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节
作者:管他三七二十一      更新:2021-06-11 16:44      字数:5316
  得中进士,授兖州参军。许贞带了李氏到任,数年罢官,仍归齐、鲁。又过
  了十余年,李氏共生七子二女,虽然生了许多男女,标致颜色,仍旧不减少
  年。许贞更觉欢喜,说他自有道术,所以颜色终久不变。许贞与他共做了二
  十余年夫妻,恩爱有加。一日,忽然患起一场病来,再不得好。许贞极力延
  医调治,莫想挽回得转,渐渐垂危,执了许生之手,呜咽流泪而告道:“妾
  …  90…
  自知死期已至,今忍耻以告,幸君哀怜宽宥,使妾尽言。”遂执手大哭不住。
  许生再三问其缘故,李氏只得实说道:“妾家族父母感君屡蒙救拔之德,无
  可恩报,遂以狐狸贱质奉配君子,今已二十余年,未尝有一毫罪过,报君之
  恩亦已尽矣。所生七子二女,是君骨血,并非异类,万勿作践。今日数尽,
  别君而去,愿看二十年夫妻之情,不可以妾异类,便有厌弃之心,愿全肢体,
  埋我土中,乃百生之赐也。”说罢大哭,泪如涌泉。许生惊惶无措,涕泪交
  下,夫妻相抱,哭了半日。李氏遂把被来蒙了头面,转背而卧,顷刻之间,
  忽然无声。许生揭开被来一看,却是一狐死于被中。许生感其情义,殡葬一
  如人礼。过了几时,自己到于陕中访李员外,但见荒蒿野草,墟墓累累而已。
  遍处访问,并无李员外家眷,惆怅而归。方知果是狐族,因屡次救其种类,
  所以特来报恩耳。过了年余,九个儿女死了四个,尸骸亦都是人,这五个俱
  长大成人,承了宗祀。你道狐狸感德,变成妇人,与男人生子,这不是一件
  极异的事么?然不是西湖上的事,如今说一个西湖上的事,与看官们一听。
  从来狐媚不可亲,只为妖狐能损人。
  试看搽脂画粉者,纷纷尽是野狐身。
  话说这个故事,出在元世祖登基之后,临安海宁县一个儒生,姓罗名哲
  字慧生,年登十八岁,父母双亡,未有妻室,遂读书于临平山谷中,书室甚
  是幽雅。谷口有一方姓之家,系是世家,邸第宏丽,烟火稠密。罗慧生因是
  父母亡后服制未满,又不好便议姻亲,无人料理家事,遂隔十余日回家去看
  视一次,催督小厮耕其田园。春日打从方家门首经过,垂杨夹道,门径萧疏,
  见一女子侧身立于门首,生得如何?但见:
  鬓染双鸦,颜欺腻雪。湛湛秋水拂明眸,馥馥红蕖衬两颊。玉天仙子,隐映乎蟾宫;人世
  王嫱,缥缈于凤阙。就使老实汉,也要惹下牵肠割肚之债;何况嫩书生,怎不兜起钻心彻骨之
  情。
  话说罗慧生看见了这个美貌女子,好生做作。那女子见这书生俊雅丰姿,
  也不免以目送情,似有两下流连之意。忽然远远一起人将来,女子急移莲步,
  闪身入去。罗慧生只得退步前奔,到得了书房之内,好生放心不下,害了几
  日干相思的病症。过得十余之日,又要回去,这一次去,明明是要再见女子
  之面,饱看一回之意。不期三生有幸,果然走到门首,那美貌女子又立出在
  门首。今番比前次更自不同,因是见过一面之后,倍觉有情。见罗慧生来,
  把门闭其一扇,开其一扇,隐身门内,真如月殿嫦娥,隐隐跃跃于广寒桂树
  之间。惹得那罗慧生捉身不住,定睛看了许久,又不好立住脚跟,光溜溜只
  管看着,只得移步前行,回转头来又看了几眼,扬扬而去,就像失魂的一般,
  走一步不要一步。罗慧生自从两见娇姿之后,揽了这个相思担儿,日重一日,
  再三抛撇不下。有只《海棠春》词儿为证:
  越罗衣薄轻寒透,正画阁风帘飘绣。无语小莺慵,有恨垂杨瘦。
  桃花人面应依旧,忆那日擎浆时候。添得暮愁牵,只为秋波溜。
  话说罗慧生相思这女子时刻无休。这日到书馆中伏枕而卧,一念不舍,
  …  91…
  遂梦至方氏门首,四顾无人,渐渐走至中庭,只见桃李满径,屋宇华丽,罗
  慧生也无心观看景致,从东轩转至深闺,恰好女子在房中刺绣,一见罗慧生
  便离却绣床,笑迎如旧相识。两人低低说了几句知心知趣的话儿,遂携手入
  于兰床,成其云雨之事。事毕,那女子好好送罗慧生到于门首,再三叮嘱道:
  “夜间早来,勿使妾有倚门之望。”说罢,女子转身进去,罗生缓步而回,
  到其书室,醒将转来,却是南柯一梦。罗慧生再三叹息道:“可惜是梦,若
  知是梦,我不回来,挨在女子房内,这梦不醒,便就是真了。多了这一醒,
  便觉是梦,甚为扫兴。若以后做梦,我只是不回来,梦其如我何哉!”次日,
  罗慧生打点得念头端正,到晚间上床,果然又梦到女子之处。那女子比昨日
  ①
  更觉不同,房中满焚沉速 ,其香氤氲异常,床中鸯鸳枕褥都换得一新,笑对
  罗慧生道:“昨日郎君匆匆而去,妾好生放心不下,知郎君是有情之人,决
  然早来赴约,所以凡事预备。”就在房中取出酒果,与罗慧生对饮。饮得数
  杯,女子面如桃花,红将起来。慧生淫心大动,就搀女子入于床上。女子道:
  ②
  “郎君何须急遽如此?妾与君正有卜夜之欢,从来道 ‘慢橹摇船捉醉鱼’,
  今日之谓矣。”罗慧生与女子解带脱衣,衾枕之间,极尽淫乐。两人就如颠
  狂的柳絮一般,绸缪了一夜,忽然金鸡喔喔而叫,那女子急急推罗慧生起来
  道:“恐父母得知,受累不浅。”慧生只得踉跄而归,醒来甚是懊悔。做两
  句道:
  恨杀这鸡儿叫,把好事断送了。谁与我赶开这只鸡儿也,直睡到日头晓。
  话说这罗慧生精神牢固,虽然梦中两夜与女子交接,真元一毫也无漏泄。
  这日晚间,黄昏将尽,罗慧生又思量去伏枕而卧,做个好梦。那时书馆中僮
  仆俱已熟睡,忽闻得有叩门之声,静听即止,少顷又叩,果然是:
  敲弹翠竹窗栊下,试展香魂去近他。
  话说罗慧生听得连叩数次,自起执烛开门。打一看时,不见万事俱休,
  一见见了捉身不住。你道是谁?原来就是方家美女。怎生模样?
  淡妆素服,羞杀调脂傅粉之人;雾鬓云鬟,娇尽踽齿折腰之辈。弓鞋窄窄,三步不前,四
  步不后,如风摆花枝;媚眼盈盈,一顾倾城,再顾倾国,似香萦蛱蝶。举体有袅娜态度,浑身
  尽绰约丰神。
  话说罗慧生见是方家美女,喜出望外,那女子一见了,反觉娇羞,有退
  步欲走之状。罗慧生梦中尚然寻他,何况女子亲身下降,怎肯放舍?便上前
  深深作揖道:“难得小娘子深夜见临,是小生三生有幸之事。怎生反欲瞥然
  而去?请进书房,细谈衷曲何如?”女子只得含羞轻移莲步,慢摇玉■,缓
  步而入,深深向罗慧生道个万福,每欲启齿,又微笑不言。罗慧生见他娇羞
  宛转,欲言又止者数次,遂对他道:“既蒙小娘子枉顾,有话即说,何为再
  三隐忍?况此处夜静人幽,正好说其衷曲。”那女子方才微微开口道:“前
  ① 沉速——由沉香和速香合成的香料。
  ②  卜夜——这里是尽情欢乐整夜不止之意。
  …  92…
  日郎君两过荒舍,感君顾盼之情,不能自定,遂两夜频频梦见。今伺父母睡
  ①
  熟,乘夜至此,欲与郎君夜话。又念桑中之奔,有玷于闺门,又恐郎君未鉴
  奴心,为郎君所外,所以既至而彷徨,欲言而隐忍也。”罗慧生道:“承小
  娘子不弃,感佩实深,何敢见外?况小娘子瑶台阆苑之仙女,小生乃一介之
  寒儒,将天比地,求之不得。小娘子既云两夜梦见,小生亦两夜相逢。不唯
  登其堂而入其室,且同其衾而共其枕矣。两人情重,所以见之梦寐,岂非五
  百年前结下之缘乎?又何言桑中之约耶!”女子道:“君有妻未曾?”罗慧
  生道:“小生因父母双亡,尚在服制之中,所以还未曾议亲。”女子道:“妾
  亦未曾许字谁家,深闺处女,岂肯向人轻结私期?郎君有心,若不弃陋质,
  异日勿使妾有一马负二鞍之辱,但聘则为妻,奔则为妾,所以妾虽至而尚踌
  躇也。”罗慧生遂于炉中满炷名香,搂过女子,双双拜倒,指天矢日,永不
  相舍,拜完,便欲同睡。女子道:“幸近君子清光,可不闻清韵乎?”罗慧
  生道:“小生幼牵举业,其于诗句未尽所长,试强为之,幸勿笑哂。”遂提
  起笔来做一首道:
  蟾宫此昔谪仙人,夜静风生幽谷春。
  胜会未逢先有梦,良情已洽更加真。
  事如人合皆天合,莫遣真心幻爱心。
  满祝■娥归阙去,桂花好把一枝分。
  罗慧生诗完,女子击节叹息道:“真天才也,不负为君之妻矣。”罗慧生便
  邀他入帐共寝。女子道:“妾亦有句奉和,”也随笔续一首道:
  他时金屋贮佳人,不识淇园别有春。
  坐后犹疑朱户梦,灯前认取墨花真。
  柳条始拂东风困,葵萼终坚赤日心。
  先腊孤芳和靖见,清香更许属谁分。
  诗完,罗慧生再三叹道:“佳而且捷,岂非佳人也哉!”两人淫兴如狂,双
  双携手,入于帏帐之中。这场风流,非通小可。但见:
  怯怯娇姿,未谙云情雨意;纤纤弱质,那禁露折风吹。始初似稚柳笼烟,在若远若近之际;
  继之如残花着雨,在欲低欲坠之间。星眼微■,几番开而复闭;柳腰乍转,顷刻定而还摇。絮
  絮叨叨,说的是知心知趣之话;翻翻覆覆,做的是快情快意之图。
  话说罗慧生与女子颠鸾倒凤了一夜,那罗慧生就像吃了久战不泄之丹,
  系了金枪不倒之药的一般,再不泄漏,直到五鼓,方才兴阑。女子不觉失声
  叫道:“噫,五百年工夫,坏于今夕矣。”罗慧生问道:“怎么缘故?”女
  子道:“君只道妾果是方氏女乎?”罗慧生道:“然则汝为谁家女子?”女
  子道:“妾非人也,乃深山之老狐也。妾炼形以求仙,始初吐故纳新,昼伏
  深林以吸其气,夜走高山之顶,吞月华,饮天露,继则广采诸人之精以加益
  焉。凡采男女之精,俱于梦寐之中得之,前见郎君与方氏女门首相会两次,
  ① 桑中——语出《诗经》,指男女私奔幽会之处。
  …  93…
  彼此俱属有情,所以夜间特来幻惑君身,冀采君之精,以助我修炼之资。不
  意君精牢固,梦寐之间,竟不可得。故复变成方氏女子,亲身引诱。不意君
  精神强旺,坚闭已甚,适君之阳方施,而妾已不觉阴精漏溢。俗语道: ‘无
  梁不成,反输一帖。’此之谓矣。今妾已怀娠,他日生子,则妾身死,而五
  百年苦身修炼之仙业毁矣,岂非天之绝我哉?”说罢,大哭不止。罗慧生亦
  觉■欷。女子道:“妾与君诞生一子,亦是宿缘,勿以妾为异类而有厌秽之
  心。方家女子甚是贤惠有德,妾当托梦与彼父母,以成就君之姻事,异日方
  氏抚字我子,当如亲儿也。”说罢,遂欲起身作别而去。又道:“去此十四
  月,明年十月矣。是月十五日巳候,妾当诞育子于灵隐山上之塔后。君幸念
  ①
  我今日之情,勿嫌异类,收瘗妾尸,葬于土中。此子是君之骨血,可为收取,
  付与方氏抚养成人。此子异时必成进士。进士录中可书母名曰令狐氏。妾虽
  在九泉之下,亦感德也。至嘱至嘱。”说罢,大哭而去。罗慧生亦甚是不忍。
  那狐精果然于梦中变成九天玄女,五色霞光灿烂,分付方氏父母道:“汝
  女与罗慧生有宿世之缘,应为夫妇,当有贵子降生,不得违吾法旨。”道罢,
  驾云而去。方氏父母信以为真,只道是真正是九天玄女下降,怎敢有违?罗
  慧生随叫媒人到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