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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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丢 更新:2021-06-17 09:20 字数:4700
以前老婆总是重复一位艺术大师的话:“做事,就得有激情,能做成了,最起码得是半个疯子。”现在,我终于理解这句话的含义了,她虽然没变成“半个疯子”,不过也快成了“半个残废”了。等她彻底从电脑前离开,才发觉屁股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满是连成了片的坐疮,痒疼难耐,走路都困难。当时正值盛夏,我们的办公室冷得象太平间;而她一个人在家里挥汗如雨居然浑然不觉,不知道开空调。不能不让我怀疑她的感官是不是有问题,她生孩子那年,羊水都破了,居然还没有感觉到阵痛,孩子险些缺氧;后来工作起来又当“拼命三娘”,手上磨出老茧,她也懵懂不知,此外,平时她的腿上经常左青一块,右肿一块的,她都全然不知。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相信世上还有这样反应迟钝的人。我让她趴在床上,象摊煎饼一样把她屁股上涂满了药膏,她大梦方醒一般感慨万端:“我一直想找一种既可以赚钱,又符合自己兴趣的生活,最好的状态是自己创作时有快感,又挣着钱了;其次是有快感,但没挣着钱;再次是没快感,但挣着钱了;最差的就是既没快感,也没挣着钱;这两个月,我在家工作,在网上购物,通过电话订餐,再也不用顾及那些恼人的办公室政治了。我还以为找到了自己的理想状态了,既能赚钱,又有快感,现在钱一泡汤,好象快感也没有了。”
我看着她那大包林立,惨不忍睹的屁股,不由得讽刺她:“就冲你这一屁股大包,我看也不象有快感的,你肯定是最后一种——‘既没快感,也没挣着钱。’不过,你也永不着气馁,李白都说,天生你才必有用!”
老婆侧了个身,自我调侃地呵呵一笑:“可惜现在没人用!我原以为自己有一身好本事,干到40就退休,后40年的生活都规划好了,应该比前40年还精彩;不过,现在看来这本事好象一钱不值,我只能老老实实地干到60岁,然后剩下20年坐吃等死,过无聊晚年了。”老婆本来想一飞冲天,结果最后还是被现实的风暴吹落在地,一副欲振乏力的样子。
我只好耐心鼓励她:“人只能控制自己努力的程度,不能控制后果,‘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嘛!其实能干到60岁,然后剩20年坐吃等死,也挺好的;那些‘过劳死’的,大多都是妄想40岁就退休,结果还没来得及退休,就直接‘歇菜’了。咱们不要求活得精彩,只要活得正常!让大宝一个人去找老和尚念经,好好反省去吧,就算是有一天他‘还俗’了,咱也甭理他,一边儿臊着他去!这么大人了,还干这种没谱的事!
你也不要总是和别人比事业,比工作,我现在总算明白了,‘均衡’才是圆满人生的关键,事业是幸福的条件之一;可它还不是幸福的充分条件,从事业中可以获得满足和安全,可是安全并非幸福的全部。有多少坚强老辣的女强人,到晚年都只有无奈和寂寞。以前我总觉得因为早要了几年孩子没有玩好,也错过了赚钱的时机,这几个月在外面吃喝玩乐以后才发觉,他们所谓的享受也不过如此,吃饭泡吧,说话时候夹带英文单词,老生常谈地说房子,车子和股票,真的也没什么意思。在我看来,日子应该是一分一秒的亲情积累,而不是一分一秒的金钱增长。经济上你放心,现在大盘一路大涨到4000点,而且股市楼市双牛,出口顺差扩大,GDP增幅压都压不下来。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不但沪指冲上6000点指日可待,甚至就连中华民族伟大复兴都能给提前实现掉,更不要说你的那点工资了,我一定能把你今年的损失赚回来。如果你倒气儿还算顺利,手脚还算利落,不如回老家先把孩子接回来吧,你也没有非凡的天才,还是不要去想人生的意义是不是就等于‘坐吃等死’这劳什子事儿了,这只能日复一日让你把自己累个半死。”这时候,音响里传来了崔健的《混子》:“反正不愁吃/我也反正不愁穿…白天出门忙活/晚上出门转悠/碰上熟人打招呼“怎么样?”/“咳,凑合”…我恨这个气氛/我恨这种感觉/我恨我的生活除了“凑合”没别的目的…
牌运不济时,再怎么洗牌也没用,只有等待时机,干脆重开一局。人毕竟是群居动物,哪怕象我老婆这种一心向往“心远地自偏”的人也只需要短暂的空白,终究还是为了迎接下一次的“热闹”。我建议老婆回老家接趟孩子,趁机休息几天换换心情,不仅是因为我想马上见到孩子,更是想让她尽快地回到现实中来,不要再整天对着空气发呆。我在她最近两天的聊天记录里发现她和一个号称“小老鼠”的技术工程师在网上的飞鸿,你来我往甚是热闹。象她这种没有数字概念的人,几乎所有帐户和信箱的密码都是自己的生日,稍微换个复杂点的,就连自己都打不开,所以要想刺探到她的秘密简直是太轻而易举了。之前,他们只是因为交流工作而进行的正常沟通,时间久了,他们就生出了在一个战壕里并肩战斗的革命友情来,工作完工后,依旧聊得热火朝天。当然,每次都是“小老鼠”主动找的我老婆,他会使出浑身解数,荤素笑话,易经八卦,天文地理,只要他知道的,他全抖擞出来跟我老婆贫。我老婆开始也冲他发些小牢骚来打发寂寞,比如,“时间开始粘粘糊糊地徘徊,屋里干净得没有人烟……”这样的属于文艺女青年才会发出的无病呻吟的靡靡之感,不过后来当老婆看出他有非分的企图心后,还算比较明智,半躲半闪地告诉他,自己已经“罗敷有夫”,拖儿带女了,结果这个不开眼的乳臭未干的小屁孩更加变本加厉地瞎掰扯,居然用72磅的大红字写道:“鹅想泥想得睡不捉觉。”一向小肚鸡肠的我看了立刻血压升高,真想冲上去抽丫一顿。不过,一来我鞭长莫及,不知道他到底躲在哪个旮旯;再说我也不想让老婆知道,她那一向貌似心胸开阔的老公居然有偷看她的聊天记录的恶行。所以,我只好拿出对付家中几个女人的超强忍耐工夫,等把老婆支走以后,再来和这只“小老鼠”算帐。
老婆在我的劝说下,终于起身回去迎接丈母娘去了,我送走了她以后,第一时间就以老婆的名义登陆,我改了她的签名,摇身变成了一只为维护婚姻安全和男人尊严而战的“黑猫警长”,果真,“小老鼠”一看老婆上线,马上就凑过来“JJ”长,“JJ”短地套瓷,我懒得和他费话,带着二分傲然,三分落寞、五分愤怒的复杂感情,跳出来大喝一句:“再来,咬你!”一样是72磅的超粗黑体大红字,赫然醒目,震慑力超强。这招果然很灵,“小老鼠”仓皇逃窜,销声匿迹,再也不敢冒泡了。我颇为自己智勇双全的反击而感自豪,也许幽默是对无奈人生的最后反击了,一个人有了乐观主义之后,心理就会强大,不管情况如何糟糕,最后还能笑得出来,这就算是赢了。
(七十七)
几天后,丈母娘终于“王者归来”,生活又重新回到了原来的轨道。几个月不见,闺女好象突然和我生分了不少,怯生生地象林妹妹初进大观园一样谨小慎微,惹人怜爱,每做一个动作前都先偷偷考察一下我的脸色,再见机行事,好象我并非是她亲爹,而是后爸。为了让她放松心情,充分感受到父爱的温暖,我加倍讨好她,几乎有求必应,要星星绝不给她摘月亮。经过几番试探后,她胆量日渐大增,迅速地确立了自己在家中不可动摇的“霸主”地位,开始露出无法无天,目中无人的本性,经常作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以暴君的口气口出狂言,指挥若定,我们的“二二一”部队开始重新组合,我闺女高居金字塔顶端,我们两代人分居下端。她经常把我们两男两女支使得团团转:“从现在开始,我是老师,你们都给我排队站好了,姥姥同学你站最前面,姥爷同学跟在她后面……然后听我的口令,预备——开始——”在她的脑海里,也许世界上最大的官就是老师了,所以她做梦都想当老师,这样就可以管天管地甚至管人拉屎放屁。每当她拉完臭臭后,就会撅起屁屁,大喝一声:“爸爸同学快过来给老师擦屁!”我只好屁颠屁颠地过去给她擦屁屁,洗马桶。不过不得不承认养孩子的乐趣还是要远远大于痛苦,她带给我的乐趣是前所未有和无穷无尽的,这种血浓于水的基因遗传,让我看到她就象看到了三十年前的自己,让我心甘情愿受她指挥听她发落。看样子我这辈子注定要被身边的这几个女人套牢了,“被人管”就是我的宿命,小的时候老妈管,长大了在单位有领导管教,成家后又有丈母娘火眼金睛的监控,现在闺女刚刚三岁,就迫不及待地要骑到老子头上来了。
据说盖茨在有了女儿以后,对纯粹技术方面的痴迷减少了很多,不再妄图用“二进制”代码复制人类的智力了,看见女儿对他微笑,他对人类心灵独特之处的感受有了不小的变化。如果说生孩子是我老婆迫不得已而为之,这一次在经历了“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创业失败之后,她开始她真正体会到了老盖的感受,心甘情愿地“自种一亩三分地”了。正好一个朋友介绍她到一家酒店的网络部门上班,“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呀!”更不要说我家了。已经两个月“颗粒无收”的她饥不择食地匆匆上岗了。她每天按时上班,到点下班,没有了非分之想,心安理得地享受那份死工资,虽然不能随意地起早和贪晚了,但是也不用担心再当“杨白劳”,给人白干活而拿不到工钱了。她现在终于找到了北,也没有别的追求了,一心一意就想把我闺女培养成居里夫人。每天晚上吃完饭,骂一骂小孩儿,然后逼她洗澡,赶她上床,背唐诗和宋词,哄孩子睡着以后,就想办法找茬和我吵吵架,磨磨嘴皮子,直到把我搅和得看不下去电视剧,只好起身和她一起上床睡觉,然后开始做连篇长梦。
而丈母娘一回来就开始忙不迭地向我显摆她老家日新月异,欣欣向荣的房地产事业,她对着电脑,指着照片向我介绍:“这几座高楼是‘东方日内瓦’,那个小区叫‘创意英国’,咱家那里的大学区已经成了‘普罗旺斯小镇’了,只是不种熏衣草,种的都是农大的试验田。”看来,中国城市从北到南都不喜欢自己的真身,而喜欢比葫芦画瓢地仿照国外的样子进行“文身”,连一向闭塞的中原大地都开始有样学样地纷纷鼓吹自己有巴黎的浪漫,东京的繁华,北京的古老,甚至大言不惭地承诺你的孩子一出世,就将在〃香榭丽舍〃或〃枫丹白露〃里成长。丈母娘兴奋地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仿佛自己亲自参与了规划一样。
刚从跳蚤市场回来的岳父急不可耐地蹭到了书房门口催我们快腾地方。岳父这几个月憋坏了,一回北京就迫不及待地要重操旧业倒饬自己那些从破烂市场上淘到的各式各样的钟表,书柜上摆满了被他“妙手回春”的形态不一的闹钟和手表,有三十年前几乎家家都有的“555”牌座钟,也有他们上山下乡时候用过的公鸡啄米的闹钟,整天滴滴答答响个不停。因为他的手艺还不过关,总是冷不丁地就传来了一阵稀奇古怪的闹铃声,有时候大半夜地突然传来“咯咯咯”的一阵莫名其妙的鸡叫声,被惊醒的老婆起身发牢骚:“爸现在比周扒皮都狠呀,半夜三点就叫人起来,这不是折腾人吗?”然后听见岳父急急起身拍打失灵闹钟的声音,越拍越响,实在不管用,他就只好手忙脚乱地先卸下电池,等第二天继续倒鼓。这样一来,书房就成了我家众人必争的宝地,几乎没有空下来的时候,先是老婆工作要在这里,丈母娘拜佛要在这里,我订奥运门票还要在这里,不过最最稳扎稳打的就是岳父了,他从吃完晚饭就一个健步先抢下地盘,然后纹丝不动地坐在台灯下,伸长脖子,弯着腰,眯着眼睛,手拿镊子,小心翼翼地鼓倒那些“宝贝”,一坐就是五,六个小时。那专注的神态不压于研究航天飞机的科学家,我怕他走火入魔就让丈母娘陪他一起出去走走,丈母娘却不以为然:“让他玩去吧,省得他一出门就三小时不知道回家,全当他做手工劳动了,活到老学到老,至少还能防止老年痴呆呢!”
俗话说,“一山不能容二虎,除非一公和一母。”丈母娘被岳父“驱赶”出书房以后,就回到客厅带上眼镜开始整理她的那些积攒了几个月的旧报纸了,我家那几个月的报纸足足堆了将近一米高,但是因为没有丈母娘的命令,谁也不敢擅自处理,她有言在先,报纸得等她回来后一一过目后才能定夺是留是卖。她回来的头一个星期,几乎每天都坐在报纸堆里,口中念念有词,手拿剪刀,看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