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节
作者:莫莫言      更新:2021-06-11 16:40      字数:4956
  回首碧雪情
  作者:潘宁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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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节
  好一大队人马,就那么潇潇洒洒、浩浩荡荡地越过那座大桥;尖锐刺耳却透着浓浓
  喜气的唢吶声,伴着因了幽沉回荡而更显出一股庄严的铜锣声,从桥上朝四面播散,鞭
  炮声更是前一阵、后一阵的,响个不停。
  迎亲队伍的阵仗自古以来都差不多,没什么新鲜,却总能招来一群群围观的乡亲;
  尤其是大户人家的喜庆排场,那还真是百看不厌的。这是清宣统三年,公元一九一一年
  暮春的一个晴朗日子。江苏宜兴县城城南的一家茶馆里,跑堂的右手端着茶盘,上面放
  着茶壶茶杯和一个大空碗,左手提着一壶滚烫的热水,踩着轻快的脚步上楼;看他那纯
  朴而又带着几许爽朗的笑容,显然对自己熟练的身段挺满意的。当年刚到茶馆当学徒的
  时候,掌柜的得空就叮咛他,伺候客人不但要周到,动作也得快,几十年的老字号可丢
  不起人……
  “二位客倌,你们的铁观音……”
  四平八稳地把一大整套茶具布置好,跑堂脸上的纯朴笑容更爽朗了。他把滚烫的水
  注满大空碗,再把已经泡好的那壶茶浸在碗里,嘴上没闲着:“这是咱们店里专门为贵
  客琢磨出的品茶方式,听说是福建人发明的……整壶茶在热水里浸着,这茶就格外香醇
  了!……还有,这茶壶,可是道地的宜兴‘供春壶’,可有着典故呢……”二楼靠窗的
  这张桌子旁,坐的是两位中年男子。在跑堂机饯的眼里,两张陌生的面孔不说,光看他
  们的打扮和搁在桌脚几件简便的行囊,就知道是外地来的。跑堂的替他们在杯子里斟上
  茶,然后在肩头披着的毛巾上擦擦手,又说开了:
  “二位客倌……是来喝喜酒的?……是程府还是蒋府的贵客?”
  “都不是,我们是从北方回南的,正巧路过贵地,听说你们这家茶馆是宜兴县城里
  最有名的,所以进来歇歇腿,喝杯好茶。”
  “欸……是啊!”
  跑堂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都怪自己迷糊!果真是喝喜酒的贵客,这会儿不早就在
  新郎倌家里热闹着了?哪有工夫在这儿喝茶,还带着行囊?迷糊哟!跑堂的摸摸后脑勺,
  傻呼呼地笑着;两位客倌也相对笑了笑,觉得这跑堂挺憨直的,虽然他脸上的笑容已经
  从先前的爽朗转成了此刻的腼腆。
  迎亲队伍的喧闹声不时传过来,体型稍胖的一位客倌就着茶杯啜了一口:“嗯……
  真是好茶,果然香得很!……刚才听小哥说,这喜事的一方是蒋家,莫非是宜兴县城里
  南门大人巷的蒋家?”
  “是啊!客倌认识他们?”
  “哦,不!蒋家书香门第,几世为官,对地方上贡献颇多,我只是略有所闻罢了。
  但不知今日这桩大喜是……”
  “是蒋梅笙、蒋二老爷嫁女儿,嫁的是本县名士程肖琴老爷的公子,甭说多么的门
  当户对了!……光看这排场吧,打从我来这儿当学徒开始,这些年来就没见过这么热闹
  的……”
  跑堂兴头一起,如数家珍似的,恨不得把新郎新娘双方的家世一古脑全告诉两位客
  倌;甚至连新娘的母亲当年嫁到蒋家时,嫁妆里的各款衣服饰物简直一辈子都穿戴不完、
  陪嫁的黄金得要用秤来秤,他都像是亲目所睹……两位客倌边喝茶、边听故事,倒也觉
  得这腿歇得蛮有意思的。远处,唢吶声、铜锣声、鞭炮声仍旧依稀可闻……。
  南门大人巷蒋家在宜兴确实颇有来头。远的不说,蒋梅笙的父亲蒋萼诗文俱佳,光
  绪二年中了举人,曾任高邮州学正、丹徙县教谕,一生清廉;母亲储慧小时候喜爱读书,
  嫁到蒋家后夫唱妇随,吟诗作文,在那个年代是了不得的事。蒋梅笙从小耳濡目染,也
  写得一手好文章和好字,曾经在县里考试高中第一;没想到朝廷就在那一年废了科举,
  蒋梅笙只能断了做官的念头,后来转而兴学办校,并且从事著作。
  蒋梅笙的妻子戴清波,也系出名门;父亲戴裕源曾经担任过广东澄海和新会的知县。
  戴清波虽然小时候没读过多少书,但是聪慧勤学,在丈夫教导下,竟然也对琴棋书画广
  有涉猎。
  蒋梅笙夫妇有两个女儿,这一天出嫁的是大女儿蒋榴珍。和亲家程肖琴既然门当户
  对,少不得一切都依古礼旧俗;场面之盛大、婚礼之隆重,确实难得一见。这会儿,媒
  人已经领着龙凤大花轿上门了,女方却是大门紧闭。男方依习俗把准备好的大红包交由
  媒人捧上,女方才把大门打开,那顶龙凤花轿紧跟着被迎进了中堂。眼看着香案摆好,
  媒人忙不迭地回到男方家里,等吉时已近,这才又领着新郎倌,乘着蓝呢官轿,一路吹
  吹打打地前去迎娶……其它的繁文缛节,说也说不完。为什么这么麻烦?多半人不知道、
  也不敢问;反正祖先传下来的,照着做就是了。怕的是哪一个环节上疏忽了,小俩口将
  来几十年的日子里,万一有个不顺遂,谁也担待不起!
  总该有喘口气的时刻吧!新娘的母亲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空档,扶着一把椅子坐下;
  新娘的妹妹向来善解人意,赶紧给母亲端了一杯茶,又伸手轻轻捶着母亲的肩膀:“娘!
  您可别累坏了!”
  “我知道!可是娘心里高兴呀!……棠珍!你瞧着这些,全是礼仪!全是规矩!一
  点也马虎不得的!……娘当年嫁给你爹,行的就是这些个礼仪、这些个规矩!……你可
  得仔仔细细地瞧!到时候,你照着做就是了……”
  “娘!您这是往哪儿说嘛!人家才十二岁……”
  “也快了!十二,一转眼……”
  “娘!您别说了嘛!我不要听、不要听……”
  “瞧你!……好好好!娘不说了!唉!还真是累!棠珍!来!再给娘捶捶!”
  棠珍拳起手,在母亲肩上背上又捶了起来。像是赌气、又像是撒娇,这回的力道不
  自觉地重了些;一使劲,额头上居然渗出了几滴细细小小的汗珠,脸上也泛起了一抹红
  晖。才三月天,气温没那么高,怎么了?自己是怎么了?戴清波闭目养神,捶在肩头上
  的是小女儿乖巧的一双手,就像她那颗乖巧的心。有两个同样乖巧的女儿,再加上一个
  聪明好学的小儿子,做母亲的是该心满意足了;虽然小儿子上面、两个女儿底下,原来
  还有两个儿子,却都天不假年,分别在两岁和三岁的时候夭折了。
  “唉!……”戴清波想着想着又叹了口气。照理说,这是女儿大喜的日子,不该去
  想那些伤心事的;但也愈是这种大日子,愈容易让人触景生情。戴清波睁开眼,心里还
  有些话要跟小女儿说:“……其实,这些礼仪规矩的背后,说不准有哪些看不见的道理
  在。一件一件的,从祖先一代代传下来,做子孙的就得奉行不悖。尤其是咱们女人家,
  更是得一步步踮着走,胡涂不得,更错不得!”棠珍在母亲肩上背上继续捶着;手有点
  酸,捶的速度放慢了些。
  “唉!……”
  戴清波想着想着又叹了口气。照理说,这是女儿大喜的日子,不该去想那些伤心事
  的;但也愈是这种大日子,愈容易让人触景生情。戴清波睁开眼,心里还有些话要跟小
  女儿说:   “……其实,这些礼仪规矩的背后,说不准有哪些看不见的道理在。一件
  一件的,从祖先一代代传下来,做子孙的就得奉行不悖。尤其是咱们女人家,更是得一
  步步踮着走,胡涂不得,更错不得!”
  棠珍在母亲肩上背上继续捶着;手有点酸,捶的速度放慢了些。
  母亲出身名门,加上父亲多年来的调教,当然算得上是知书达礼的传统中国女性;
  打从棠珍稍稍懂事开始,母亲总不时地藉各种机会教诲女儿。不同的是,榴珍、棠珍两
  姊妹从来不嫌母亲啰唆,因为母亲总是说得恰到好处、点到为止;而且,姊妹俩每一次
  都感受得到母亲教诲背后深藏着的爱。
  可不是,母亲适时地煞住车了,取而代之的仍是那份深藏着的爱:“看着你姊姊嫁
  了这么一个好人家,我打心眼里高兴!棠珍,娘接下来该操心的就是你了!……你这么
  乖、这么懂事,老天爷和咱们蒋家的列祖列宗,都会保佑你的,你一定会和你姊姊一样,
  嫁个好人家!”
  这回,棠珍没再害羞、没再撒娇。她只是静静听着,静静想着;悄悄咀嚼着母亲的
  话,悄悄藏起一份少女的憧憬。门外又是一阵鞭炮声;新郎迎亲的蓝呢官轿已经到了。
  棠珍藏起来的少女憧憬毕竟是模糊的;自己还来不及细心勾勒,就被人重重画上一
  笔,完全给搅乱了。那是姊姊榴珍出嫁后的第二年,棠珍十三岁;一位嫁到苏州查家的
  堂姊回宜兴省亲。这一天,棠珍从就读的宜兴女校师范班放学回家,一眼见到堂姊坐在
  大厅上,正在跟父母亲谈着什么,三个人好象都蛮高兴的。蒋梅笙一阵笑声刚落下,看
  见棠珍进来,他朝妻子眨眨眼:
  “女儿回来了,你这就告诉她吧!”
  戴清波也是眉开眼笑,掩不住心里的喜悦:“棠珍,快过来谢谢你堂姊!她刚替你
  做了媒,对方也不是外人,就是你堂姊夫的亲弟弟!”
  “娘?……”
  棠珍怎么也猜不着会是这么一回事!她还来不及先向父母请安,还来不及招呼堂姊,
  就有这么一件天大的事等着自己!她整个人呆住了。
  堂姊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快步走到棠珍跟前,亲热地抓住她的手:“棠珍,真巧!
  正说着你的事,你就回来了!……刚才我还跟二伯父、二伯母说,你要是能嫁给紫含,
  该有多好!不但咱们姊妹俩又能在一起,而且,查、蒋两家更是亲上加亲,那可真叫人
  羡慕极了!”
  “是啊!棠珍,你堂姊说得一点也不错,这亲上加亲的事,别人家想求,还得看有
  没有那缘份!……再说,咱们这亲家也是人人推崇的书香世家,你堂姊夫的尊翁还做过
  荆溪的知县,前两年结这门亲事的时候,人家都说你堂姊命好,找到了好婆家!……”
  其实,母亲是不需要说这么一大串的,堂姊嫁到查家都快两年了,这些事棠珍怎么
  会不知道?可是母亲毕竟是母亲,为了女儿的终身幸福、为了心头对女儿那份深深的爱,
  这会儿竟然像是扮起媒人的角色,数说着男方的家世、男方的优点:
  “你堂姊还说,查家二少爷人品、相貌都好,年纪跟你也相当,等将来两个人都从
  学堂里毕了业再成亲,你爹跟我的意思是,就趁你堂姊这趟回到苏州,请查家挑个日子,
  先把事情订下来……”
  棠珍心里明白,母亲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怕的是自己一下子承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
  大事;甚至,母亲还可能担心自己不答应……棠珍还是一句话都没说;轻轻地把手从堂
  姊手里抽出来,两眼茫茫然的。
  要她说什么呢?看这态势,不只是母亲,八成连父亲也对这门亲事相当满意;父亲
  没说什么,但他那眼神、那笑容已经表明了一切。棠珍默然地低下头。在她半大不大、
  似懂非懂的心田里,“婚姻”应该是属于大人的事;十几岁的小姑娘,能有什么看法?
  虽然谈的是自己的婚姻,但谈的人还是大人,只能是大人!可不是!周遭这么多亲戚,
  长一辈的不用说,就是同辈的二十多个当中,也有几个已经结了婚的,可有哪一个不是
  “大人”谈好了安排的?棠珍唯一能想到的是,大概不久之后,自己就会被人家在背后
  指指点点、得顶着一个“已经许配给查家”的名份了。除此之外,她真的好茫然!
  “查紫含”,这个全然陌生的名字,竟然在一剎那间不仅走进棠珍的生命,而且还
  像是一条绳索,将要牢牢地把她拴住……
  蒋家老太爷过世了!这是一九一五年四月里的事。在上海复旦大学任教的蒋梅笙接
  到电报赶回宜兴,老人家已经走了;十六岁的棠珍在家乡上学,赶上了给祖父送终。依
  照习俗算了日子,蒋老太爷的丧礼是在好一阵子之后才举行的,大礼办得非常隆重,前
  前后后好几天,远亲近邻川
  流不息,都来给老人家上香祭拜。这一天,老人家的长子、棠珍的伯父蒋南笙家里
  来了一位客人。蒋南笙在宜兴女校任教,这位客人是他的同事,年纪很轻,两个人在厅
  里聊着。
  “棠珍姊!棠珍姊!”
  棠珍正在房里看书,堂妹玫君边喊边跑了进来,脸上有着诡异的笑容:
  “棠珍姊!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