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打死也不说      更新:2021-06-17 09:17      字数:5427
  是你的愿望。不过,要少许花费点时间,因为它们将牙齿咬得很紧,这是我
  们的习惯,而且先必须一点点松开牙关才行。这时候,听听我们的请求吧。”
  “你们的所做所为恰恰使我无法倾听什么请求。”我说,“我们是笨拙的,
  可别因此欺负我们,”这时它第一次求助于一种毫无虚饰的悲哀的声调,“我
  们是可怜的动物,除了牙齿一无所有;无论我们想要做什么事情,好事或者
  坏事,我们都只能够靠我们的牙齿来解决。”“那么,你们想要干什么?”
  我问,心情颇不平静。
  “先生,”它大声喊道,所有的豺狗跟着一齐嗥叫,听起来显得非常遥
  远,就像一支优美的乐曲。“先生,我们想要你结束这场分割世界的争吵,
  你恰恰正是我们祖先所预言的天生来完成此事的人。我们再也不想被阿拉伯
  人所烦扰,我们想要自由呼吸的空间,想要一个把他们清洗干净的地平线;
  想不再听到被阿拉伯人宰割的绵羊的咩咩叫声,想要每一只动物都能正常地
  死亡;想要不受干扰地把动物尸体的鲜血吮尽喝光,并且把它们的骨头啃得
  干干净净。干干净净,我们所想要的正是干干净净。”——此刻它们全都恸
  哭起来,唏嘘不止——“啊,高尚的心灵,仁慈的胸怀啊,你活在这样一个
  世界上怎么受得了?他们的白衣肮脏;他们的黑服龌龊;他们的胡子令人嫌
  恶;只要望一眼他们的眼窝,就会使人想要吐口水;当他们抬起一只胳膊,
  漆黑的地狱便在腋下张开大嘴。所以,先生,所以,亲爱的先生,借助你全
  能的双手,用这把剪刀剪断他们的喉咙吧!”他将头一摆,于是一只豺狗便
  叼着一把缝纫小剪刀颠上前来,剪刀布满了陈旧的斑斑锈迹,挂在上颚大牙
  处摆动着。
  “哦,剪刀终于拿来了,该是停止的时候了!”我们商队的那位阿拉伯
  首领大声喝道,他已迎着风蹑手蹑脚地来到我们近前,噼啪一声抡起了他的
  大鞭子。
  豺狗们匆忙逃窜,但在不远的一个地方重又紧密地聚成一团,所有这些
  野兽如此紧密而僵硬地拥挤着。
  “那么,对你也进行过这番表演罗,先生。”这位阿拉伯说着,以这个
  民族的节制性格所容许的快活程度呵呵笑了。“那么,你知道,这些畜生究
  竟要于什么吗?”我问。“当然,”他说,“这是个常识,只要阿拉伯人存
  在,那把剪刀就会在沙漠中四下游荡,并将同我们一起游荡到我们的未日。
  它被奉献给每一个欧洲人去干伟大的工作;每一个欧洲人恰恰是命运为他们
  选择好了的人选。它们具有最疯狂的希望,这些野兽们;它们不过是些傻瓜,
  地道的傻瓜,那正是我们喜欢它们的缘故;它们是我们的狗,比你们的任何
  一只都要精良的狗。现在,请注意,一只骆驼昨天夜里死去了,我已经叫人
  把它带到这儿来了。”
  … Page 12…
  四个人抬着这只沉重的动物尸体走上前来,把它扔在我们的面前。它几
  乎还未落地,豺狗们便高声嗥叫起来。它们好像被不可抵抗的绳索牵拉着,
  一个个都开始向前摇晃,肚皮贴着地面爬行。它们忘记了这些阿拉伯人,忘
  记了它们的仇恨;将眼前这堆恶臭的腐肉全部消灭掉的愿望蛊惑着它们。有
  一只已经在对付那只骆驼的喉咙,将牙齿直接咬住一条动脉管。像一台马力
  强大的小水泵,以所希望的那样猛烈的喷涌量,正尽力熄灭某种怒火,它的
  每一块肌肉都在抽动着,费力地做着这项工作。瞬息间,它们全都爬到了尸
  体上面,堆积得山一样高,共同努力着。
  此刻,商队首领扬起他那锐利刺骨的鞭子,在它们的脊背上左右交叉地
  鞭挞起来。它们抬起了头,心醉神迷,恍恍惚惚,看见阿拉伯人站在它们的
  面前,感到鞭打在口鼻上的剧痛,跳着向后倒退,逃开了一段距离。但是,
  那只骆驼的血已经流成了一滩滩血潭,臭气熏天,尸体许多处都被撕开一个
  个大裂口,它们经受不住这个诱惑;它们又走了回来,那位首领又一次举起
  了他的鞭子,我拦住了他的胳膊。
  “你是对的,先生,”他说,“我们把这些臭肉留给它们去处理吧。此
  外,拔营起程的时刻电到了。哦,你已经看见了它们。它们是了不起的生物,
  不是吗?可它们又多么仇恨我们啊!”
  (冬妮译)
  … Page 13…
  兀 鹰
  '奥地利'卡夫卡
  一只兀鹰猛啄着我的双脚。它已经将我的靴子和长袜撕成了碎片,现在
  它正在猛啄脚的本身。它再而三、三而四地啄中了它们,然后在我的头顶上
  空一圈又一圈地不住盘旋,然后再飞回来继续它的工作。一位绅士从旁经过,
  观望了一会儿,于是问我为什么要容忍那只兀鹰。“我无能为力,”我说,
  “当它飞来,开始向我进攻的时候,我当然试过将它赶开,甚至将它勒死。
  但是这些飞禽极其凶猛,它准备要跳到我的脸上来,可我宁愿供奉出我的双
  脚。你瞧,这双脚快被撕扯得粉碎了。”“幄唷,想不到你竟然让自己给折
  磨成这个样子!”这位绅士说,“砰的一枪,不就结果了那只兀鹰!”“真
  的吗?”我说,“那么你愿意试一试?”“愿意,”绅士道,“只是我得回
  家去拿我的枪。你能再等上一个钟头吗?”“我毫无把握,”我说,由于痛
  楚而僵直地站了一会儿,接着,我说:“无论如何,就请你试试吧。”“很
  好,”那位绅士说,“我将尽可能快些。”整个谈话期间,那只兀鹰一直在
  若无其事地倾听着,让它的目光在我和绅士之间转来转去。现在,我明白,
  它已经懂得了一切。它展翅飞起,大幅度地倾身向后,以增加冲力,然后,
  像一个标枪投手,将它的利哮通过我的口腔深深地插入到我的体内。我向后
  栽倒,并慰藉地感觉到它无可挽回地淹没在血泊之中,我的血液充满了一切
  沟壑,浸漫了一切堤岸。
  (冬妮译)
  … Page 14…
  陀 螺
  '奥地利'卡夫卡
  某位哲学家经常在孩子们玩耍的地方闲荡。无论什么时候,只要见到一
  个男孩玩陀螺,他就埋伏下来等待。一当陀螺开始旋转起来,哲学家便跑过
  去追赶,企图将它抓住。孩子们吵吵闹闹地抗议,设法使他避开他们的陀螺
  时,他一点也不烦恼;只要他能在陀螺仍然旋转的时候抓到它,他就快活,
  但是仅仅片刻而已。然后他便将官丢到地上,走开了,因为他相信,对任何
  一点细节,例如一只旋转的陀螺的细节有所理解,那么就足以对所有事物都
  有所了解了。由于这个理由,他并不忙于关心那些巨大的难题,照他看来,
  那是一种浪费。一项最细小的琐事被彻底理解,那么也就理解了一切事物,
  这就是为什么他仅仅亲自忙碌于那只陀螺的缘故。而且无论何时准备旋转陀
  螺,他都希望这次他会得到成功;陀螺一开始旋转,他就气喘吁吁地在它的
  后面追赶,于是希望变成了必然;然而当他手里抓住这个无意义的木块时,
  他却感到厌恶,他迄今还不曾听见过的孩子们的尖叫声,此刻却突然刺穿他
  的耳膜,将他逐开去;他就像一只陀螺在一条简陋的鞭子抽打下似的旋转开
  去了。
  (冬妮译)
  … Page 15…
  衣 服
  '奥地利'卡夫卡
  我常常看到一些带有各种襞褶,花边和装饰性附件的衣服,它们服贴地
  穿在可爱的身体上,这时我就想,它们不会长久那样保持平展,就会皱得熨
  也没法熨,灰尘在刺绣图案中积得那么厚,刷也刷不掉,而且也没人想要显
  得那么倒媚而愚蠢,每天从早到晚都穿着同一件贵重的长袍。
  然而,我又看见一些姑娘,她们十分可爱,袒露出动人的肌肉、娇小的
  身躯以及光滑的皮肤,还有那如云的秀发,可还是每天总穿着这件天然的别
  致服装露面,总是用一双手掌支撑着同一副脸蛋,让它在同一面镜子里映照。
  仅仅有时在夜晚,参加社交以后很晚回家时,它才在镜中显得疲乏、浮
  肿、布满灰尘,已经被太多的人所观看,而且几乎再也不能穿用了。
  (冬妮译)
  … Page 16…
  树
  '奥地利'卡夫卡
  我们就像是雪里的树干,外表上看起来它们光溜溜地横卧在那儿,稍稍
  推一下,就足以使它们滚动起来。不,这是办不到的,因为它们牢牢地同地
  面固守在一起,不过,你要明白,即使那样也仅仅是个外表。
  (冬妮译)
  … Page 17…
  乡村大道上的孩子们
  '奥地利'卡夫卡
  我听见马车隆隆地驶过花园篱笆,有时我甚至看到它们穿过那些轻柔摆
  动着的簇叶缝隙。炎热的夏日,木制的轮辐和车辕叽叽嘎嘎地叫得分外响,
  从地里干活归来的人们扬起的阵阵笑声,使得马车的叽嘎声听起来越发叫人
  心烦。
  我坐在我的小秋千上,在我爹妈的花园里的林间休息。
  在篱笆的另一边,来往的行人车辆络绎不绝。孩子们奔跑着的脚丫飞快
  地一闪而过,收割马车满载着高高的庄稼捆垛,男人和女人们坐在上面以及
  四周,马车驶过时,轧坏了花坛。近黄昏,我看见一位绅士拿着手杖在慢慢
  散步,有两个少女迎面与他相遇,她俩向他致意,臂挽着臂,退进了路旁的
  草地。
  这时,鸟儿像阵雨般地漫天飞起,我用目光追逐着它们,看它们一口气
  飞起多高,直到我觉得并非它们向上高飞,而是我在降落,于是纯粹出于怯
  弱,我紧紧抓住秋千绳索,开始轻轻悠荡。不久我便更加用力地悠荡起来,
  此时微风拂来,颇觉凉意。鸟儿归巢,颤抖的繁星出现了。
  我在烛光旁吃着晚餐。当我吃着黄油面包,双臂常常搁放在桌上,我已
  经很疲乏了。暖风将粗糙的网眼窗帘吹得鼓胀起来,有许多次,窗外某个过
  路人会用双手把它们扯住,好像他想更好地看到我,跟我说话。通常,蜡烛
  立刻给吹熄了,在煤黑色的烛烟中,蚊子聚集着,长久地绕圈飞舞,如果有
  谁从窗口问我一个问题,我便会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仿佛凝视一座远山或者
  一片空地,而他也并不特别在意自己是否得到了回答。但如果有人翻过窗台
  来,说别人已经在等候我了,我便发出一声叹息,站起身来。
  “你为什么叹气?出了什么岔子?发生了什么难以挽回的祸事?我们再
  也无法补救了吗?一切都完了吗?”
  一切都是好好的,我们跑到了房子前面。“谢天谢地,你总算来了!”
  ——“你总是迟到”!——“为什么仅仅是我?”——“尤其是你,如果你
  不想来,你为什么不呆在家里?”——“不能原谅!”——“不能原谅?这
  是怎么说的呢?”
  我们一头扎进暮色里。不分什么昼与夜,我们背心的纽扣仿佛牙齿一样
  在上下撞击,噼拍作响。我们奔跑的时候,彼此间还要保持固定不变的距离。
  我们像热带的野兽一样吐着热气,又像古战场上身穿甲胄的骑兵那样踏着
  脚,高高地跳跃起来,我们沿着短短的小巷彼此追逐,凭借两只脚的冲力,
  一直奔跑上了大道。离群的几个人跌进了那条壕沟,他们刚一消失在阴暗的
  陡坡,就像个新来的人一样站到了高处的田野小径上向下观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