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节
作者:指环王      更新:2021-06-11 16:41      字数:47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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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琢磨了很久,一开始我以为是历史的缘故,但想到中国的城市悠久如文物的实在是太多,又想过旅游,觉得还是没有说服力,想来想去,突然发现如果把这一类城市称作“文人城市”是不是会好点?
  “文人城市”是否产生过顶尖的文人并不重要,要紧的是必须有大量的文人曾经在此聚集,谋生或者叫寻求机会,创作或者叫娱乐。文人们聚在一起便会产生一种叫“文字”的东西,这东西堆积到一定的厚度,便在存放这些文字的物理空间形成了“文人城市”,只要你经常阅读,你就会对“文人城市”形成一种亲切感,稔熟的感觉。
  要了解中国的事情怕是先要了解“文人”这个特殊的群体,因为历史是中国的文人记载下来的,而记载不比摄影录像,最多是剪辑的时候可以带着观点和情绪,笔写的东西,感情和理念往往是先行于事实的。当然外国的历史也是文人写的,但外国文人较之中国文人的而言,他们的角色是相对固定的,是研究者的身份,而中国文人却是角色多变,志向远大,是参与者的身份。
  中国文人与政治家和公务员的界限是模糊的,可以这么说,凡是最后以文人面目留在历史里的文人,可以用现代人的观点把他们理解成落选的议员和革了职的官僚或者干脆就是怎么也通不过公务员资格考试的笨蛋。他们从小学习同样的教材,注意不放过每一个细节,有人出过的题目得提防旧曲新唱,没人去过的地方更是得十二分的小心,然后,他们想着自宰相开始的每一个管理国家的岗位。唯一比当代考生幸运的是,他们被允许尽可能艺术地表现自己,包括书法。
  当他们出山去奔前途的时候,一般掌握了两种技艺:思考和表达。
  而后的情形就像攻城了,目标是制高点,但最后能停在几层楼就难说了,对那些中箭落马的,当一个文人就是必须考虑的选择了,至多有些变种的情形,比如想办法当个好医生什么的。
  知道这一点,你在读历史时读出点金属味,品味诗歌的时候会觉着碎石咯牙也就不奇怪了。
  中国文人的创作过程奇怪地和世俗的享乐紧密结合,有多少酬唱夜宴,应时登高、折柳相送之间的作品留了下来,偏偏好作品就在其中了。
  初看时,那数不清的杯盏栏杆,清酒伤秋,别时泪聚时亦是泪的,你很容易迷失在那精致得如同钻石项链一样的文字里,但冷静下来一看,哪一篇不是想着念着哭着喊着那前面的一个梦……
  文人会追着前辈的脚步本能地寻找些什么的,
  像蜜蜂知道哪里的花粉有更多的铁质。于是,一代又一代的文人们来到了扬州这样的地方,茶馆未倒、酒楼还在,只是不知当年许公子笔下的春娘而今安在,管他,且坐下,倒茶……西疆的情势……此事相爷当不会束手……如今的赋税……罢了,真是我等造化?看着吧……这儿的竹无鱼全宴是有名的,丁元山有过西江月一首专记此事的……不如步他原韵……
  文人们就是这样一茬一茬地诞生,然后几乎本能般地寻到这样的城市,寻到同样的心境,最后发现,只能写点什么,在什么也不能做的时候。
  我算一个吗?
  实话实说
  2000年9月6日 天气:多云转阴
  到扬州的第二天了,天气不如来的时候那么好,状态也有点下沉,主要是两天来,连着几次给伤口换纱布都出了很多的血,虽然没什么其他的后果出现,但毕竟消损了体力和心情。我现在犹如电玩中的主人公,屡经征战,“血”不多了,几次突如其如的大出血,弄得我只觉得少了输送氧气的工具,这一阵子时常感觉到的缺氧怕与此也有很大的关系。
  血啊、氧啊,这些东西对健康人来说,虽然知道它们的重要,但几乎感受不到它们的存在,但对病人来说,那是真要命的东西。
  算了,不写这些了,写多了,人就容易消沉,而现在的我,少了很多弹性,一往下沉,往往要化很大劲才能使自己状态反弹,跟最近的股市不一样,这就是我的日记为什么爱谈风月的原因了。
  想到明天要录制《实话实说》节目,心里感觉有点焦虑,说不清为什么,不是担心自己的体力和智力应付不来,就是心里觉得不踏实。
  吃了早饭没多久,我的不安得到了应验。莫名其妙地开始腹泻,一连两次,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感觉,然后就是虚弱的感觉,虚弱到迷糊。
  半梦半醒之间就到了下午,妻子终于不顾我的反对找来医生,给我打上了点滴。此时已是下午2点多了。
  电视台的工作人员作好了一切准备。拍摄的现场放在了室外,一片绿意喜人的大草坪,一座小山坡,俨然一个天然的演播室。我们都觉得能在这样的环境里说实话感觉会很好。
  但好事多磨,除了该上场说话的我却还躺在床上犯迷糊以外,连老天爷也来热闹一下,飘了几丝小雨,让电视台的摄像们又是一通忙。
  所有人都在焦虑地等待,上百位观众也赶到了现场,散坐在小山坡上。
  是等待还是改期,节目组的崔永元他们犹豫不已。
  而我对此一无所知,我时而醒过来,并且想起还有这么件事在等我,但总是在我没作出第二反应的时候又昏沉沉地睡去。
  就这么折腾到四点多,我猛然从床上惊起,脑子里十分清醒,就像跟刚才比换了个人似的,我飞快地开始穿衣。等节目组的编导上来通知我准备改期的时候,他们惊讶地看到了站起来的我。
  节目很快开始,借着老练的主持人的帮助,我比较轻松地和家人一起完成了这次录像工作。
  一个多小时后,大功终于告成,草坪复归于宁静,天又下雨了,小雨,像江南那种小雨。
  晚上,躺在床上,我回味下午发生的一切。
  多日来积下的劳累怕是在西园这样的舒适里发作了,人就是这样奇怪。曾经有富翁突发妙想,让对面的公园里睡长椅的流浪汉睡到自己五星级的宾馆的床上来,结果流浪汉一夜失眠。
  人是动物,而动物对环境的敏感比我们愿意承认的要大得多。
  还有就关键时刻的清醒,我不愿把它理解成心情一类,我倒是真心看重《实话实说》,但它不至于能治好我的腹泻,我想,这可能是几年的教师生涯使然,当老师的人知道有人在等着是无论如何会醒过来的。
  至于天气,则是老天爷不落言诠的一种暗示了:
  我的日记本就是风雨间隙的产物,或者,就时间而言,它的预算从来就没有宽裕过,我有机会完成它的,不是在两次日出之间,而是在两场风雨两次日落之间……
  摄影
  2000年9月10日 天气:晴转阴
  一晃,在扬州的西园已经住了近一个星期了,只觉得心情渐好,且喜日记的写作也正常,没有上海那么多的电话和故事。唯主人的招待常令我觉得无以为报,自觉打扰过甚,不然我可能会在这住上一个月的。
  可气的是身体不识风月之雅,竟然不知道自己在渡假,最近又玩出一天好一天差的花样,差起来输液吸氧,好起来能写个三千字,一圈牌,真不知这算什么,令我难以从容安排工作。脸部的水肿也如国际石油价格,看涨,有几天那充气娃娃的脸直到晚上还在灿烂地笑,敷再多的冰也无用,气得我只能用“男子汉不以貌取胜”一类的话搪塞自己,但毕竟还是受其影响,尽量少笑少说,因为那少年儿童般的脸相跟死亡的话题联在一起,更会让身边人叹气,何苦。
  北京青年报的摄影记者卢北峰因要去上海采访周末的罗大佑演唱会,便难得清闲地和我们同住了几天,拍了不少我的娃娃脸照片,开始时我有点犹豫,但想到那娃娃脸常人除了吃多了盐,少排了尿,在哪家影楼能拍成?也罢,真面相示人,何惧?
  北峰,京城有名气的摄影记者。光头,商标。问过,不是赵章光等医生的病人,乃主动剃度求个超然的,常人难比的。北峰不美,长得简单而精神,小眼睛看见的不是物件,而是光线,抬头看天气的时候,心里先知道的不是阴睛而是光圈值,敬业。见可拍之物,手顿作端枪状,眼神摄下可用作女士防身教程的封面。我们相处甚欢,一起吃了两顿酱菜稀饭,他去过我家,这次星夜赴扬州,只为一个病夫留点影像,可见热情。
  我看见北峰摆弄那些专业级的家伙,颇有见猎心喜的感觉。其实,过去我也是一个摄影的发烧友,也曾在暗房度过不少个无眠的夜晚。
  很小的时候,我就纳闷,为什么父亲不肯买一架照相机,以当时父母的收入,买一架家用的相机还是不需要节衣缩食的,长大以后才明白自己不懂事,对腿部因伤而形成轻微残疾的父亲来说,和相机紧紧相连的户外活动说不定是他心头的隐痛呢。
  我的第一次摄影是在看了几本摄影启蒙书以后向照相馆租了一架方镜的120,在上海的和平公园开始的,照相机很有古董的感觉,是上海的产品,仿的是德国的一个名牌,很容易出错,忘了取下镜盖、没拉快门联动杆、对焦艰难,不过我还是一次就学会了拍照(注意:不是摄影),在念中学的时候,二姐夫给了我一套暗房器材,我很快熟悉了黑白照片的暗房技术,还玩过点木刻什么的特技。
  大学里,我成了上海大学生摄影协会的首批会员,开始把镜头对着我不认识的人,或者叫创作,记得好像还骗过一个小奖。
  知道我此生所做的第一项生意是什么吗?
  我的商人生涯是从在校园里开影社开始的,那时的华师大校园没有学生经商,我算是开了风气之先。我的影社叫“一定好”,写了几十张海报,贼似地半夜贴遍校园,专营黑白冲扩印,那年头人好骗,再说我的价格还很有竞争力,于是生意不错的。
  我呢上午对付功课,中午去南京路采购处理的相纸,那时我就懂规避风险,不压仓,下午在校园摆个课桌设摊收件,吃了晚饭进校团委的暗房干活,下半夜睡觉,生活很紧张,收入折算下来高过教授。
  在过足了瘾,也用完了劲,大约是二十天的样子,我终于关门歇业了,最后一清点,零库存,我和同伴每人有近200元的收入,我记得是去撮了一顿,并买了一辆七成新的自行车,这二十天就此了了。
  我还是很爱摄影的,之所以今天拿起的还是笔而不是镜头,恐怕是在黄山上受的一次小小的打击。
  大学里的一个夏天,我和好友结伴上黄山,那时拿的已是美能达的带内测光的家伙,借的,在当时已经有点气势了。
  我很努力地扮演摄影家的角色,一路登山辛苦仍不忘用“框框”取景,在我的努力还有得到检阅之前,我忽然在山道上遇到了一位真正的摄影家,嗬,那排场,两个挑夫,一个挑胶卷,另一个挑器材,先生走前面,胸口两架配不同镜头的机器,那一路走,幕布快门和电动卷片机的响声就没停过,好听得要命。
  我停下,等他们从身边走过,偷眼瞧那相机上的牌子,英文、罕见、不识,只觉得胸闷气短。
  等他们不见了人影,我忽然有一种想把手中相机扔掉的冲动。他妈的,这就是我心仪的摄影艺术吗?我当时的感觉就像找到的女朋友是机器人一般别扭,如果给我这样的家伙,给我用不完的胶卷,像电影一般的扫射,能不出作品吗?
  我做不到,我成不了好摄影家的。
  我的沮丧记忆犹新,哪怕是今天。
  事后我才知道,那大款是香港的一个老爷子级的摄影家,而我的相机终于没有出产品。
  别了,我的摄影家梦。
  现在想来我的情绪是不是过于激烈了?少年情怀,放弃是多么容易,而人到半途,取舍又变得难上加难,我们不习惯放弃,也不见得真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人之愚执,可见也。
  北峰勾起了我的旧梦,也引起了一种深切的悲哀,如果不是病魔缠身,我也许真会一掷万金,添一套发烧级的装备,买一箱胶卷,再续旧梦的,或者,很老干部地说一句:退休以后咱玩这个。
  算了,中国是不会出现“南坡北峰”并峙的大好局面了。
  一段旧梦,几张泛黄的照片,几多朋友真情,全在这儿了,打住。
  宠物
  2000年9月11日 天气:小雨
  扬州归来,进得家门,便有那熟悉而温情的欢迎。
  不要误解,妻正和女儿在我身后努力地卸运装备,家中再无他人作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