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打死也不说      更新:2021-06-17 09:17      字数:5471
  一直奔跑上了大道。离群的几个人跌进了那条壕沟,他们刚一消失在阴暗的
  陡坡,就像个新来的人一样站到了高处的田野小径上向下观望。
  “下来嘛!”——“先上来吧!”——“这样,你们就能够把我们推下
  来,不了,谢谢你,我们可不那么傻。”——“你们害怕了,你的意思是说。
  上来吧,你们这些胆小鬼!”——“害怕?害怕像你们这样的人?你们打算
  把我们推下去,是吗?那倒是个好主意。”
  我们打定主意让人推下去,倒栽葱地跌进路旁壕沟的草丛里,尽情地翻
  着筋头。一切对于我们,都是暖烘烘的,在草丛中,我们既感觉不到燥热,
  也感觉不到凉爽,只是感到疲乏。
  … Page 18…
  向右侧翻过身,一只手枕在耳朵下面,人很快便会躺在那里睡着了。但
  是,他想要抬起下巴再爬起身来,却滚进了一个更深的壕沟。于是,他横伸
  出一只胳臂,向斜侧蹬动着双腿,想再一跃而起,却肯定会跌入一个更深的
  壕沟。而这个人绝不想就此罢休。
  难道不可以将四肢摊开,特别是把膝盖伸平,在最后这个壕沟里好好睡
  它一觉,这个问题简直想都没想过,他就像个病人似地仰面躺着,有点儿想
  哭。时而有个小伙子两时紧贴双肋,从陡坡向大路上纵身一跃,那黑糊糊的
  脚底从他头顶上掠过,他便眨一下眼睛。
  月亮已经开始升上天空了,月光下面有一辆邮车地驶过。微风开始四处
  吹拂,甚至在这条壕沟里,人都会感觉得到,附近的树林开始沙沙作响。这
  时,人也不再希望一个人呆着了。
  “你们在哪儿呢?”——“上这儿来吧!”——“大家一起来!”——
  “你为什么要躲藏起来,别胡闹了!”——“你不知道邮车已经过去了吗?”
  ——“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吗?”——“当然;你睡着的时候,它就过去了。”
  ——“我并没睡着,你怎么这么想!”——“哦,别说了,你现在还迷迷糊
  糊呢。”——“我可没有睡着。”——“跟我来吧,快点!”
  我们紧紧靠拢在一起,向前奔跑着,许多人手挽着手,因为现在是下坡
  路,人的头无法高昂起来,有人高声呐喊起印第安人的作战口号,我们的双
  腿以过去从未有过的速度狂奔,我们跳跃时,风儿托着我们的屁股。什么也
  不能阻止我们;我们开足马力,大步飞跑,以致我们追上了别人,甚至还能
  够抱着双臂,闲适地打量我们的周围。
  我们终于在横跨小溪的桥边停住了脚步,那些跑过桥的人又跑了回来。
  底下的流水哗哗地拍打着溪石和树根,仿佛还不是暮色己深的时分,我们中
  间谁都没有理由不该跳到桥栏杆上自远处丛林后面,有一列火车驶过,所有
  的车厢都亮着灯,窗玻璃当然都放了下来。我们中间一个人开始唱起轮唱曲,
  可我们大家全都想唱。我们唱得比列车行进还要快,因为我们的声才不够响
  亮,我们便挥动起手臂,我们的歌声相互冲撞地拥挤在一起,有如雪崩的轰
  鸣,这对我们是很有益的。一个人加入大家一起唱时,就像受到鱼钩的引诱
  一样。
  我们就这样唱着,身后就是丛林,唱给远处的旅客们听,林里大人们还
  没有睡,母亲们为夜晚的来临整理着床铺。
  我们的时间到了。我亲了亲身旁的一个人,把双手伸给最近的三个人,
  开始跑回家去,没有人喊我回来。在他们再也看不到我的第一个十字路口,
  我拐向旁边,沿着田间小径又跑进了丛林。我正向南边那座城市走去,我们
  村里有人这样讲起过:
  “你在那里会发现一些怪人!想想吧,他们从来不睡觉!”
  “为什么不睡觉呢?”
  “因为他们从来不疲倦。”
  “为什么不疲倦呢?”
  “因为他们是傻子。”
  “傻子就不疲倦吗?”
  “傻子怎么能疲倦呢!”
  (冬妮译)
  … Page 19…
  普罗米修斯
  '奥地利'卡夫卡
  关于普罗米修斯有四种传说:
  根据第一种传说,他由于向人类泄露了神祗的秘密,被钉锁在高加索的
  山岩上,诸神派了几只鹫鹰来啄食他的肝脏,而肝脏一啄完,又会重新长出
  来。
  根据第二种传说,普罗米修斯为了逃避鹫鹰的利嘴的撕扯,在巨大痛苦
  之中将自己挤入了岩石,越挤越深,直到他和岩石合为一体。
  根据第三种传说,随着数千年岁月的流逝,他的背叛行为被忘却了,诸
  神忘却了,鹫鹰忘却了,连他自己也忘却了。
  根据第四种传说,每一个人都逐渐厌倦那件已经变得毫无意义的事。诸
  神厌倦了,鹫鹰厌倦了,连伤口也厌倦地合拢了。
  莫名其妙的山岩却依旧留在那儿——传说试图解释这莫名其妙的事物。
  既然它的出现以真实为根据,那么它必然再一次以莫名其妙而告终。
  (冬妮译)
  … Page 20…
  海神波塞冬
  '奥地利'卡夫卡
  波塞冬坐在办公桌前,仔细查看着帐目。管理所有的海域,使得他的工
  作没完没了。他本来可以要多少就有多少助手的,而且他也的确有相当多的
  助手,但是既然他非常认真地对待自己的工作,他就非亲自再查看一下所有
  的帐目不可,所以他的助手对他并没有什么帮助。不能说他就喜欢这项工作,
  他之所以干它,仅仅因为它分配给了他;他确实多次申请他称之为更惬意的
  工作,可是每当各种各样的建议摆到他的面前,其结果总是没有一件像他现
  任工作那样适合于他。不用说,给他另找一件工作,是非常困难的。说到底,
  他不可能被派去主管某个特定的海洋。除非这样一个事实,即在目前的情况
  下,所说的工作不是少些了,只是更琐碎了,伟大的波塞冬只能担任一个较
  高的职务。然而,要是给他提供一个与海洋无关的职位,这个想法就使他非
  常不痛快,他神圣的呼吸就变得急促,他古铜般的胸膛就开始鼓胀起来。事
  实上,没有人当真对待他的烦恼。当一个强有力的人发牢骚时,别人必须装
  出对他让步的样子,即使他毫无希望得到满足。从来没有人真正考虑过把波
  塞冬从他的职位上撤换下来,他已经命定自太古时起就是海洋之神,从前是
  这样,现在仍然不得不是这样。
  最令他烦恼不堪的是——这也是他对他的工作深为不满的主要原因——
  听到了许多关于他的流言蜚语。例如,说他经常手持三叉孰在波浪中间巡游。
  事实可不是这样,他倒是坐在世界的海洋深处,无休无止地检查着帐目,偶
  尔到朱匹忒那里旅行一趟,也不过是为了破除单调,而且旅行回来往往还惹
  一肚子气。其结果,他几乎难得察看海洋,除了在匆匆攀登奥林匹斯山的途
  中,飞快地瞥上一眼,而且他也从没有真正在海洋里航行过。他一向这样说,
  他要把旅行推迟到世界的未日,因为也许会有个安静的时刻,就在末日来临
  之前,在查完最后一笔帐目之后,那时他仍然来得及做一次快速而短暂的旅
  行。
  (冬妮译)
  … Page 21…
  桥
  '奥地利'卡夫卡
  我僵直而冰冷,我是一座桥,我卧身于一个深渊之上,双脚深深地埋在
  一岸边,而双手深深地埋在另一岸边,我将牙齿紧咬在松碎的泥土里。我的
  外衣角在我的两肋飘动。在身底下很远的地方,那条盛产鲟鱼的冰冷的渊水
  奔流不息。漫游者谁也不到这无法通行的高处,这座桥在地图上也是找不到
  的。我就这样静卧着等待;我必须等待;没有一座桥一旦建立起来,如果不
  倒塌的话,会不再是一座桥。一天傍晚,是第一天还是第一千天,我也说不
  清——我的脑子总是混乱不堪,而且总是,总是转吁转的——夏天的一个黄
  昏,渊流的吼叫声渐变深沉,我听见一个人的脚步声!向我走来,向我走来。
  伸展你的身躯吧,桥,做好准备,没有围栏的桥身,举起这位信托你的人吧。
  如果他的脚步犹豫不定,就悄悄让它们稳健跨出,但如果他步履蹒跚,那么
  就自我介绍吧,像山神般把他猛地抛到对岸去。他来了,他甲手杖的铁尖轻
  轻敲打我,然后又挑起我的外衣角,将它们向我折叠过来;他把手杖铁尖插
  入我浓密的头发中,他把它搁在那儿好一会,无疑因为他正在环顾四周,眺
  望远方。然后——而我仅仅在脑海中随着他越过高山峡谷——他双脚一跳,
  跳到了我的身躯当中,我周身剧痛,战栗不已,简直莫名其妙。这是谁嘛!
  一个孩子?一个体育家?一个冒失鬼?一个企图自杀的人?一个教唆者?一
  个破坏者?我翻过身来瞧他。桥翻了个身!还未等我完全翻过身来,我已经
  在往下跌落,我跌落了下去,眨眼间,我断裂开来,插在尖利的岩石上,就
  是那堆过去曾冲出水面,始终那么平静地注视着我的岩石。
  (冬妮译)
  … Page 22…
  论格言
  '奥地利'卡夫卡
  有许多人抱怨说,智者开口总是格言,在我们惟一能过的日常生活中是
  毫无用处的。当智者说:“走过去。”他的意思并不是指一个人应该走过马
  路到那一边去,这至少是指一件能够做到的事情,如果划得来的话,他讲的
  意思真是深不可测,连他自己也不能更精确地说清楚,因此,至少对我们这
  里的人毫无帮助。所有这些格言实际上不过是说,不可思议的事物就是不可
  思议,而这一点我们早就知道了。但是,我们实际上不得不每天奋力应付的
  忧虑,则是另一码事呀。
  于是,一个人说了:“你们为什么要反呢?如果你们照格言办事,那么
  你们自己也就变成了格言,这样你们就会摆脱日常的忧虑。”
  另一个人说:“我敢打赌,这也是一句格言。”
  第一个人说:“你打赌打赢了。”
  第二个人说:“但可惜,只是在格言中。”
  第一个人说:“不,是在现实中;要用格言来说,你可输了。”
  (冬妮译)
  … Page 23…
  骑 桶 人
  '奥地利'卡夫卡
  煤都烧光了;煤桶空了;铲子没有用;火炉向外吐着寒气;屋子里结了
  冰;窗外的叶子干枯了,覆盖了一层白霜;天空宛如一块银盾,抵挡着任何
  一个向它求授的人。我必须要有煤;我不能冻死;在我后面是冰冷无情的火
  炉,在我前面是冰冷无情的天空,所以我必须从它们中间骑出去,在旅途中
  向煤铺老板请求帮助。但是,他已经不大理睬普通的求助了;我必须无可辩
  驳地向他证明,我连一粒煤也没有剩下来,他对我来说就意味着天空中的太
  阳。我走近他;必须要像个乞丐,喉头已经带有临死前的格格声,坚持要倒
  毙在他的门阶上,对于这样的乞丐,大户人家的厨子也会决定将咖啡壶里的
  残渣倒给他:正是这样,煤铺老板尽管满怀怒气,也不得不接受“汝不可杀
  生”的圣训,往我的桶里铲进一铲子煤吧。
  事情究竟如何,还得看我到达的方式,所以我便骑着煤桶出去了。坐在
  桶上,双手抓住桶把,那种最简单的马笼头,我困难地驱策自己下了楼梯;
  一旦降到下面,我的桶就向上升起来,太妙了!太妙了!几只骆驼卑恭地蹲
  踞在地上,在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