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节
作者:管他三七二十一      更新:2021-06-11 16:44      字数:5188
  痴,一发羞惭无地。临安府众多人等见中了赵痴,没一个不笑话,又传出数
  句口号道:
  赵温叔,吃粉汤。盲试官,没眼眶。中出“天地玄”,笑倒满街坊。
  汪玉山闻得这个口号,几乎羞死。后来细细问赵雄道:“贤友论冒中用三个
  ‘古’字,却是谓何?”赵雄生性一味老实,遂把埋骸骨、女鬼感恩报德、
  托梦要用三个“古”字方得中举之事,细细说了一遍。汪玉山默然无言,方
  晓得场屋之中真有鬼神,不可侥幸,不可作弊。赵雄乃是阴德之报。后来又
  问那个朋友,始知进场之时发起疟疾病来,摇得床帐都动,进场不得。及至
  贡院门封锁方完,那疟疾病又就住了。汪玉山闻得,付之一声长叹而已。有
  诗为证:
  三个“古”字关节,却被赵雄暗窃。
  非关黠鬼揄揶,“阴德”二字真切。
  话说赵雄从睡梦中得了一个举人,父母在家,报事人来报了实信,好生
  吃惊。夫妻二人都道:“怎生有此怪异之事,莫不是我儿子文章原好,我们
  这里人都不识得?今到了皇都地面,方才撞着识主,便卖了去。早知如此,
  怎生轻薄他,把他做痴呆汉子看成!”那隔壁李先生、张老官都一齐吃惊,
  就像哑了的一般,口里却不敢说出他不好来,只将他日常里对的课,并做的
  文字翻出来,细细一看,实难奉承说个“通”字。资州合城人民无不以为奇。
  ① 叶(xié,音斜)韵——合韵。叶,相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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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此之后,人人摩拳,个个擦掌,不要说那识字的抱了这本《百家姓》只当
  诗赋,袖了这本《千字文》只当万言策,就是那三家村里一字不识的小孩童、
  痴老狗、扒柴的、牧牛的、担粪的,锄田的,没一个不起个功名之念,都思
  量去考童生,做秀才,纳上舍,做举子,中进士,戴纱帽,穿朝靴,害得那
  资州人都像害了失心风的一般。
  闲话休题,那赵雄在于临安,同榜之人因他文理不通,都指指搠搠,十
  分轻薄,不与他做相知,睬也不睬着他。赵雄晓得自己的毛病,也并不嗔怪
  人。看看到了会试之时,合天下举子都纷纷而来,赵雄暗暗的道:“俺侥幸
  中举,这也是非常之福了。怎生再敢胡思乱想,不如不进会试场中,到得安
  稳。”遂绝无进场之念。却亏得自幼身边伏侍的一个小厮叫做竭力,一心撺
  ①
  掇他进场,把笔砚衣服,都打点得端正,煮熟了嗄饭 ,催他进场。赵雄断然
  不肯道:“他人便不晓得,你却自小伏侍俺的人,怎生也不知道?俺生平才
  学平常,侥幸中举,已出望外,怎敢再生妾想,岂有两次侥幸之理?”那竭
  力道:“相公既侥幸得一次,怎么见得便侥幸第二次不得?几曾见中进士的
  都是饱学秀才,只要命好,有甚定规?休的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赵
  雄被竭力催逼不过,只得勉强进场,坐在席舍之中。那时尚未出题,胸中暗
  暗打算,其实腹中空疏之极,一字通无,难以支吾,反嗔怪那竭力起来,好
  生不乐。遂与隔壁号舍里那个朋友闲谈,指望出题之后,要那个朋友指教救
  急。那人姓王,名江,是个饱学秀才。赵雄问了他的名姓,王江也就请问赵
  雄名姓。赵雄说出名姓,王江知是文理不通之人,口中不说,心下十分轻薄,
  便不与他接谈。出题之后,赵雄摸头不是,摸脚不是,做不出文章,甚是着
  忙。直做到下午,不曾做得几行。你道天下有这般凑巧之事,那王江论策做
  完,甚是得意,正要誊清在卷子上,不期一阵急心痛起来,不住声唤。赵雄
  正在搜索枯肠之际,闻得王江声唤,一发搅得心中粉碎,连一字也做不出了,
  巴不得王江住了疼痛,还指望有几句文字写出来。遂不住去问王江道:“王
  朋友,怎生如此疼痛?莫不是受了寒气,以致如此!”怎知那王江却也古怪,
  这一痛,便痛个不住,停了半晌,稍住片时,王江挣扎,提起笔来要写,心
  中又痛起来。这一痛,直痛得搅肠搅肚,几乎要死,急得那赵雄手足无措,
  暗暗道:“俺直如此命蹇,侥幸中举,不欲进场,却被竭力催逼,勉强进来,
  不期撞着这个不凑趣的朋友,叫痛叫疼,一字也写不出,怎生是好?”又去
  温存那王江数次。这也是事出于无奈,不是什么相厚之意。你道那王江真也
  好笑,若是心痛稍定,王江勉强要誊清之时,心痛转加,自料薄命,不该中
  其进士,只得叹口气道:“罢了!”因见赵雄做人甚好,不唯不厌他叫疼叫
  痛,反几番去温存他,就把这卷子上草稿,付与赵雄道:“小弟做这论策,
  甚是得意,正要誊清,不期心痛转加,料难终事。今转送与兄誊清卷上,倘
  得高捷,不忘小弟便是。”那赵雄喜之不胜,乐之有余,暗暗的道:“难得
  ① 嗄(xià,音下)饭——下饭的菜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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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救命王菩萨,救了俺今日之急。”遂连声作谢道:“小弟借仁兄之力,倘
  得侥幸,皆系仁兄之赐,异日自当效犬马之报。”说罢,那王江心中愈加痛
  疼,蹲坐不牢,只得扶病而出。王江去后,赵雄把他草稿一看,真言言锦绣、
  字字珠玑,遂做了个誊录生,一笔写完。果是戏文上道:“三场尽是倩人做,
  一字全然匪我为。”出场之后,就去拜望王江。王江在旅店之中,方才病好。
  赵雄遂与王江八拜为交,结为兄弟,对王江道:“此后小弟倘得侥幸,万望
  仁兄海涵,切勿向人前泄漏此事,自当图报。”王江再三应允。揭榜之日,
  赵雄果然高中,将论策刊布流传,人人道好,个个称奇,都说赵雄向日是文
  理不通之人,怎生一变至通如此!报到资州,父母、乡里一发说他是个真正
  有意思的人了。自此之后,竟洗脱了向日“赵痴”二字,廷试之日,又亏他
  记得几篇旧策,将那“之乎者也”零零星星凑写将来,中第五甲。那宋时进
  士唱名规矩:
  第一名承事郎 第二第三名并文林郎
  第一甲赐进士及第 第二甲同进士及第
  第三第四甲赐进士出身 第五甲同进士出身
  孝宗皇帝亲御集英殿拆号,唱进士名,都赐绿■袍、白简、黄衬衫。那日赵
  雄穿了圣人赐的绿■袍、黄衬衫,执了白简,扬扬得意,出了东华门,于灵
  芝寺饮宴:题名,参拜汪玉山。那时汪玉山正做大宗伯,素知他文理不通,
  忽见他会试卷子,好生吃惊,就问他道:“贤友前日文字恁般平常,今会场
  文字甚是高奇,真 ‘士别三日,刮目相待’也。”赵雄悄悄的对道:“门生
  只好瞒着他人,怎敢瞒得老师大人,这会场中文字,实非门生所作。”汪玉
  山道:“是谁人所作?”赵雄又细细述了一遍。汪玉山暗暗点头道:“人生
  真自有命。”因赵雄老实至诚,并无一毫遮瞒之意,反觉喜欢。
  赵雄先任县尉,次后渐渐升转做到西蜀太守。赵雄因自己从阴德上积来
  的官位,并不敢做一毫伤天理、害人命之事,做人谦和,不贪赃私,在蜀郡
  五年,不知做了多少方便的事。那时孝宗皇帝辞朝之法甚严,就在西蜀不远
  万里,定要来见。赵雄任满来京,将次辞朝,又适有甄龙友对答不来这一件
  事,好生放心不下,暗暗的道:“甄龙友是当今第一个才子,问一答十、问
  十答百之人,走到圣主面前,一字也说不出,况俺生平学疏才浅,不及甄龙
  友万倍,口嘴又不伶俐,倘然圣人问些什么,教俺怎生答应?”肚里担上一
  把干系。次日入朝,心中愈觉忙乱,如小鹿儿撞的一般。上床去睡,连眼也
  不曾合得一合。将次三鼓,便一骨碌爬将起来,整顿朝衣幞头,穿戴端正。
  只因太早,遂假寐于桌上,恍惚之间,见一尊天神下降。这神道怎生模样、
  怎生打扮?
  龙眉凤目,秀色长髯,面如傅粉,唇若涂朱。上戴软翅唐巾,身上穿五彩嵌金衮龙袍,腰
  系八宝白玉带,脚踹五云飞凤履。左有天聋,右有地哑,骑白骡子。
  那尊神道是九天开化文昌梓童司禄帝君下降。赵雄急忙走起,拜跪迎接。那
  梓童帝君道:“上帝以汝敬重字纸,阴功浩大,做官爱民恤物,今特佑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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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汝入朝之时,皇帝问道: ‘卿从峡中来乎?风景如何?’汝但对道:
  两边山木合,终日子规啼。
  不得违吾法旨。”道罢,仍旧骑了白骡,天聋、地哑二童子簇拥了登云而去。
  赵雄惊醒,望空礼拜,隐隐如见。延至五鼓入朝,正是早朝时分。圣天子御
  殿,静鞭三下响,文武两班齐。当下赵雄出班辞朝,山呼舞蹈已毕,孝宗皇
  帝果然开金口、启玉音道:“卿从峡中来乎?风景如何?”赵雄急忙奏道:
  “两边山木合,终日子规啼。”
  对罢,龙颜大悦,首肯再三。赵雄退朝,暗暗想道:“这两句也不知是甚么
  说话,圣上这般得意。”那时汪玉山已做到宰相了。次日江玉山入朝,孝宗
  道:“昨日蜀中郡守赵雄入对,朕问以峡中风景如何,雄诵两句杜诗以对,
  三峡之景,宛然如在目前,可谓善言诗也。可与寺丞、寺簿之官做。”汪玉
  山出朝来问赵雄道:“汝怎生把这两句杜诗对答,中了天子之意。”赵雄道:
  “门生并不知道什么叫做杜诗,想是随肚腹中做出便叫肚诗也。”汪玉山道:
  “这‘杜’字,不是肚腹的‘肚’字,乃是姓杜的 ‘杜’字。‘两边山木合,
  终日子规啼’即杜诗也。”赵雄道:“门生一世并不曾读什么杜诗,请问杜
  诗是何人所作?”汪玉山道:“是唐朝杜甫所作,字子美,官为工部之职,
  是一代诗人之首,从来称为李、杜之诗,李即是李太白,杜即此人也。”赵
  雄道:“门生实未曾见。”汪玉山道:“既不曾见,却怎生便对得来?”赵
  雄又把平生敬重字纸感得文昌帝君之事说了一遍。汪玉山道:“我道你怎生
  对得出,原来如此!今圣上要与你寺丞、寺簿之官做,如做了此官,不时召
  见,你学疏才浅,倘再问对,定然败露,反为不美,不如仍归蜀郡安隐。”
  赵雄道:“门生是无德无能之人,但凭老师指教。”次日,汪玉山入朝,孝
  宗又问道:“可与赵雄寺丞、寺簿未?”汪玉山奏道:“臣昨以圣意传语,
  彼不愿留此。”孝宗叹息道:“此人恬退如此,真可嘉也。可与他一个节宪
  使做。”遂御批为节宪使。圣恩隆重,一连做了数年显宦,渐渐做到宰相。
  虽然做到宰相,心中常是怀着一肚鬼胎,道:“俺生平都是侥幸之事,难道
  侥幸到底不成!当初做外官,还可躲闪,如今做了宰相,日近天颜,倘然一
  差二误,天威谴责,取罪非轻,道不得个 ‘欺君’二字么?”遂屡辞宰相之
  位。怎当得孝宗见他恬退,不容辞职,天恩日厚。赵雄无可奈何,只得道:
  “俺左右是靠皇天二字过活一生,眼见得行了一派官运,只得听天由命,索
  性大胆做去便罢。命中就有跌磕蹭蹬之事,俺前半世受用已够,随皇天分付
  罢了。比那些高才博学之士屈屈陷在泥涂,不得出头,枉埋没了他一生学问,
  雪案萤窗,不知受了多少苦楚,叹了多少苦气,俺今日强似他万倍,还虑些
  什么来?”遂放宽了这条肠子,正是:
  顺理行将去,随天分付来。
  一日,赵雄将次入朝,只见一个息太守辞朝。阁门吏见这个太守的姓,
  甚是怪异,便问这太守道:“你怎生姓这般一个怪姓?”息太守答道:“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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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
  秋时有个息妫 ,汉时有个息夫躬,从来有这息姓,怎生说是怪异?”赵雄打
  从朝房走过,偶然听得了这句话,记在心下。适值息太守辞朝之后,恰好赵
  雄奏事。孝宗问道:“适才有一个姓息的太守辞朝,世上怎生有这个怪异之
  姓?”赵雄即奏道:“春秋时有息妫,汉朝有息夫躬,此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