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节
作者:淋雨      更新:2021-06-11 16:41      字数:4952
  「我们都没有学以致用。」珂雪笑了笑。
  「可是我觉得做这个工作,可以让我对生活有感觉。」礼嫣说。
  「我倒是为了生活而做这个工作。」珂雪说。
  我们沉默了一会,李小姐专注地看着以她为模特儿的画,
  礼嫣和珂雪相视而微笑,并没有继续交谈。
  我转头望着窗外,但窗外流动的温泉水流持续冒着热气,
  窗户始终是模糊的。
  「妳最想做什么事?」礼嫣打破沉默。
  「我想开个人画展。」珂雪说,「妳呢?」
  「我想开个人演奏会。」礼嫣回答。
  可能是她们的答案很有默契,于是两人便同时笑了起来。
  「你呢?」珂雪问我,「你最想做什么?」
  「是呀。」礼嫣也附和,「你最想做什么?」
  『我想看珂雪的画展,还有听礼嫣的演奏会。』我说。
  我的回答又让她们两人笑了起来。
  『妳最想做什么?』我试着唤醒仍然低头看着画的李小姐。
  「嗯……」李小姐缓缓抬起头,指着她的画像说:「我想减肥。」
  我们三个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我笑得最大声,甚至有些失控。
  结帐时,李小姐坚持要请客,因为珂雪把那张画送给她。
  离开了咖啡馆,我们四人成一列往山上走去。
  渐渐的,礼嫣和珂雪走在前面;我和李小姐走在后面。
  礼嫣和珂雪沿路说说笑笑,声音虽轻,但在寂静的夜晚还是可以听见。
  由于李小姐腿短走不快,因此我跟她们的距离愈拉愈远。
  她们的谈笑声也随着距离而愈来愈细微。
  最后我只听见礼嫣的声音。
  原先我很好奇,以为珂雪不说话了,所以我才只听见礼嫣的声音。
  后来仔细一看,她们仍然持续交谈,从未间断。
  而接下来的几分钟内,我还是只听见礼嫣的声音。
  虽然我听不到珂雪的声音,也无法在昏暗的光线下看清她的脸,
  但珂雪说话时的神情在我心里头雪亮得很。
  我突然有一种感觉,如果用画来比喻礼嫣和珂雪,
  那么礼嫣是会让我听到声音的画?
  而珂雪则是让我心里有所感受的画?
  我下意识加快脚步,把李小姐拋在后头。
  一不小心,拿在手上卷成筒状的小说稿子掉落,我蹲下身想捡起来。
  首页上只有《亦恕与珂雪》这五个字,珂雪在明亮处;
  亦恕则被我的身影遮住而躲在阴暗里。
  捡起稿子的那一瞬间,脑子里闪过珂雪所说的,
  有想成为最好的发型设计师,与想拥有最好看的发型,这两种人。
  而最好的发型设计师不会有最好看的发型,因为他无法自己弄头发。
  所以珂雪即使是最好的画家,她也无法在画里完整呈现自己。
  同样的道理,即使我是最好的作家,但当我把自己当成亦恕时,
  是否也无法在小说中完整呈现自己?
  而大东无法在《亦恕与珂雪》中看到爱情在哪里的部分理由,
  是否也是因为我无法完整呈现亦恕的情感?
  珂雪可以在我的小说中找到完整的自己,而我呢?
  回想一下所看过的珂雪的画,我发觉自己的身影和感觉都被完整呈现。
  原来我也在珂雪的画里找到完整的自己。
  「发什么呆?」李小姐轻拍一下我的头。
  我回过神,看到自己还蹲着,便站起身。
  「走吧,她们在等我们呢。」
  我往上看,她们已到温泉旅馆的门口,正招招手,示意我们快点。
  我们加快脚步,赶了上去。
  「再去泡一下温泉吧?」李小姐跟她们提议。
  「好呀。」礼嫣说。
  「嗯。」珂雪也点点头。
  「如果泡温泉能把自己泡瘦就好了。」李小姐说。
  『接受事实吧。多泡只会脱皮,不会去掉脂肪。』我说。
  「你也接受事实吧。」李小姐笑着说,「我们三个美女要去泡温泉啰,
  你自己一个人只能回房间睡觉。」
  『事实是只有两个美女。』
  我话一说完,拔腿就跑,不给李小姐用暴力攻击的机会。
  我回到房间,另一位同事不在,不知道去哪遛达。
  靠躺在床上,重新翻阅我的小说,仔细检视亦恕的内心世界。
  我发觉亦恕就像〃爱情在哪里〃那幅画里的人,
  始终是用看的和听的,去找寻爱情。
  却不知爱情早已在怀中,只要用心感受便能察觉。
  我拿起笔,试着让自己的内心平静,但写下的文字本身却不失激动。
  就好象垂钓一样。
  写作的过程中,脑子里不断浮现珂雪所画的图,一张接着一张,
  尤其是曾经在珂雪家中看到的三幅画:痛苦、忧郁和天堂。
  我觉得这三幅画泄露了最多部分的珂雪,也是她所画的图当中,
  最接近完整呈现自己的图。
  我又想到珂雪曾说,如果你对一幅画很有感觉,
  那么你有可能是这幅画的亲人或爱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对于珂雪的画而言,我是亲人?还是爱人?
  想着想着就睡着了,醒来后就准备开始第二天的旅程。
  礼嫣和李小姐似乎很喜欢珂雪,每当到了一个景点下车游览时,
  她们总是围绕着珂雪。
  有时小梁想挤进去凑热闹,但李小姐总能适时地让他知难而退。
  李小姐的角色像个保安人员,体型更像。
  我通常在车子里沉思或睡觉,下车时也是一个人乱晃。
  偶尔接触到珂雪的目光,也是笑了笑而已。
  我只有一次和她们三人短暂共游,那是在海边的偶遇。
  「西部的海像比萨,薄薄的。」李小姐说,「东部的海则像双层汉堡,
  感觉很厚实。礼嫣,妳说呢?」
  「西部的海是轻音乐,东部的海是交响乐。」礼嫣笑着说。
  「我觉得画西部的海,要用水彩;东部的海最好以油画呈现。」
  珂雪说完后,看了看我。
  『东海岸是岩岸,常可见奇岩怪石的鬼斧神工,却极少浅滩。』我说,
  『西海岸是沙岸,有明显的海滩,潮间带又宽又广。』
  我看着面前的海,接着说:『所以说东部的海和西部的海……』
  「走了走了。」李小姐不等我说完,两手分别拉着礼嫣和珂雪走开,
  「这小子有病,在美丽的风景前面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楞在当地,过了一会,才朝她们的背影喊:
  『喂!我还没说完耶!』
  上了车后,珂雪主动坐在我身旁,说:「你话还没说完呢。」
  『什么话?』
  「东部的海和西部的海。」
  『西部的海岸很温柔,每天送走爱人离开,又张开双臂拥抱爱人回来。
  所以西部的海,像常常离开却眷恋爱情的人。』
  「很传神哦。」她笑了笑,「东部的海呢?」
  『东部的海岸很骄傲,双手交叉胸前,任凭海浪拍打,总是不为所动。
  所以东部的海,像热烈追求爱情且不屈不挠的人。』
  「嗯。你的想象力很棒。」
  『那妳呢?』我说。
  「西部的海是亲人,要用水彩来表达明亮、温暖的感觉。而东部的海
  是爱人,色彩不能稀释,最好用油画来表达浓烈与热情。」
  我听到她又用了亲人和爱人的比喻,不禁一楞。
  「怎么了?」她说,「说的不好吗?」
  『不。』我回过神,说:『比喻得太好了。』
  「谢谢。」她笑了笑。
  回程的路上,几乎全车的人都在睡觉,珂雪、礼嫣也是。
  我反而是睡不着。
  试着闭上眼睛,但老觉得心里有东西在翻滚,始终无法入眠。
  干脆又把小说稿子拿起来看,只看了几页,眼皮便觉得沉重。
  不知道该庆幸我的小说可以让人心情平静?
  还是该惭愧它会让人看到睡着?
  车子回到公司楼下,已经是晚上十点多的事。
  彼此简单道别以后,大家便做鸟兽散。小梁跑过来对礼嫣说:
  「很晚了,女孩子独自回家很危险。我送妳回去吧。」
  「不用了。」礼嫣摇摇头,「我爸爸已经叫人来接我了。」
  「喔。」小梁显得很失望。
  「别失望。」李小姐拍拍小梁的肩,「你送我回去吧。」
  「这……」小梁欲言又止。
  「我也是独自回家的女孩呀。」李小姐说。
  一辆黑色的轿车接走礼嫣,李小姐拖着小梁一起走,
  我和珂雪则往咖啡馆的方向走。
  走到咖啡馆时,发现老板站在门口。
  『咦?』我看了看表,『这时候你应该打烊了啊。』
  「你管我。」老板回了我一句后,接着说:「进来喝杯咖啡吧。」
  珂雪转头问我:「好吗?」
  我只犹豫两秒钟,听到老板说:「不用付钱。」
  我便朝珂雪点个头,一起走进咖啡馆。
  我们还是坐在〃已订位〃的那张桌子。
  虽然是同一家咖啡馆、同一个老板、同一张桌子,
  但窗外的景色已完全不同。
  以往都是下午到刚入夜的时分在这里喝咖啡,但现在却是深夜。
  少了窗外的明亮,少了她画图、我写小说的样子,
  让我觉得坐在椅子上的感觉有些陌生与不自然。
  珂雪好象一直在想着某些事,然后露出一个奇怪的微笑。
  『笑什么?』我问。
  她收起奇怪的微笑,改用正常的笑容,「你一定很喜欢她。」
  『喜欢谁?』
  「礼嫣呀。」
  我突然觉得耳根发烫,有些困窘。
  老板端了咖啡过来,把咖啡放在桌子上,然后说:
  「她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子。」
  『你又知道了。』
  「上次你跟她一起来喝咖啡时,我就知道了。」
  「你跟礼嫣一起来过?」珂雪睁大了眼睛。
  『这个……』我觉得头皮又麻又痒,用手抓了几下,『那是因为……』
  「嗯?」珂雪问。
  『说来话长。』我说。
  珂雪笑了笑,看我非常尴尬,也不再追问。喝了一口咖啡后,便问:
  「说说礼嫣吧。」
  『要说什么?』
  「说你为什么喜欢她呀。」
  『哪有。』我有些心虚。
  「你别忘了,」珂雪笑了笑,「我看过你写的小说。」
  『真的要说吗?』
  「嗯。」她点点头,「因为我想听。」
  『我第一次看到礼嫣,发现她很漂亮,没多久,便觉得自己喜欢她。』
  我喝了一口咖啡,接着说:『这样会不会很肤浅?』
  「肤浅?」珂雪问:「为什么这样说?」
  『我还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只因为她长得漂亮便喜欢,这难道不
  肤浅吗?』
  「如果喜欢美丽的东西就叫肤浅,那所有学艺术的人都很肤浅。」
  『为什么?』
  「因为学艺术的人都在追求美呀。」她笑了笑,接着说:
  「喜欢美丽的人、事、物是天性,不是肤浅。」
  『是这样吗?』
  「我们喜欢一幅画的理由很单纯,就是因为美。难道你是因为这幅画
  心地很好、个性善良、会孝顺父母和报效国家才喜欢它吗?」
  她说完后,自己觉得好笑,便笑了起来。
  「而且呀,喜欢美丽的画的人,叫品味;而喜欢美丽外表的人,却叫
  肤浅。这样讲不公平吧。」
  她还是笑着的,我也跟着笑了笑。
  「有的画虽然美,但就只是美而已,喜欢的感觉很简单;但有的画,
  可以让人有共鸣或是感受,那便是更深一层的喜欢了。」
  『嗯。』我点点头表示认同。
  「如果礼嫣是一幅画,你的感觉是什么?」
  『刚开始是单纯的喜欢,后来我觉得可以听到声音。』
  「然后呢?」
  我仔细想了一下,『没有然后了,就只是这样而已。』
  「那么我呢?」
  『妳?』
  「嗯。如果我是一幅画,你的感觉是什么?」
  虽然这个问题我已经有答案,但突然面对时,我却无法直接了当回答。
  而且这问题并不像吃饱了没、天气如何、现在几点那么单纯。
  「打烊了。」
  老板出现在我们桌旁,说了这一句。
  『干嘛突然说要打烊?』
  「太晚回去不好。」老板开始收拾桌上的杯盘。
  『怎么开始关心我了?』我问。
  「我关心的人不是你。」老板说。
  珂雪笑了笑,收拾好东西,我陪她一起走出咖啡馆。
  我们慢慢走到她的车旁,我帮她把东西放好,她发动了车子。
  『妳刚刚那个问题,我想……』
  「没关系。」她摇下车窗,「等你想清楚了,再告诉我。」
  然后她摇上车窗,挥了挥手,便开走了。
  我还在犹豫该怎么回答她时,她的车子已经被黑夜吞没。
  搭上最后一班捷运列车,我回到家。
  客厅是一片黑暗,我猜大东大概不在,便直接回到房间。
  洗个澡后,打开计算机,想把这两天的进度写进《亦恕与珂雪》里。
  只写了几分钟,便呵欠连连。
  关上计算机,直接扑到床上,没多久便进入梦乡。
  早上醒来时,觉得精神很好,应该是昨晚睡了个饱觉。
  出门上班时,还在地上捡到十块钱,真是幸运。
  一走进公司大门,看看墙上的钟,刚好八点,脸上不由得露出微笑。
  礼嫣也笑了笑,清清喉咙,开始唱:
  「亲爱的海呀,你是不是有很多话要说?
  为何你的倾诉,总是一波接一波?
  不要认为你的汹涌,我无法感受;
  我知道你激起的浪花朵朵,
  是情人间的问候。
  请看看我的心,已被你侵蚀与淘落。
  但我是坚硬的岩石,只能选择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