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节
作者:
莫莫言 更新:2021-06-11 16:40 字数:5035
宝钏,老大既然已经回到国内,当然要比在国外的时候更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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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部“欸!悲鸿!你可别说风凉话哟!谁像你?一边嘛……舍不得咱们的压寨夫人,把
她带到国外,存心让我们这些人羡慕得要死!一边嘛……”
说话的是沉宜甲,他喝了一口茶;喝急了,呛得直咳嗽:
“一边嘛,又把人家丢在巴黎不管,自己到新加坡逍遥、猛赚钞票!那一回要不是
我念在天狗会弟兄一场,硬是把咱们的压寨夫人从巴黎送到马赛、看她上了船,你啊!
恐怕早就被人家给休了!”
“哈哈……”
碧微听见“压寨夫人”四个字,立刻感慨万千,思绪一下子飞回了巴黎,那八年的
岁月。碧微望了望悲鸿,悲鸿也正在看着她。
“宜甲!你就饶了我,好不好?欠你的人情,咱家这就还了!”
悲鸿说着举起酒杯,一干而尽;然后抹了抹嘴唇:
“宜甲这方面确实是注册商标的老字号,信誉可靠!道藩的新娘子也是他从巴黎一
路送回上海的!”
“是啊……欸!在座各位,除了咱们这位越洋护花使者,你们可都错过了道藩的婚
礼!”
听邵洵美这么一提,碧微随意问了一句:
“洵美!那天婚礼还热闹吧?”
“相当热闹!外国新娘,也显得格外新鲜!道藩他……”
话没说完,房间的门帘拉开了,是谢寿康打完电话回来:
“你们在说道藩啊?这位弃画从政的才子,近况如何?”
“仕途顺利,官运颇佳,已经是南京市政府的主任秘书啦!来来来!咱们再敬老大
一杯!”
邵洵美又给每个人杯子里斟满了酒……餐馆里的客人逐渐散了,跑堂开始一桌桌收
拾;累了一整天,有的已经在打哈欠了。
又是个饭局,但地点是在南京的一家餐馆;上回是给去国十八年的谢寿康洗尘,这
回是替谢寿康夫妇和悲鸿两口子接风,主人是官拜南京市政府主任秘书的张道藩。
南京的江苏大学已经改名为中央大学,谢寿康应聘接掌文学院,带着从江西老家接
出来的太太到任;悲鸿则是不愿意两地奔波,把碧微和伯阳接来南京定居,两家人这一
天一起从上海搬了来。在这之前,悲鸿曾经受聘担任北大艺术学院院长,只身在北京住
了才三个月,因为学校闹学潮,无法适应,他又回到南京的中央大学……
上菜了,谢寿康先举起酒杯:
“道藩!谢谢你那么周到,下什亲自到火车站接我们,晚上又安排了这一餐饭!”
“老大!你这么说就见外了!天狗会的交情哪儿是一餐饭就能表达得了!当年我刚
从伦敦转到巴黎的时候,你处处照顾我,又该怎么说?”
碧微看着两个人眼里都露出一片说不出的诚挚,心里回味起当年那伙人之间交往的
纯与真;她也举起酒杯:
“道藩!谢还是要谢的!我们刚搬来,往后麻烦你跟素珊的地方还不知道有多少!
我跟悲鸿敬你们贤伉俪一杯,也为了没能参加你们的婚礼致歉!素珊!来!我敬你!祝
你健康!”
碧微望着素珊;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那一年他们一起在麦兰度周末的情景。多少
年过去了,蓦然回首,漫长的岁月竟然像是在弹指之间……
“徐先生,徐太太,我也祝你们健康!还要谢谢你们寄钱给我,帮助我到中国来。”
素珊也举起了酒杯,自从嫁到中国来,凭着聪慧勤学和环境使然,她已经能说一些简单
的中国话。道藩右手臂绕过素珊,搁在她的椅背上;偶尔还那么自然地轻轻抚摸着素珊
的肩膀。两个人应该很恩爱,碧微心里想着。
刚放下酒杯,道藩又举了起来:
“二嫂!悲鸿兄!我们也敬你们!欢迎移居南京,做这儿的子民!”
“老大!你听听!他这是在替市政府收揽人心、还是真心欢迎我们?”
“哈哈……人在江湖嘛!你说是不是啊?道藩!对了!在巴黎的时候不记得听谁说
起,你前一阵子受过伤,还……坐过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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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部“哦!恐怕跟你们在国外听说的有点出入。两年前我奉派到贵州去筹组省党部,那
时候的贵州省主席周西成是个军阀,他把我给抓了起来,我在监狱里吃了不少苦头,也
的确被送进了医院……都是过去的事了,不值一提!”
“那后来呢?”
急着问出口的是碧微,她觉得像是在看一部紧张的小说;道藩望着碧微,潇洒地笑
了笑:
“后来我逃了出来,详情嘛……无可奉告,就这么简单!”
素珊在一旁听得似懂非懂,只知道丈夫是在说他自己的故事。一直没说话的是谢寿
康的太太。她出身江西乡下,大概是有点自惭形秽的感觉吧,她只是低着头,偶尔吃几
口谢寿康为她夹在小盘子里的菜。聊着聊着,谢寿康突然又想起另一个老朋友:
“欸?上回子杰回来,你们见到了没有?”
“惭愧得很,我在南京,碧微那几天正为了儿子出麻疹忙得晖头转向……我们都没
见到他,听说他到四川去了,得托人打听打听,想办法联络上!”
子杰是郭有守的别号;当年天狗会的“行走”,那个挺热心、嗓门也挺大的小伙子。
他还是小伙子吗?早就不是了!大伙都不是了!这会儿,每个人的思绪都飘回了巴黎;
听凭突来的一阵沉默,贯穿了每个人的心房……
南京的丹凤街有一栋两层楼的洋房,那是中央大学的宿舍。
谢寿康和徐悲鸿两家人在先前的石婆婆巷住了两个多月,又搬到这栋比较舒适宽敝
的宿舍里。刚搬进来没几天,蒋梅笙夫妇带着儿子也从上海来到了南京,原来蒋梅笙转
到金陵女子大学任教,一家人暂时安顿在悲鸿宿舍里。
这是一九二九年的八月。碧微和母亲一边整理着新居,一边话家常。
“娘!我真的希望您就跟我们住下,这儿人生地不熟的,而且……”
碧微说着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她又怀孕了,已经四个月。戴清波也看了看女儿:
“看情形再说吧!你爹转来金陵女大,说起来也是挺突然的,我心里没什么准备;
带你弟弟跟着一块儿来,原本只是打算来看看,顺便玩玩,如今……真的看情形再说
吧!”
“至少等我把孩子生下来,满月了您再回去……娘!您不知道,这回我害喜害得厉
害……有一件事,说出来您别骂我……前一阵子,我打算不要这个孩子,连药都买回来
了,后来是隔壁谢先生无意中发现,把药给扔了,还骂了我们一顿……”
“有这回事?悲鸿也同意你那么做?”
“嗯……要不然我哪儿敢!”
“真是的!唉!”
“娘!所以我求您无论如何多住些时候,家里没佣人,什么都得自己来,阳阳一岁
八个月了,自从学会走路,我得随时跟着他,就怕他摔着了。您想想!这种日子我怎么
撑得下去?”
“那悲鸿呢?他除了学校里上课,家里的事都不能帮着一些吗?”“娘!别提他了!
学校里有他专用的画室,他有时候连夜里都不回来!”“这……唉!悲鸿怎么还是这么
不着家的?都三十好几啦!”
“娘!对他这种个性,我早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结婚……我是说,跟了他这么多
年,我还能看不透吗?我只求彼此间的感情能维系得住,他独来独往的、不太把这个家
放在心上,我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其实碧微并不想在母亲面前诉苦,尤其不想诉这么多的苦。想当年自己是瞒着母亲
偷偷跟悲鸿跑了的!如今自己有什么资格在母亲面前诉苦?碧微的眼眶湿了,她躲进了
浴室。
南京鼓楼医院的病房里,碧微躺在床上呻吟,豆大的汗珠不停地从额头上滴下来;
母亲坐在床沿上,一脸的焦虑,两只手让碧微抓得都快变了形。
病房外面的走廊上,悲鸿来回急促地踱步子;蒋梅笙靠在一张椅子上,手掌无意识
地拍着大腿。这是晚上八点多钟,碧微被送进医院已经一夜一天。主治医师走了过来,
后面跟着一名护士;蒋梅笙立刻站了起来,悲鸿也停住脚步,都迎了上去。医生右手扶
了扶眼镜,朝他们点个头;走到病房门口,向里头的戴清波招招手。
戴清波急忙走了出来:
“林大夫!检查的结果怎么样?”
“情况不怎么好,我想……”
每个人眼睛都睁得大大的;林大夫往前走了几步,三个人立刻跟了上去。
“受了震动,胎儿和胎盘有脱离的现象。”
“哎呀!我说是动了胎气嘛!昨天坐了一整天马车,去看什么明故宫……这可怎么
办!林大夫!您得想想办法!我女儿她……”“你让林大夫说完嘛!”
蒋梅笙自己心里也急,但不能不先稳住妻子的情绪。林大夫这时候把目光转向悲鸿:
“我们的建议是……动手术!”
这三个字一说出来,大家全呆住了。还是蒋梅笙沉得住气,他定定地望着林大夫:
“胎儿七个月大了,适合动手术吗?”“蒋先生!现在我们顾虑的是产妇的安危!
不瞒您说,这胎儿……恐怕保不住了!”“嗄!这……”
戴清波先哭了出来,蒋梅笙立刻按住她肩膀:
“别让棠珍在里头听见!林大夫!依您看……假如动了手术,大人是不是就没问
题?”
“这我们也不敢说,总是尽力而为。徐先生!您看怎么样?”
林大夫这会儿想知道的是悲鸿的意见,悲鸿还是呆楞楞的:“我?”
“没错!动手术之前,我们要先征得您的同意。”悲鸿这才回过神来,他有点无助
地看了看老丈人。
蒋梅笙透出他一向坚定的语气:
“悲鸿!这是你做丈夫的权利,也是责任!”
“爹!您的意思……”
“在医院里,我一向尊重大夫的看法,至于你……我说了,该由你自己决定!”
“既然这样……好吧!我……我同意!”
林大夫立刻接上话:
“事不宜迟……王小姐!你让徐先生在同意书上签名,我去吩咐他们准备开刀房!”
林大夫朝三个人点点头,走开了。
不仅仅是大人,连小孩都保住了!经过相当艰难、但还算顺利的手术,碧微产下了
一个女儿;毕竟不足月,婴儿只有四磅重。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母女平安;而且,孩
子生下来之后居然挺能吃的,除了体重,其它方面没有任何的不正常。已经十天了,碧
微当然最高兴;这会儿她什觉刚睡醒,睁开眼,看见弟弟在床边看书:
“丹麟!”
“二姊!你醒啦?”
“欸!……你把窗帘拉开,我想透透气!”
丹麟过去把窗帘拉开,走回床边坐下:
“二姊!……姊夫刚走,他说……今天晚上要在画室里忙,不过来了!”
“我知道了!”
碧微望着窗外,苦笑了一下。这几天,平常只知道用功看书的弟弟倒是经常陪在医
院里,姊弟俩有说有笑的;而丈夫呢?他也每天来,也许个把钟头吧,没说多少话,多
半把病房里的报纸看完就走了……
护士小姐把孩子抱了进来,该喂奶了。再为人母,碧微一边为自己所赋予的这个小
生命庆幸;同时却也为了自己不很确定的未来,平添了一丝忧虑。
第十一节
床头是一盏微弱的台灯,蒋丹麟一个人在床上静静地躺着。母亲喂他吃过药、走出
房间的时候,丹麟觉得屋顶的灯太亮,要母亲把它关了,留下这盏小灯。得的是这种病,
丹麟偶尔会埋怨命运;但更多的时候是默默地承受。下什又吐血了,每年三四月间,总
是他犯病的季节。母亲请来了大夫,开了药;但丹麟知道那些药医不好他的病。其实,
母亲心里一定也有数的;他想。
房门上有人轻轻敲着,丹麟缓缓转过头,是姊姊碧微。
“……二姊?”
“丹麟!你没睡着吧?”
碧微边说边走了进来,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觉得怎么样?舒服点没有?”
“嗯!你也知道的,二姊!每次都一样……来的时候天旋地转,像是五脏六腑都在
翻腾,撑过那一阵子,就……缓和了下来……”
丹麟说着又咳了几声,碧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