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节
作者:莫莫言      更新:2021-06-11 16:40      字数:4991
  不久后,悲鸿突然决定要到广西去,而那居然是听了江湖术士的指点,说他待在南
  京前途堪虞,到西南则大有可为。两个人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没见面了;一天下什,悲
  鸿派学生到家里把他的东西带走,碧微知道悲鸿的行期已近。这时候夫妻俩不和、形同
  已经分居的事早就人尽皆知。一位热心的外国邻居老友知道悲鸿即将愈走愈远,安排了
  两个人在他家里见面,自己反而避开,让他们好好谈谈。
  客厅里,沉默了许久之后,是碧微先开的口:
  “听说你就要到广西去?”
  “是的。”
  “要去多久?”
  “不知道……不过,我买的是来回的船票。”
  请选择……。。第一部第二部第三部第四部第五部第六部第七部第八部第九部第十部
  第十一部第十二部第十三部第十四部第十五部第十六部第十七部第十八部第十九部第二
  十部碧微虽然没有到彻底心死的地步,但早已不对任何一种的转圜抱有希望;她早已心
  冷,更早就学会了让自己的语气也冷:
  “对于你所要做的任何事,我没有意见……你一向也没有给我表达意见的空间……,
  不过,有不少至今还爱护你的朋友,他们的话,你似乎可以做个参考……譬如他们说,
  你在艺术界的地位已经相当高,应该懂得以退为进,不必再去做一些沽名钓誉的事,更
  不要卷入政治漩涡……”
  碧微指的是当时广西的复杂政局和不可知的未来;悲鸿当然明白,但他只是默默地
  听……对碧微来说,这只是再一次略尽做妻子的责任,提醒丈夫看清时局;也略尽做母
  亲的责任,劝阻孩子的父亲不要去冒什么风险。至于对自己,碧微也趁机把话讲明白:
  “你我如此分开,本来就是你所要的,我也觉得很好。你知道我的个性,勉强在一
  起,我对你的所作所为无法忍受;不在一起,我反而是眼不见为净!”
  悲鸿望着墙壁,一言不发。
  “我有伯阳和丽丽,我决不放弃家庭,也决不会再嫁!假如有那么一天,你……跟
  别人的关系断了,我随时欢迎你回来,这是我的保证!但是有一点我必须说清楚,万
  一……别人嫁了、或是死了,你落了空才想回来……对不起,那我绝对无法接受!这一
  点请你千万记住!”
  碧微说这段话的时候,悲鸿倒是看着她的。
  又沉默了许久,悲鸿点了点头,语气里有些感伤:
  “我知道,能够娶到你这么一位妻子,我应该满足,但你凡事太过挑剔、太过计较,
  我无法忍受、也无法应付!”
  碧微先是一楞,然后冷笑了一声;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算了!已经到了这个
  关头,还有什么可说的?其实还真有一件,是碧微想问却又没问出口的;悲鸿没有提到
  今后对碧微和两个孩子生活上的安排。碧微缓缓地站起身,朝门外走去,她没有跟悲鸿
  打招呼,也没有回头……
  为了去见悲鸿,碧微事前让中大的同事吕斯百带两个孩子去看电影;碧微刚跨进家
  门,他们也跟着回来了。九岁的伯阳和七岁的丽丽抢着向碧微报告一件天大的事:
  “妈妈!我们遇见爸爸了!”
  “丽丽乖!那爸爸看到你们没有?”
  “看到了呀!爸爸跟我们招招手,然后就走了!”
  “妈妈!爸爸的表情好奇怪哟!”
  “哦?伯阳!怎么奇怪?”
  “他好象要过来跟我们说话……可是……又走了!”
  “嗯!好!见到爸爸就好了……你们不是好久没见到他了吗?好了!伯阳!丽丽!
  你们进去洗把脸,晚了!该睡了!”
  “哦!妈妈晚安!吕叔叔晚安!”
  孩子们进去了,给碧微留下的是一股怅然。
  进门后还没机会说话的吕斯百忍不住了:
  “我看着徐先生跟他们打完招呼,就那么落寞地转身走了,徐师母!我突然觉得徐
  先生好孤单、我甚至发觉他有点老态龙钟!……”
  “是吗?”
  碧微应了一声,心头那股怅然不自觉地加深了许多;然后,她像是回答自己地喃喃:
  “四十多了呀!……”
  但更苍老的该是心境;折腾了这些年,谁还能再有当初的风发意气?而令碧微不甘
  心的是,从头到尾,究竟谁在折腾谁?碧微猜想,即使是跟孩子打招呼的时候,悲鸿大
  概也是一脸的茫然吧!谁不是呢?碧微自己此刻也是一脸的茫然。
  请选择……。。第一部第二部第三部第四部第五部第六部第七部第八部第九部第十部
  第十一部第十二部第十三部第十四部第十五部第十六部第十七部第十八部第十九部第二
  十部悲鸿在广西确实受到相当的礼遇,当地的风云人物李宗仁、白崇禧、黄旭初对他十
  分崇敬;悲鸿无以为报,特地画了巨幅的油画,题名“广西三杰”,画中这三位呼风唤
  雨的将领策马扬鞭、并辔齐驱,好不威风!
  一九三六年六月,广西当局因为抗日问题与中央方面意见不合,竟然挥军进入湖南,
  中央指派陈诚坐镇衡阳,情势十分紧张。碧微不顾朋友的劝阻,独自前往当时广西省政
  府所在地的南宁,打算说服悲鸿离开那儿。
  悲鸿得到消息,在码头接她,这倒出乎碧微的预料。悲鸿就住在省政府里面;到了
  他的房间,碧微开门见山地说出了来意:
  “我是来接你回去的!”悲鸿感到有点意外,他敏感地把房门关上;没有立刻做出
  响应。“怎么样?愿意跟我回去吗?”
  悲鸿还是没说话,碧微对他这种碰到事情先不吭气的态度早就习以为常,但还是憋
  了一肚子的气。想想自己这一路上的颠簸,先从南京到上海、乘船到香港,然后搭火车
  到广州、再转三水、又搭船到梧州,最后挤小火轮到了南宁……一路上的劳苦,为的是
  什么?
  可不是!这会儿连悲鸿都开口问了: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我回去?”
  “为你的安全……也为你的前途!”悲鸿脸色一下子变了;就跟在家的时候一样,
  一言不合、或是碧微说的话不是他心里想听的,总是立刻拉长了脸:
  “安全的理由我可以接受,但这充其量只是你的神经过敏,就凭广西这几位叱咤风
  云的大人物,我能有什么安全上的问题?要说是为了我的前途,那就更可笑了!我在这
  儿受到的待遇是你无法想象的!”
  悲鸿显然很得意自己在南宁所受到的百般敬重;这也难怪,哪个男人不是如此?要
  不然怎么会有“骄其妻妾”的典故?但悲鸿的理由还不仅于此: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不愿意做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你想想,人家对我这样器
  重,我能一走了之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也是一个非常重义气的人!”
  悲鸿拿这个来堵碧微的嘴,碧微真的无话可说了。碧微唯一想不通的是,悲鸿似乎
  永远只对他在工作上、事业上认识的人背负道义,而对自己最亲的家人呢?悲鸿的道义
  感,为什么有着双重标准?
  “我让他们安排几天的游览,我陪着你!到了广西,不看看这儿的奇景,你会遗憾
  的!你只听说过‘桂林山水甲天下’,其实还有一句:‘阳塑风景甲桂林’,李宗仁先
  生送了我一栋房子,就在阳塑,相当宽敝!”
  悲鸿开始口沫横飞了。遇到得意的事,他谈起来总是这副神情;不像那些带着疙瘩
  的事,能让他把嘴唇闭得好紧,任你怎么问,也逼不出一句话来!算了吧!不去计较了!
  碧微站起身,随意问了一句:
  “盥洗室在哪儿?我得洗把脸……”
  经由张道藩的介绍,碧微到南京的“中法友谊会”上班了。道藩之所以改变初衷,
  是因为悲鸿长期离家,他和碧微的分居早已经成为事实;道藩的顾虑少了些,而碧微又
  确实需要一份收入养活自己和孩子。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道藩始终没有中止过对碧
  微的关怀;就像他自己的认知,十年前对碧微的情愫,只是收在心底,从未断绝……
  碧微在南京傅厚岗的房子,是吴稚晖先生邀集好友集资建造的。宽广的庭院花木扶
  疏;两层楼的屋子里,楼上有舒适的卧房和浴室,楼下是客厅、饭厅和厨房。此外还有
  一间很象样的画室,只可惜这间画室的主人长年流浪在外。
  一九三六年的一个冬夜,客厅壁炉里闪着火焰;窗外大雪纷飞,屋里却温暖如春。
  孩子睡了,碧微和来访的道藩分享着一份宁静与安详。突然,道藩打破了沉寂:“屋里
  屋外,真是两个世界……我猜想这就像你的心境。”
  “怎么?……居然有这份兴致猜想我的心境?”
  碧微最真切的心境是只能深藏的;但面对道藩,她不一定需要藏些什么。十多年的
  友情,加上道藩细微的、却长久的关怀,让碧微不能不感动;在道藩面前,她真的不需
  要藏些什么。也许就因为这份宁静与安详吧,道藩看看壁炉,又回过头望着碧微,一句
  话脱口而出:
  “只有在你这儿,我才感觉得到温暖与舒适。”
  碧微笑了,笑得那么自然、那么开朗:
  “你不是有一个可爱的家吗?可爱的家,必定是既温暖又舒适的。我羡慕你!”
  “可是我最近感觉到的总是焦虑、烦闷……”
  “你太累了!时局紧张,加上你的职责繁重,当然会焦虑、会烦闷!道藩!你要注
  意自己的身体!”
  碧微望着道藩瘦削的面孔、疲倦的双眼,她确实在为道藩的健康担忧:
  “听我一句肺腑之言!道藩!一个事业心重、又已经打开了一番局面的男人,最需
  要的就是家人的爱!妻子、子女,他们绝对应该是男人另一面的重心;没有了这些,成
  功的基础是薄弱的!悲鸿就是个最典型的负面例子!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失去了多少宝
  贵的东西!”
  “这些我懂!我都懂!但是……”
  道藩眼神里突然流露出一丝的无奈、些许的不安、和淡淡的哀愁;然后,他把整张
  脸埋进两只手掌里: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十一年了!我竟然还跳不出来!竟然还在咀嚼这苦
  汁!”
  “道藩!……”
  “尤其当我那么确定悲鸿已经离开了你,我的痛苦与矛盾反而倍增!……碧微!你
  知道吗?我多想不顾一切,把悲鸿该给你而没有给你的,由我这儿完完整整地为你补
  上……因为你那么善良、却又过得那么无助与无奈!……我……好心疼!”
  碧微也心疼了!但她心里非常明白,自己的心疼纯粹是由那份感动蜕变而来的;直
  到此刻为止,碧微仍然十分清楚自己的角色、以及自己对处理男女感情的一贯原则。她
  站起身,拿着茶壶到厨房里加一些热水;她必须缓和道藩的奔放,也必须整理自己的情
  绪。
  再回到客厅的时候,碧微带着心神已定的微笑:
  “我始终觉得素珊是难得的好妻子,而且你们已经有了一个女儿,还记得我刚才说
  了什么吗?一个在事业上已经崭露头角的男人,最需要的是家人的爱,那是任何外在的
  事物所无法取代的!”
  道藩沉默着,碧微又进一步理了理自己的思绪:
  “早在十一年前,我就觉得你对我的……关怀,不但对悲鸿、而且对素珊不公平!
  如今,悲鸿是不用去说了,但是素珊……你不能无视于她对你的爱!……”道藩还是沉
  默着;碧微谨慎地把话题切入重点:
  “你我都知道,恋爱就像攀登一座山峰,往上爬的时候,两个人紧紧相随,如痴如
  醉;一旦到了峰顶,往后的路就只能是下坡。道藩!你懂得其中的道理,更知道该怎么
  做,不是吗?我始终认为,除了夫妻,男女之间最珍贵的爱应该局限于精神的层面,你
  明白我的意思吗?现在,让我们结束这次谈话吧!”碧微再度站起身;道藩听见她上楼
  的脚步声,沉沉的、稳稳的。
  第十三节
  中法友谊会是一个服务性的社团,主要的业务是为中法两国民间交流提供一些必要
  的协助;碧微在法国待过八年,道藩介绍她到这儿上班是很恰当的。
  这是碧微第一次出外工作。二十年来,她一直想扮演好妻子的角色,但显然有许多
  事情失控了、脱序了;不管原因是什么,碧微和悲鸿历经千辛万苦建立起来的这个家,
  早已经是风雨飘摇,勉强维持住的只是彼此间的名分而已。如今为了自己,更为了两个
  孩子,碧微必须珍惜这分工作。
  一九三七年春天的一个上什,谢寿康的太太打电话到碧微的办公室:
  “我们这儿接到悲鸿的一封电报,说他明天回到南京……”“哦?从哪儿发的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