫妇开的,另外的人帮着在管理。
  偶然有一次这对夫妇去公司走访时我正巧也在。
  他们跟我聊起天来。
  当我告诉他们我去世的父亲曾经也是医生时,他们对我非常感兴趣。
  那个女的是这个国家各科中少有的几个女医师之一,她想知道我父亲是在哪儿〃学的医〃。
  我所知道的只是大概在德国我想是汉堡。
  我记得当我提起汉堡时那女的脸上的表情。
  那是一种既不冷淡,也不屈尊,而是心照不宣的表情。
  立刻,她知道了我的家史。
  我的双亲是从德国来的移民。
  在德国,我父亲原本不是医生,而是〃博士〃,科克博士。
  不过,他学了很多医学知识,因此他居住和〃行医〃的那个镇上的人都称他〃医生〃。
  他的病人没钱,就把自己农场上种的或养的给他作报酬。
  他移民去了纽约州的那座小镇,那镇上的人也一样;也是在那儿,尽管是医生,他自己却死于一种到新大陆来的穷人很容易得的叫做肺炎的疾病,撇下我们后,我们就像其他的移民家庭一样,艰难度日。
  (德夫林,我跟你一样,是在没有父亲的情况下长大的。
  )我们家从杰维斯港搬到纽约。
  等我长大能干活时,我跟三个哥哥一起拼命地干,帮着养家糊口。
  我发现,所有这些那个女的都了解,从我的脸上,或许她觉察到了我的一点点羞耻和怨愤。
  总之,她邀我去他们的酒会当个跑腿,我欣然接受。
  我想当医生,因为我父亲曾经是位医生,但我没向任何人讲。
  我不知道给医学生和教授们端酒送三明治何以能把我与那个目标拉近,但我感觉有这个可能。
  像往常一样,周六早晨我告诉母亲,说是去曼哈顿的富尔顿市场看有谁愿意雇我干点杂活。
  可在曼哈顿消磨了些时间之后,下午5点我去了他们给我的那个地址。
  酒会不到一个小时,我们4个男孩中最大的那个就喝醉了。
  其他男孩看见没人注意时,每兑好一杯酒便呷一口才送出去。
  以前,我从没去过这种场合。
  房子拥挤不堪,客人们得把自己的酒杯举到空中,以免玻璃杯被挤碎。
  我猜想这是纽约典型的酒会。
  食物之多,可供我们一家6口足足吃上一年。
  到处都是咬了一口便扔到一边的三明治,还有一盘盘的烟熏鲑鱼,一块块西瓜和切成楔形的柚子。
  有些东西像馅饼、鱼子酱、肉冻,我从未见过,或者不知叫什么,应当怎么侍奉。
  这些叫不出名字的食物也没人碰,或只吃了一点点。
  我想这些食物一定有什么问题。
  尽管很饿,我是一口也不会吃的,因为其他三个男孩对食物没兴趣,我想让他们觉得我跟他们没什么两样,天真得没有意识到我的衣服却让我露了馅。
  这不是我的世界。
  一连几个小时,我在这个在此之前只能瞅一眼的世界里来来去去。
  我曾在夜晚沿着街道行走,下班回家抄近路时绕过这样的街区。
  我曾站在街对面,隔着巨大的窗户往里看,这是观看这些房子内部的最佳位置,因为站在窗户边的那条人行道上不可能看到窗台以上除枝形吊灯以外的任何东西。
  在这些房子里,每个房间都照得灯火通明,但我不敢停下来长时间观望,只瞅一眼那一群群穿着我现在才知道叫晚礼服的男男女女入座用膳,由女仆和男佣服侍着,这些佣人尽管也很招人注意,但相比之下似乎并不存在。
  我曾看到年轻的男女坐在椅子里,看着他们的孩子在屋子里跑来跑去。
  我们一家6口住在布鲁克林一处名叫威廉斯堡的两间房子里,离东河很近,终日被罩在我们称作〃糖塔〃的阴影中,那是一家炼糖厂,工人干活的时间比我母亲的还要长,从那儿传来的男人和机器的嘈杂声不绝于耳,从那儿发出的令人作呕的糖浆味久久不散。
  可今天,我却在这样的豪宅里面,与那些住在豪宅的人说话,兑酒送酒,端的东西是我以前从未见过的。
  大家不停地喝,那三个男孩甚至不必躲躲藏藏地偷着喝了,因为没过多久,客人们便开始自斟自饮了。
  有一对小提琴手正在一个房间里拉里尔舞曲,莉莉说你母亲祖上是〃爱尔兰人〃,因此坚持要她伴舞。
  小时候你母亲练过很长时间的踢踏舞,于是不一会儿,屋子中央只剩下她一人在跳了,其余人全在一旁鼓掌。
  那是个初夏,纽约已经很热了,她不习惯这样的天气,于是脱掉外衣,里面穿了件前面带排扣的普通紧身胸衣,下面是一条带荷边装饰的褶皱裙,脚上穿着长筒袜和带扣的靴子。
  那件裙子几乎没到膝盖,因此跳起舞来很方便。
  当她喊口渴时,我被叫了出来,有趣的是,在客人们的催促下,我竟给她兑了杯酒端上去。
  要不是因为跳舞,我想她肯定会吐出来。
  当她再也跳不动时,问题就来了。
  刚一停下脚步,她便晕了,或者说开始晕了。
  我一把抓住她,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掌声和喝彩,声音之响,把她惊醒了些,这时,在莉莉的帮助下我搀着她站起身,可她不停地说屋子在旋转。
  莉莉说她们最好还是回家,可你母亲却执意要莉莉和她一起留下。
  她说要是能躺一会儿就会好的。
  我看得出莉莉是不愿离开如此热闹的酒会的,因此她也觉得躺一躺或许是个办法。
  要是你母亲睡着了,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我们搀着她朝楼梯走去,在楼梯脚,你母亲停了下来,说剩下的路她自己能走。
  只有上帝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居然轻轻松松地上了楼,莉莉转身回到酒会。
  我跟着她上了楼。
  在楼上,她朝一扇门走去,不知是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还是又晕了,她一个趔趄朝前,本能地伸出双臂不让自己倒下。
  〃你怎么啦,小姐?〃我问。
  她转过头,仰望着我。
  她的眼睛特别的大,特别的圆,很蓝,但头发却是黑的。
  〃但愿不要伤了自己。
  〃我说,〃大概是酒喝多了。
  你不会喝酒。
  好像跟其他人不一样。
  我给你的最后两杯酒实际上是水,可你好像没注意。
  〃〃你叫啥?〃她问道,我觉察到那是我以为的英国口音。
  我以为从前没听过的口音都是英国口音。
  〃弗雷德。
  〃我答道。
  好像这名字短得可笑,短得简直不像个名字,当她说〃我叫阿米莉亚〃时,她证实了我的这个感觉。
  6个音,4个是她的名字:我叫阿米莉亚。
  要是我说〃我叫弗雷德里克〃,那听起来一定很好笑,可她说起来好像阿米莉亚不仅仅是她的称呼,而就是她这个人。
  我蹲下身,一条腿跪在地上。
  我俩的眼睛平视,离得很近。
  〃你家住哪儿?〃她问。
  〃布鲁克林。
  〃我说,〃你住哪儿?〃〃纽芬兰。
  〃她回答,〃可我一直告诉别人说我是从爱尔兰来的,这样就不必解释纽芬兰在哪儿了。
  〃〃船从英国出发,往北去就要在纽芬兰停。
  〃我说,〃我没去过那地方,除了布鲁克林和曼哈顿,我哪儿也没去过。
  〃〃家住这里,谁还愿意去别的地方?〃她问。
  我发现她在看我的衣服。
  〃每样都是别人的。
  〃我指着裤子说,〃这是我哥哥的,〃指着背心说,〃这是我叔叔的。
  〃就连鞋子也不是我的,我解释说那是我父亲的,他几年前死了。
  〃你是个好心的年轻人。
  〃她说。
  她朝我笑时,我往一边看了一会儿,然后又看着她的眼睛。
  〃你该回家。
  我去叫你的朋友。
  〃我说。
  〃是表姐,〃她说,〃是表姐,也是好友。
  不过我已经好了。
  〃〃你的舞跳得真好。
  〃我说。
  〃好多年没这样跳了,还是小的时候像这样跳过。
  自己跳,很有趣的。
  在圣约翰斯从没这样跳过,因为长大了。
  我不懂为什么人们教我们跳舞,长大后又不让我们跳了。
  〃〃你要结婚了?〃我看着她的订婚戒指问。
  〃是的。
  〃她答道,也看着那戒指,〃我18岁了,订了婚。
  他是个医生。
  〃她沉默了。
  〃你喜欢纽约吗?〃〃比圣约翰斯大多了。
  不过,我喜欢。
  要是我一生都住这儿,不知会成什么样的人。
  〃〃我母亲从没过河来过曼哈顿。
  〃我说,〃她说不喜欢站在布鲁克林看这城市的模样。
  〃她笑了。
  我告诉她:〃将来有一天你会很幸福的。
  〃她看着我,我认为她是想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看得出她是不幸福的。
  她笑了,似乎是在向我证明,并非所有人都把她看成是不幸福的。
  一个出身贫寒的年轻人居然对她表达同情?要是其他什么人,她也许会生气,视他的同情为放肆。
  不过,后来她说,她看得出我并非嫉妒酒会上的那些人因为出身而拥有的特权。
  她说她相信,探究他人的本性是我人生的主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