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节
作者:
管他三七二十一 更新:2021-06-11 16:44 字数:5239
迎接潘用中入赘,洞房花烛,成就了一对年少夫妻,拜谢了男女二位媒人,
上了那凤箫楼,说不尽那繁华富丽之景、古董玩器之珍。夫妻二人合卺之后,
取出那几方罗帕,并小姐日常里壁上所吹之箫,摆列在桌上道:“若不亏此
一曲凤箫,怎生成就得一对夫妻?”遂双双拜谢。因此风流之名播满临安,
… 12…
人人称为“箫媒”,连理宗皇帝都知此事,遂盛传于宫中,啧啧称叹。那时
夫妻都只得十七岁。后来潘用中登了甲科,夫荣妻贵,偕老百年。至今西湖
上名为“凤箫佳会”者,此也。有诗为证:
凤箫一曲缔良缘,两地相思眼欲穿。
佳会风流那可再?余将度曲付歌弦。
… 13…
第十三卷 张采莲隔年冤报
一带江山如画,风物向秋潇洒,水浸碧天何处断?霁色冷光相射。蓼屿荻花洲,掩映竹篱
茅舍。云际客帆高挂,烟外酒旗低亚,多少六朝兴废事,尽入渔樵闲话。怅望倚层楼,寒日无
言西下。
话说从来冤冤相报、劫劫相传,徐文长 《四声猿》道:“佛菩萨尚且要
报怨投胎,人世上怎免得欠钱还债?”在下这一回专要劝人回心向善,不可
作孽,自投罗网。那作孽的不过是为着“钱财”二字,不知那人的钱财费了
多少辛勤苦力、水宿风餐、抛妻撇子、不顾性命积攒得来,你若看见了他银
子便就眼黄地黑,欺心谋骗,甚至谋财害命,那阴魂在九泉之下怎肯干休?
少不得远在儿孙近在身,自有报应,或是阴报,或是阳报,定然不差。也有
那冤魂就投托做你儿子的,也有自己不知不觉说出来的。在下先说那冤魂投
托做儿子的报应。
当日镇江一个龚撰,在扬子江中打鱼为生,终日在金、焦二山、北固等
处撒网取鱼。正值六月六日之期,清早风浪大作,龚撰的渔船泊在瓜洲渡口。
忽然岸上一个老子,肩上背着搭连顺袋,来寻渡船,要过镇江。龚撰就招揽
他下船,与老子接着搭连顺袋,放在舱里。那惯走江湖的都有旧规,若是囊
中有物,恐人识破,一应行李都自己着叠,并不经由梢公之手。只因这个老
子不是惯走江湖之人,这些利害通不知道。那龚撰倒是个《水游传》中截江
鬼张旺之辈,行李拿上手一提,见甚是沉重,又见是个单身客人,况且年老,
不怕他怎的,就是做了鬼,在阎王那里告了状,也只如闲。心中一篇文章草
稿早已打算端正。扶这老子下了船,一路荡桨,特特摇到水面开阔之处,风
波正大,四顾无人,放下了桨,赶入舱中,将这老子连腰胯一把提起,做个
倒卷帘之势,头在下、脚在上,扑通的一声响,■于水内,眼见得这老子做
扬子江心中鬼了。龚撰大喜,叫声“聒噪,你这老人家的好意思,送我这些
东西;来年这日,准准与你羹饭做周年。”说罢,打开顺袋一看,都是白银,
大锭小锭,约摸有二三百两之数。龚撰眉花眼笑,把船摇到镇江,悄悄带了
这个顺袋,走到家中,关上了门,叫声:“嫂子,你来瞧!”嫂子走近前来
一看,看了这一顺袋放光白银,连嫂子也都晃得眼花,道:“这东西从那里
来?”龚撰道:“好叫嫂子得知。”一缘二故,细细说了一遍。嫂子道:“可
知道是喜,连夜梦见满身脏巴巴累了粪,那灯又不住的结个花,可可的有这
一主横财,够我们夫妻二人一生发迹了。你且去买些三牲福礼,烧烧利市牙
纸则个。”龚撰道:“嫂子说得有理,敬神敬佛,天可怜见,自然救济我二
人之贫。”说罢,就拣几块散碎银子,走到市上,买了三牲果酒之类,打点
端正。夫妻二人感谢天地,双双拜谢,化完了神马,弄了酒饭,是夜夫妻二
人开怀畅饮。吃了几杯酒,就把那银拿一锭出来瞧一瞧,又吃几杯酒,又换
一锭出来瞧一瞧。日常里没银时,夫妻二人冷脸冷嘴,没说没道,今日得了
横财,夫妻二人就相敬厮爱起来,多说多道,你斟我饮,我斟你饮,二人吃
… 14…
得个烂醉,上床而睡,就把那顺袋当做枕头。是夜夫妻二人极是高兴,行起
云雨之事。可可这嫂子终年不怀身孕,这一次云雨之后,就怀了六甲。龚撰
就弃了那一只渔船,另做别样生意。自此之后,日旺一日,渐渐财主起来。
嫂子十月满足,产下一个儿子,甚是乐意。
后来家道愈好,十余年间,长了有数千金之家,买了一所房子在四条街
上,龚撰取了个号叫做龚继川。龚撰虽是个渔户出身,今日有了几千金家事,
谁人叫他做龚渔户?都称他为“龚继川”。他有了几分银子,也便居移气、
①
养移体 ,摇摇摆摆,猢狲戴网儿,学人做作起来。但他儿子出十岁之外,便
就异常忤逆不孝,不住“老贼”、“老狗”的骂。及至见了别人,又是好的。
只是见了父母,生性凶恶,并无父子之情。一年大如一年,生性愈加凶暴,
恨恨之声不绝,只要拖刀弄杖,杀死父母二人。到了十六七岁,好嫖好赌,
破败家事,无所不至。见了父母影儿,口口声声道:“我定要杀死这老贼,
报这一箭之仇。”终日闹吵打骂,日夜不得安宁。几番要告他忤逆,又道年
纪幼小,只此一子,护短不舍,还恐儿子日后有回心转意之日。只是夫妻二
人,日日跌脚捶胸,怨天怨命,鼻涕眼泪流个不住。一日,里中有人召仙,
却是许真君下降,百灵百验。龚撰走到坛前,暗暗祷祝道:“弟子龚撰,怎
生有此忤逆不孝之子,不知日后还有回心转意之日否?”那许真君批下四句
道:
六月六日南风恶,扬子江心一念错。
老翁鱼腹恨难消,黄金不是君囊橐。
龚撰见了这四句,惊得目瞪口呆,走回家对妻子说:“这儿子就是江心老人
转世,所以日日要杀、要报仇。”夫妻二人懊恨无及,龚撰在那壁缝中瞧着
儿子时,宛似江心老人之状,还在那里咬住牙管,大叫大骂。龚撰自知无礼,
恐遭毒手,只得弃了家业,抛了这个冤家,同妻子逃到别处去了。后来这儿
子败尽家私而死。这是冤魂投托做儿子的报应,你道差也不差?
还有一个自己说出来的报应。浙省台州一个赵小乙,出外做生意,路上
遇着一个李敬泉,同伙而走。那李敬泉本钱却多,被赵小乙瞧见了。二人走
得倦,同到兴善庙中坐地。那赵小乙是个不良之人,见四面无人,李敬泉走
路辛苦,把银子包袱枕在头下,■■睡去。赵小乙就地拾起大石一块,在李
敬泉头上着实几下,打得脑浆迸流而死。拖了尸首,抛在一个深坑之内,面
上扒些浮土掩盖了,银子取而有之。正要出庙门,只见庙上坐的那尊神道就
像活的一般,眼睛都动。赵小乙大惊,浑身打个寒噤不住,即忙下拜道:“今
日之事,只有神道得知,万望神道莫说。”祷祝已毕,只听得神道开口说话
道:“我倒不说,只怕你自说。”赵小乙慌张而出。
自此之后,并无人知此事,连李敬泉的家眷也不知怎么缘故再不回来。
后来赵小乙与同里蒋七老相合伙计,同做生意,终日三杯两盏。一日,赵小
① 居移气、养移体——指人随着地位、环境、待遇、营养的变化,气质、体质都得到变化。
… 15…
乙同蒋七老到这兴善庙前经过,坐在门槛上。蒋七老看见这个庙甚是冷落,
道:“这庙中多年想是没香火。”赵小乙道:“虽然多年没香火,这尊神道
却异常灵应。”蒋七老道:“怎地见得灵应?”赵小乙被阴魂缠身,不知不
觉口里一五一十,不打自招承,细细将前事说了一遍。蒋七老道:“如今李
敬泉尸首在那里?”赵小乙将手指着那答儿道:“那坑坎之中却不是?”蒋
七老浑身打个寒颤,暗暗心惊,嗟呀不已。又恐赵小乙放出前番手段弄在自
己身上,却不是李敬泉来捉替身了?遂急急离了兴善庙那冤魂藏身之处,却
也再不敢说出。后来二人共做一主生意,赵小乙打了个偏手,蒋七老气不忿,
与他争论,赵小乙揪翻蒋七老在地,毒打一顿,满身伤损。蒋七老忿恨,一
口气赶到官府面前出首此事。官府即刻将赵小乙拿来,活人活证,怎生躲闪?
一一招承杀死李敬泉之事,就于庙中掘起尸首,遂将赵小乙问成死罪,家事
尽数给与李敬泉家属,秋后一刀处决,偿了性命。正是:
从前作过事,败落一齐来。
话说秦桧当年专权弄政,宋朝皇帝在于掌握之中,威行天下,毒流寰宇。
那时他门下共有十客,那十客:
门客曹 冠 亲客王 会 逐客郭知达 骄客吴 益
羽客李 季 庄客龚 金 狎客丁 祀 说客曹 泳
刺客施 全 吊客史叔夜
内中单表那个刺客施全,忿恨秦贼屈杀了忠臣岳飞父子,手执利刃,暗暗伏
于望仙桥下,待那秦贼喝道而来,就从桥下赶出劈心便刺。不意天不佑忠义
之士,可可秦贼骑的那匹恶马,见施全赶到面前,突地望后连退数步,因此
施全下手不得,当被秦贼从人拿住。施全大骂:“奸臣秦桧,吾恨不得砍汝
万段,以报岳飞爷爷之仇!”千贼万贼,骂个不绝口而死。从此秦贼心胆都
碎,特选衙兵精壮有勇之士五百人,围绕第宅,夜夜刀枪巡逻。日间分一半
人簇拥在马前后,街上赶得鸡犬俱尽,方才出来。传呼在三四里之外,马前
后遮得铁桶一般,望不见秦贼影儿。
只为冤家众,所以防护严。
却说那五百衙兵中一人姓王名立,且是有力气,堂堂一表,在相府巡绰
之时,使着相府威势,谁人敢说他一个“不”字。后来秦贼死了,这叫做“树
倒猢狲散”,连相府也冰清鬼冷起来,何况衙兵!众兵士尽数散了,止留得
王立数十人更番值宿守门而已。这王立先前积攒得些钱财,手头甚是好过,
争奈犯了一个赌字。看官,从来赌字不可犯,若犯了这个赌字,便是倾家荡
产的先锋、贫穷叫化的元帅了。王立好这六颗骰子,与他结为好友,亲亲热
热,终日与那一班赌友喝“三红”、叫“四开”,把积攒的钱财尽数都干净
输了去。后来无物可赌,只得床中绵被一条,王立还指望将这一条绵被做个
孤注一掷,掷将转来。不意财星不旺,掷了一个“幺二五”,那人抢了绵被
便跑。王立瞪出两只眼睛,气得就似邓天君一般,只得看他拿了去,好生不
舍。有好赌的曲儿为证:
… 16…
好赌的你好贪心,思量一锭赢人十锭。你要赢人的钱财,人也要赢你的钱财。谁知道赢的
是假,输的是真?又说道赌钱不去翻,谁肯送将来?直待绵被儿输了也,还只是怨怅着命。
话说王立赌输了这条绵被,好生不乐。到得晚间,正是要用之际,看看
床上只得一条破草荐,想起半夜怎生得过,况且又是冬至后数九之天。杭州
人每以冬至后数“九”:
①
一九二九,相唤不出手。三九二十七,篱头吹■篥 。四九三十六,夜眠如鹭宿。五九四十
五,太阳开门户。六九五十四,贫儿争意气。七九六十三,布袄两头担。八九七十二,猫狗寻
阴地。九九八十一,犁把一齐出。
话说王立输被之后,正值数九之天,晚间寒冷不过,几阵冷风吹来,身
上的寒栗子竟吹得■■儿一般大,思量得几文钱买壶黄汤吃,且做个裹牵绵,
浑身热烘烘,好过这长夜。争奈日间赌完了,身边并无一文钱,里外没了这
床绵被,怎生支撑,便就怨天怨地起来道:“俺堂堂一表,两臂上下有千百
斤气力,空有一身本事,怎生绵被也没一床遮盖?好生可恨!这天道恁般没
分晓!俺可是做什么好人,思量留名千载不成?”从来道:“近奸近杀,近
赌近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