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垃圾王      更新:2021-06-11 16:40      字数:4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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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使人不解的是;罗光春似乎并没有奢望把店铺做大;十几年的光景下来;仍然是这一间小店铺。生意上也从不贪求利润;一旦活儿接不过来;便挂出牌子;声明暂不接活儿。这种态度;或许也就应了店门前那副对联的意思。师徒四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歇;日子过得也算常规。
  话说光绪三十年秋天;满城县的师爷孙越强乘一辆驴车颠颠儿地进城来了;赶车的仍旧是满城县衙的差役梁子汉。梁子汉赶着驴车一路小跑着进了秀水街;就在润文轩店前停稳了。
  孙越强下了车;不曾进店门;罗光春已经在店里看到;忙不迭大步迎了出来;拱手笑道:“孙先生;多日不见了;一向可好。”(店掌柜如此之热情服务态度;可见孙越强不仅仅是熟客;常客;而是贵客了。)
  孙越强拱手还礼;笑道:“罗老板;生意兴隆。”
  罗光春笑道:“小本生意;吃得上饭;也就知足而乐了。不劳孙先生惦记。快请进来说话。”说着;也招呼梁子汉进店来。梁子汉微笑着摆摆手;不下车;也不进店。说自己在驴车上候着便是了。(梁子汉聪明;孙师爷进店必是谈生意;自己一个赶车的;进去凑什么热闹?此等眼力架;必是有一番练达。)罗光春不再勉强;便让韩为诚将一碗茶水端出去递给了梁子汉。梁子汉忙着谢了;就坐在车上细细地喝茶(“细细地”三个字;必是慢慢的意思。不为解渴;只为候人);左右打量着秀水街中的生意风景。(左右打量;必是无聊至极。)
  孙越强站在店门前;表情认真地看了一眼店门前的那副对联;粲然摇头一笑;撩衣进了店门。
  孙越强是保定府有名的才子;此人是河间东八里铺人氏;这一年三十五岁;他曾经是京城某位亲王的幕僚;后来亲王开罪了皇上;孙越强便受了株连;在狱中苦坐了二年;后经朋友保释出来;便来到了保定;经人介绍;在满城县衙做了师爷。孙越强一笔好字;一手的好文章。京城才子与他多有来往。他多次在润文轩治印;一些京城的文人墨客也多通过他牵线;来润文轩治印。罗光春知书;孙越强饱学;二人渐渐谈得投机。由此;孙越强便与罗光春过从甚密起来。
  孙越强进了店;却不坐;四下里观看着。几面墙上挂着些字画;有一幅隶书立轴吸引了孙越强的目光;那是一幅中堂;隶书;内容写的是:
  夜读茶经止渴
  朝临米帖充饥
  孙越强连称好句好字。
  罗光春笑道:“这是我信手涂鸦;招惹孙先生笑话了。”
  孙越强击掌笑道:“果然是句好字好;孙某并无阿谀奉承的意思。至少比店门前那副对联好些。”
  徒弟李双夺笑问:“孙先生如何看不中店门的对联呢?”
  孙越强笑道:“实不相瞒;我每次来贵店;都要认真揣测一下;每每总是感觉意境消极。或许罗老板胸中有别的意思;孙某才薄学浅;勘不破罢了。”
  徒弟韩为诚一旁插话:“孙先生如何认定这两句意境消沉呢?”
  罗光春摆手打断了韩为诚的问话;笑道:“不消说;不消说了。那两句对联如果孙先生看不上;莫不如给我们撰一副联如何?”
  孙越强笑道:“罗老板啊;我只是说说而已;若是撰写新联;我怎么及得上罗老板呢?玩笑了;玩笑了。”说罢;摆摆手;便坐下饮茶。
  罗光春在一旁陪坐;笑道:“孙先生;这是一位南方的客人送来的新茶;滋味如何?”
  孙越强又呷了一口;将茶碗放下;笑道:“果然是好茶。只是我对茶并无好感。”(谈歌写到此处也惊讶了;孙越强如此言语突兀;这茶怎么了?)
  罗光春听得奇怪;便嗯了一声;一双眼望定孙越强:“孙先生何出此言呢?”
  孙越强悠然一叹道:“恕孙某乱弹;茶本是一个解渴的物儿;自古至今;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引车卖浆者流;都拿此物来说事儿;这便是病垢了。我总想;整个一个大清朝;整天价都泡在茶里;泡来泡去;这大清朝便要泡得精疲骨松;怕是没得救了。”
  罗光春听得一怔。
  孙越强却哈哈笑了:“不谈国事。”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是一方手掌宽窄的石料。孙越强将石料轻轻放在桌上;笑道:“孙某此次是专程进城;请启繁先生来治印的。”
  罗光春哦了一声;拿起桌上的石料细细看了;眉宇间闪过一丝惊讶的神色。又淡笑道:“是孙先生自家用的?”
  孙越强点头笑道:“自然是了。”
  罗光春把石料包好;递还给孙越强:“这件活儿;恕罗某难能承接。”
  孙越强诧异道:“启繁先生何出此言?”
  罗光春正色道:“非不为也;是不可为也。”
  孙越强皱眉道:“还请启繁先生开诚布公。”
  罗光春笑道:“此印并非孙先生使用。”
  孙越强笑了:“原谅孙某刚刚没有明言;实是一位朋友相托;必要启繁先生的手艺;孙某愿意在银子上让步。”
  罗光春鄙视的目光看了看孙越强;嘿嘿笑道:“孙先生啊;我二人多年交情的深浅岂是银子上多少的缘故?”
  孙越强脸一红;拱手笑道:“着实该打。孙某言语不慎;说得错了。”
  罗光春不再笑:“孙先生;这方印;我的确不可以承接。若孙先生闲坐喝茶闲聊;便是坐坐;我也多日不见孙先生了;也愿意同孙先生海阔天空一番。孙先生若只是为这方
  印而来;就请先生走路;不要误了自己的事情。”
  三个徒弟一旁都怔住了;他们都知道罗光春与孙越强交情甚厚;如何师傅会拒绝给孙越强治这方印呢?这方印有何名堂?
  孙越强呆呆地看着罗光春:“孙某着实不解;启繁先生如何要拒绝这一单的生意呢?”
  罗光春摇头笑道:“不提不提。”
  三个徒弟面面相觑;不知就里;李双夺忍不住问一声:“师傅;这方印到底如何治不得呢?还是要给我们讲讲明白。”
  罗光春看看三个徒弟;不禁苦笑了:“若要说破;孙先生岂不是要怪罗某多嘴了。”
  孙越强笑了:“孙某正想听个清楚明白。”
  罗光春拿起桌上的石料;问三个徒弟:“徒儿们;这什么石料?”
  三个徒弟接过石料相互传看了;韩为诚说:“师傅;这就是普通的寿山石啊。也看不出什么过于名贵之处嘛。”
  罗光春笑道:“你们只说对了一半;此石是寿山石一种不假;可它却是大有来历;你们何曾知道;它却是万两黄金换不得的啊。”
  孙越强和三个徒弟同时呆住了;怔怔地看着罗光春。(什么石头?万两黄金也换不得?那还是石头吗?)
  罗光春道:“此石本名为紫萝卜黄田。是黄田中的极品。只是一般人误将此石认作是一般的寿山石罢了。”
  三个徒弟点头称是。孙越强细心地听着。
  罗光春笑了笑:“此种石料;可谓奇宝无价;区区一两;便值得数千两黄金。据我所知;此等大料;并无在民间流落。我只知道皇室里只有区区三块;若是看得不错;此石必是出自皇宫。再若猜;必是现在朝中摄政王爷的藏品。”
  孙越强听得频频点头。三个徒弟也都怔住。
  罗光春皱眉道:“孙先生啊;我一向不与官家交往;街上传言宫中的大臣们也有求我印章者;以讹传讹;市面上便信以为真了。可神明自知;罗某却一方印也不曾向宫中出手过啊。非是罗某孤赏自傲;沽名钓誉。只是我祖上的规矩已经定下;不与官家纠缠。此一方石料;我已经看出来历;所以我不可以治印。即我刚刚讲过的;非不为也;实不可为也。”
  孙越强叹了口气;点点头:“启繁先生果然慧眼;直让孙某刮目相看。”(明里是夸奖罗光春的眼力;心下却有被人揭破的尴尬。)
  韩为诚站在一旁;细细地观看着桌上的这一块石料;张张嘴;似有话说。罗光春看出了;略加犹豫;便笑道:“为诚啊;你有什么话;就说来听听。你们三个与孙先生也早就相熟了;不必讳言。”
  韩为诚笑道:“师傅;恕徒弟冒昧;若是师傅不愿意承接;为诚不才;愿意接下这印章。”
  孙越强看看罗光春;笑道:“启繁先生以为如何?”
  罗光春笑道:“为诚的手艺我自然信得过。他在我这小店里已经有些年头了;手艺在他们三个当中;也是最为出息的。也该出头了。”说到这里;他重重地看了韩为诚一眼;叹道:“所谓误人一时;怕是要误人一世。”。
  韩为诚似乎听出罗光春的话外之音;目光里登时有了些许惊慌:“师傅啊;您这是什么意思?”
  罗光春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了;他缓了缓口气;说道:“为诚啊;你我二人师徒缘分已尽;今日便是你出徒之日了。只是今后你在江湖上走动;切不要再提我罗光春的名字。我还要为你这两个师弟张罗饭口。直是怕你接揽一些来历不清的印章;惹下些麻烦;便是要连累了这润文轩了。”
  大家听得怔住了。
  韩为诚猛地跪在了罗光春的脚下;哭叫道:“师傅啊;你不能赶我走啊。”
  罗光春目光颤了颤;有些动容;但他还是摆摆手:“为诚啊;我已经看出;你与孙先生相交至深;你随孙先生去吧。”
  孙越强长叹一声:“启繁先生啊;您这是何必?不就是一方印章嘛。”
  罗光春站起身;直声说了一句:“恕不送客。”就转身进了里屋;放下了屋帘。店里;一时气氛尴尬万分;李双夺张得意愣怔怔地看着韩为诚和孙越强。
  韩为诚长叹一声;站起身;叮嘱李双夺和张得意一句:“替我孝顺师傅。”说罢;深深一揖;便随孙越强出店去了。
  李双夺和张得意醒过神来;忙追出店门;直见孙越强和韩为诚已经坐在了驴车上;梁子汉一挥小鞭儿;暴出一声脆响;驴车便悠悠地蹿出了秀水街。
  李双夺和张得意心中都有些伤感;他们转回身来;却呆住了;只见罗光春怔怔地站在店门前;目光中有了些许凄怆之色。罗光春目光直直地望着秀水街;秀水街上已经不见了孙越强和韩为诚的影子。只有一阵秋风从街中悠然自得地吹着。罗光春长叹—声:“可惜了为诚;只怕他是无有下场啊。”
  李双夺张得意面面相觑;不知罗光春此言何意。
  如此过了一年;第二年秋上;韩为诚在保定大旗杆下被斩首;罪名是勾结乱党;为乱党治伪印。李双夺和张得意在街中看了刑场;唬得不敢做声;颠颠地跑回店来;告诉了罗光春。罗光春正在店中刻印;听得说了;浑身一颤;头也不抬;只是嗯了一声;继续刻印。李双夺和张得意面面相觑;不敢再说。
  太阳不及落山;罗光春让两个徒弟早早地关了店门;师徒三人坐在一起;罗光春长叹一声:“不瞒你们两个;韩为诚是革命党我早就知道。他与孙越强先生曾经是旧友。只是他二人不说破;我也不好说破;去年孙先生带来的那方石料;便是革命党人的东西。我伪托说是朝中王爷的石料;只是不好说破内中机关。那次为诚坚持;我便只好成全了为诚。只是想不到;他竟如此短命啊……”说到这里;罗光春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夕照从门缝里和窗缝里钻进店里;仍然劲道的光线将店中切割得一片零乱。
  这天夜里;罗光春独自在店中饮酒;饮得满脸是泪。
  第二年;大清朝退位了。孙越强乘一辆八马的官车;前呼后拥着回到了保定。孙越强竟做了保定的督军。那天;孙越强俗装简从;亲自来到润文轩;来请罗光春去望湖春酒店吃酒。罗光春竟让李双夺和张得意挡在店门前;不让孙越强进门。孙越强在店门外让李双夺传话进来:“启繁先生;你这是何必?”
  李双夺传话进来;罗光春仰天长叹:“你去告诉他;他孙越强坏了我一个天分很高的徒弟;我自然要记恨他一世了。”
  李双夺传话出去;孙越强脸上便有愧色了;他不再说;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张得意劝解:“师傅;孙大人现在毕竟是民国的官僚了;咱们不好得罪啊。”
  李双夺也劝道:“师傅;孙大人毕竟和他朋友过一场啊。”
  罗光春苦笑道:“你二人涉世太浅啊。你们以为这革命党能成功吗?你们以为孙越强先生这个督军能坐得长久吗?”
  李双夺和张得意双双怔住了。
  真让罗光春言中了;只过了两年;孙越强因为反对袁世凯;被抓进了监狱。那一日街中北风呼号;孙越强浑身是伤;戴着镣铐;站在囚车上;从街上驶过去了。张得意正在街头买面;背着面袋一眼撞见;惊散了魂魄;扔了面袋;跑回店里告诉了罗光春。罗光春
  听了;浑身一颤;轻轻叹了口气;沉思了良久;便让张得意李双夺二人去监狱里探望。
  张得意李双夺花了三十块大洋;打通了关节;前去监狱探望一遭回来了;告诉罗光春;孙越强被判定的是死罪。
  罗光春默不做声;他饮一碗白水;便让张得意李双夺二人关了店门。
  这天夜里;有两个官差;进了保定监狱;他们手里拿着盖有国务总理印信的公文;前来提孙越强到北京受审。监狱想立刻报告新上任的督军;可是夜半时分;谁敢打扰督军的好梦?谁知道这位新督军是个什么脾气呢?北京的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