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节
作者:童舟      更新:2021-06-17 09:15      字数:4718
  对于我,最难接受的倒不是辛苦和日晒,而是对节目形态的没把握。看过第一期,有人说:不就是把演播室搬到了天池吗,没什么新鲜的呀?而自我感觉,镜前状态明显偏硬,松弛不下来。
  也许是自信吧,也许是对整个节目组的信心,我们准备了那么久,我相信这只是开始。在逐步寻找的过程中,我们会有一种合适的节目形态出现。或者说,那种形态已在心里,呼之欲出。
  8月24日,摄制组离开乌鲁木齐,正式上路,人生的一次崭新体验终于来临。大小十辆车,车身贴着鲜明的红黄色调的节目标识,既醒目又神气,一万六千公里的行程,激情开拔,一路浩荡。
  没有上过路,便不知道那样的遥远究竟意味着什么。离开那天,我无意中回望一眼自己住过的酒店,心想,再回来就是一个多月后了。再回来,你还会认识我吗?我会变成什么样呢?
  在去新疆的前一天,我到摄影棚拍了一组照片。当时想,不知在新疆风吹日晒,自己终究会改变成什么样子,权当纪念吧。
  2005年8月25日多云
  昨天,我们终于上路了,离开乌鲁木齐开始我们的远征。在出征仪式上,总领队孙平从新疆自治区党委副书记努尔。白克力手中接过了出征的旗帜。迎着风,孙平将旗高高举起,它在空中奋力地摇曳。望着旗,我们有些激动,大家鼓着掌,知道期待已久的也是艰难的行程就此开始了。
  远征的第一站是哈密。哈密因哈密瓜而闻名于世。算起来,乌鲁木齐到哈密有六百公里的距离,一部越野车要跑六个小时,长龙似的车队要走多久,谁也不得而知。
  最后我们走了多久呢?整整十个小时。下午两点出发,夜里整十二点到达。
  因为直播是一天一站,我们预估每天中午直播完成后,收拾机器,吃完午饭,下午两点半上路,到达下一站的时间最长不超过八小时。到达得越早,第二天的直播准备时间就越充分。而这十个小时,已经大大超出了我们的心理预估。
  到达以后我们必须做第二天的文案及各种准备,第二天七点半准点起床,如此下来,我们一天才能睡几个小时呢?我们能坚持一个月吗?
  我们的节目,还有我们的上路,就是在这样的心理压力下开始的。
  现在回想起来,很可以轻描淡写。坦率地说,我现在已经再不怕坐车了,路途多长都无所谓。记得当时,路途遥远不说,时间拉长不算,当汽车不断地摇摆摩擦,把局部皮肤都磨烂的时候,坐车在当时,的确就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第36节:视而不见
  我是一个做事情极投入的人,如果打算认真做一件事,其他的一切我就会视而不见。
  记得在儿子两岁的时候,我正专心看中央台新近推出的一个栏目,那时我在地方台,业务上正走入瓶颈,央视的节目和我当时的一个节目想法很相似,所以看得格外专心。儿子小,是正依恋妈妈的时候,他见我坐在那里,就撒娇地走到我身边,嘴里喊着〃妈妈……〃,希望我同他玩一会儿。儿子的要求当然打搅了我,我想都没想地朝他喝斥一声,把他支开,继续看节目。等到节目结束,发现儿子不见了,客厅亮灯的地方没有,就到卧室去找。卧室黑着灯,见一个小小的身子正趴在我的床边,默默地流泪。那一下我心疼得不得了,当即给儿子陪不是,儿子这才把心里的委屈释放出来,大声地哭了。
  在新疆的四十天,我房间的电视一秒都不曾打开过。头些天根本没有时间,后来节目走顺之后,虽有些时间,但好像唯恐自己心散了似的,有时间就看资料,写手记,观察四周,张开自己的每一个细胞,吸收有关新疆的一切。再后来,更是彻底想不起来看电视了。这种状态,在我回北京以后的很多天都是如此,总觉得自己的魂儿被什么牵着,我受那魂儿的指引,钻在新疆的套子里,怎么也出不来。
  我总觉得,能这样投入地做事情,是人生的一种幸福。投入会使自己的能力、注意力、精力、体力,在一段时间内,呈现最有效的释放,增大事情成功的可能性。
  《直播新疆》从第六期开始,也就是从南疆的于田开始,进入到一种稳定的操作状态,节目变得好看了。所谓好看,就是让新闻、历史文化、直播现场有机地交织在一起,透过主持人和嘉宾的娓娓述说,使观众在轻松的氛围中愉快地接受。我们的讲述注重故事性,语言注重文学性,在这个基础上,更注重生活化。有现场观看的观众说:如果不是特别提醒,我根本不知道节目已经开始了。看你们的样子,和先前同我们聊天的时候没什么不一样啊。
  这种同生活极为贴近的讲述方式,是这次节目给予我个人的最大收获。这种叙述同演播室的日常新闻性语言差距太大,在新闻性语言的巨大惯性下,要找到这种生活化的表述方式是不太容易的。容易的是去模仿生活化,而不是本真的生活化。这需要主持人放下很多东西,实实在在真正地放下。
  有一句话,不知谁说的:学会生活就是学会放下。这个意思比较大,我只借用它放下的含义,说明放下本身是多么重要,又是多么不易。
  我要特别感谢我的嘉宾巫新华博士,在同他的共同探讨中,我们建立了一种彼此都觉得自如和自然的交流模式,从而形成默契,呈现在镜头前。合作者之间的默契是有观赏价值的,它甚至会构成审美氛围,产生审美愉悦。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启示,挑选合作者不仅要看专业层面和基本形象条件,更重要的是,看他能否同合作者之间形成有效表述,这个有效就包括了最应该被考虑到的屏幕默契。
  这也是这次《直播新疆》的一个成功因素,有不少人看完节目以后说:听徐俐和巫博士聊天挺舒服。
  我们的行走路线,是先走南疆再到北疆。在南疆的最后两站,走到阿图什的时候,在一切都进展顺利的时候,制片人孙平突然把节目中的主体部分,交给了平时只作为采访记者出镜的于婷婷主持。这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安排。我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有些奇怪,是因为我的节目主持得不好吗?怎么没听他们说起呢?我什么也没有问,径直认为大家都是做节目的人,有这样的安排,一定有他的考虑和合理性。
  过后,孙平向我道歉:〃我很不厚道,我在做最坏的打算,万一你倒下了,得有人替你啊。我有意让于婷婷先锻炼一下。〃孙平是个厚道人,大概他觉得他的〃叵测居心〃难以向我启齿,就只好闷着了。
  孙平的考虑自然有道理,尽管我已经告诉他们,我的身体没有问题,但行程万里,谁又说得准呢,万一出问题了怎么办?事实上,在行程过半的时候,我的第一个疲劳极限已经出现。
  2005年9月9日晴
  早起,就觉得有点累。今天是在库车县直播,过去属于西域三十六国的龟兹古国。我们主要想讲龟兹古国的人文艺术,但龟兹曾经盛极一时,是三十六国的三个大国之一,可讲的内容实在太多。对于主创而言,讲什么,怎样讲,成了不小的难题。昨天夜里一点多还在讨论节目脚本。没睡几个小时,今早六点多又被叫醒,加上今天已是这周直播的第五天,人真的有点累了。
  尽管直播过程顺利,于我这一环,也没有任何纰漏,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徐俐累了。直播主管颜占领说:〃在镜头上,你不累的时候人是往上的,累了,整体就往下了。〃一直到昨天,直播完了我都兴奋,围观者想照相也愿意配合,今天则不,浑身肌肉都是酸的,在调度人员的协调下,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现场。
  午饭的时候,我竟有种怎么也吃不饱的感觉,浑身像被掏空了一般。按我平时的饭量,两个花卷加大量的肉,早该饱了,但是今天不行,觉得自己还需要进一步补充,于是又多吃了一碗拉条子。在伊拉克战争报道过程中,因为连续作战的疲劳,人也有过类似被掏空的感觉。我知道,身心的第一个疲惫极点已经出现了。
  团队里已经开始有人生病,扁桃体发炎、牙疼、肠胃不适,一向活蹦乱跳的新疆台小徐上午停止了工作,去医院打针。伙伴之间的急躁情绪也比平时来得频繁。到了一处,拍照的兴致也不似往常,整个团队都有些累了。
  第37节:那张年轻男人的脸
  如同我们最初的估计,第一个疲劳点应该在直播半月之时出现,现在恰好是,从8月24号出发到现在正好十五天。幸好,整个南疆的直播也在今天完成,我们需要穿越天山进入北疆,接下来的两天是大转场,从库车县到北疆的第一个直播点石河子,行程近千公里,虽然这两天都在跑路,但是不直播,精神就没那么紧张,于我们就是不错的休息了。领队孙平今天关切地问我:〃你怎么样啊?〃我说:〃有两天的休息,肯定能恢复过来。〃我的回答让孙平释然。
  其实,这只是真正疲劳的开始,下一周直播结束之后,相信疲劳感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考验整个团队的时候真正开始了。
  我们要耐心,我们要心平气和,我们要学会自我调剂,我们要真诚地宽忍他人。我们至少可以被一种希望激励,北疆的直播应该比南疆更加平顺,一是有了半个月直播经验的积累,二来人人都说,北疆的自然条件好于南疆,眼里的绿色会多些,会有助于疲劳的恢复。但愿吧。
  9月9日下午六时写于库车县至和硕县途中(大转场的第一个停靠点)
  除了疲劳,还有沮丧。那种一天一站走马观花似的前行,使整个南疆只在心里留有极浅的痕迹,那是出发前自己最不曾料到的。内心的沮丧也陡然加重了身体的疲劳。
  2005年9月11日晴
  〃不到新疆不知中国之大,不到南疆不算到过新疆,不到喀什不知南疆之奇异。〃这是我在节目里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而这话也是引自于当地人的。在整整半个月时间里,我们从东疆的哈密、吐鲁番进入南疆的库尔勒、塔中、于田、和田、塔什库尔干、喀什、阿图什、阿克苏、库车、和硕,一路走来,翻天山、穿沙漠,沿塔里木河,走帕米尔高原,看尽了沿途的奇异景致。走过之后,原以为是欢喜,不曾想心里竟很有些空落。我的空落,是因为走马观花般的行走,于心里不曾落下太多的踪痕;我渴望的行走,远比这要深入,要耐心细致,要更融于内心,换句话说,除了外在的景物,我希望看到的是更多的人心。少了和当地人的相融,便不知他们的内心所想,便不知这片山川于他们生命的滋养与磨砺,也就不能读懂这片令人心惊肉跳之余仍叹为观止的山川。于是,当我在一路变幻莫测的奇异景致前轻佻闪过的时候,我似乎感受得到它们眼睁睁地在嘲笑,笑我这个过客,有眼望于它,却没有心智与它们对话,它们静静地矗立亿万年,就是在耐心地等着一个或多个能读懂它们的智者。对于智者,相信它们是慷慨的,会释放出亿万年矗立的精彩绝伦的传奇。
  我不是智者,我只能望景兴叹。而这一番的感叹,于我又是怎样的无力和无奈。
  到南疆,人们要看的主要是维吾尔风情。
  不知为何,我对风情本身倒是有些超脱,更看重的是:在这片辽阔的疆域之上,作为四大文明唯一的交汇地,曾经有多种文化、多个种族碰撞交融,过客匆匆,各自作着精彩的表演,为何生存壮大了的是维吾尔,最终为何繁荣昌盛了的又是伊斯兰,这是历史的一个偶然选择吗?龟兹、疏勒、于田等那些香火曾经盛极一时的佛国及信徒都到哪里去了呢?
  顺着这个思路写下去,一定会把自己累死,我这样一条单薄的生命,如何承载得起这样的重量,罢了。
  有几张脸一直在脑海拂之不去。那是在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县城,到达后离工作开始还有几小时的闲暇,我随意在县招待所旁的马路边散步。看见路边有人蹲着,还有人在为他们照相。蹲着的是一名塔吉克妇女,年龄不过三十岁,身边有她的两个孩子,大约两三岁的样子。女人侧蹲着,把脸扭过来看着过往的行人。她面庞强烈,神情坚毅,深黑的双眸哀伤而又冷漠地朝路边看着,仿佛很少眨动;阳光照在她一侧的面颊,她的大部分面容处在对比之下的阴影里,有种深不可测的神秘和沉静。〃怎么会有这样的沉静呢,分明是苦难到极致才有的沉静啊!〃我不由自主地被她强烈吸引过去,要把那张脸拍下来。我先征询她的意见,她没有反应,眼睛还是极少眨动,但她没有回避的表示,就保持那个姿势那个状态一动不动。我朝她按下了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