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作者:死磕      更新:2021-02-17 11:47      字数:4787
  她以为在黑暗中辩机什么都看不到。
  而辩机无法关闭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眼睛。
  他只能在心里默诵着佛门的戒律。
  他看见高阳赤裸地走到那张木床前。
  她走过去那妩媚的姿态就像是漂浮在水面上。
  辩机在拼力割断着不清净的六根。其实那不过是一种不断的意念。他看着想着那女人。无奈那激情鼓胀。那身体仿佛不是他自己的了。他加倍地害怕自己。他无处躲藏。
  终于,他眼看着高阳公主躺在了那铺满金色茅草的木床上。那起伏不定的线条。然后,她拉起被子盖住了那个横陈于祭坛之上的美丽诱人的身体。
  辩机低声地叹息。
  他觉得苦难终于渡过。
  这时候他听到高阳公主低声的呼唤。她说,夜怎么这么冷,请把那棉袍再帮我盖上。
  辩机不能不去做。他走过去。去盖那棉袍。他靠近公主一寸那欲望就又鼓胀一层。他觉得他就要爆炸了。可就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他的手被公主的手拉住了。他无法挣脱。
  公主骤然之间坐起来。她身上的被子滑落下去。她问他,我的手是不是很凉?帮我焐焐,就坐在这床边。
  辩机已经无可逃遁。他不能拒绝公主也就是不能拒绝他自己。他抓住了公主伸向他的那双纤细冰凉的手。他把那双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他突然哭了。他崩溃了。他用那被压抑得很低沉的声音说,公主,救救我。求你。让我走吧。
  你也很冷吧?你周身在颤抖。为什么不抱紧我……高阳赤裸的上身在冰冷的空气中抖动着,她的那美丽丰满的乳房也在清凉的月光下颤动。
  不——辩机几乎是在呐喊。
  为什么不?公主跪起来。她把她赤裸的蜷曲的身体强行塞进了辩机的怀抱中。
  公主亲吻着辩机的眼睛。她拼力吸吮着那蓝色的光泽。她吻辩机柔软的嘴唇。她问他,为什么不?为什么不?
  公主把她的温热的手伸进了辩机的腿中。她觉得她触到的是一片已变得冰凉的潮湿。公主又问,为什么要皈依可恶的宗教?你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而宗教又能给你什么呢?来吧,脱掉你这袈裳,裸露出你的本真。来吧,我知道你还什么也没经历过,让我们来……
  高阳终于把赤裸的辩机拉到了那铺满金色枯草的床上。她引导着他。然后她被撞击。远处传来狼群的嚎叫。
  辩机在黎明时分悄悄离开了公主的房间。
  他一直坐在书房的木凳上发呆。
  他知道他失败了。他是个脆弱的人。他的信仰没有给他力量去抵抗来自那个美丽女人和美丽身体的诱惑。他为此而把他正在读的那几本书撕成了碎片。他很难过。他痛苦极了。而高阳公主在那个明媚的早晨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
  房遗直如热锅上的蚂蚁。终日惶惶。
  与高阳公主的不辞而别并不是房遗直的本意。但是他知道那时候他如果不走,一切将不堪设想。他作出了牺牲。他牺牲的是爱是情感。而这爱这情感又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够被世人接受的。没有前途,唯有终止。
  他在星夜离家的那个晚上,如逃难般。只有父亲房玄龄知道他的行期。他看着父亲日渐苍老的面容,出走的决心就愈加坚定。至少,他想至少是不能让他的老父亲蒙受耻辱,否则,他将会毕生受苦。
  马车从高阳的院落前走过时,他浑然不觉。
  他已经记不清在那许多的夜晚这院里的那诸多情景。
  接下来是漫长的旅途。他闭上眼睛,一任这摇摇晃晃的马车随便把他带到哪儿。
  后来他终于到达了临淄。回到老家之后,他便觉出周身彻骨地疼。他想他怎么能够舍弃高阳呢?那无异于杀了他。他诅咒命运的不公,他甚至想当即就返回长安,他宁可家败人亡也要把高阳那美丽的身体紧紧地抱在怀中。
  然而,他还是留了下来。他毕竟是一个男人。一个成熟的男人。一个宰相的儿子。于是,他开始沉下心来为父亲处理老家田产上的各种事务。傍晚的时候他便喝酒,总要喝到一醉方休。
  有那么几次,酒后,在家乡朋友的怂恿下,他也曾去看过一些红楼的歌舞。他甚至也同临淄的那些美丽的小妞们亲热过调戏过,并和她们睡觉。但无论什么,无论美酒还是美女,全都不能替代高阳。
  终于熬过了麦收熬过了漫长的夏和漫长的想念。当秋季到来的时候,房遗直终于踏上了归程。然而大水冲断了道路,他最最心爱的那匹马又因一路劳疾而突然跌倒死去。那么多的阻遏。他不知道这都意味和预示了什么。他为此延误了归程。所以,他与她的期待失之交臂。他到家的时候已是深夜。那个深夜,房遗爱正在为他的终南山游猎而备弓备马。
  他终于飞驰进梁国府的大门。他跳下马拖着疲惫的身体和僵硬的腿。他没有去惊动父亲也没回自己的家而是直奔高阳公主的庭院。他已经抬起手臂他就要拍响高阳的院门,但是他却突然迟疑了。
  他迟疑着。他在迟疑中离开高阳的院门走向房遗爱的西院。他觉得他的这决定是慎重的得体的。他毕竟已不是那种黄口小牙的毛头小伙儿,他是个成熟的稳重的男人。
  然后他看见了遗爱的院落里灯火通明。他一见到房遗爱那张兴奋无比的脸就什么全都明白了。他异常沮丧。他在心里骂着自己,他觉得他回临淄老家不辞而别是他此生犯下的最大的错误。那一刻他真是连死的心都有,却没了男人的风度。他即刻用“退一步海阔天空”来慰藉自己……
  他被孤零零地留在了家里。
  他终日在高阳公主的院墙外徘徊着。回忆他们初次时的那惊心动魄,为高阳将她的初夜奉献于他而感动落泪。
  他就这样终日被煎熬着。他悔不该当初不辞而别;更悔不该返家的当夜没有直闯入高阳的房间。
  然后他终于不想再后悔了。他要行动,要真刀实枪地去杀去砍。于是第二天房遗直便备上快马,只身一人驰进终南山。
  他想他无论何时赶到山顶的行宫都要立刻见到高阳。他想为了夺回高阳,他宁可杀了遗爱,就像皇室的那些兄弟那样。在这个美丽的女人面前,他不再以为手足之情是凛然不可侵犯的。
  他在秋的山林中跃马扬鞭。途中他经过了辩机的草庵。他看见了那圆形的草庵里亮着灯光。他知道那一定是青年辩机在灯下苦读。他无数次来过这里。他一直很钦佩辩机隐遁的气魄和他的博学多识。他在穿越草庵时觉得很渴。他很想到辩机那里喝一口水暖暖被秋夜冻僵的身体。他觉得林中空地上这木房子里的灯光有种异样的温暖。那温暖中仿佛响着高阳的笑声。但无论怎样温暖遗直都没有进辩机的小屋。温暖提示他高阳的所在。那笑声是从山顶发出的,隐隐约约,仿佛梦幻。但那不是梦幻,真实的高阳此刻就住在那山顶的行宫中。于是他想他此刻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快快见到高阳。那才是一种真正的饥渴。
  于是他错过了辩机草屋那温暖的灯光,错过了高阳公主的笑声。他克制了饥渴,继续在艰辛的夜路中向山顶挺进。
  房遗直是在拂晓时分叩响行宫大门的。
  房遗直不顾一切地推开房遗爱的殿门。他举着松明火把,他不管他们是什么姿态,哪怕是他们正在做爱,他也要立刻把他心爱的高阳抢过来。他想如果房遗爱阻拦他,他就将抽出长剑搏杀。他宁可在弟弟的血泊中与公主拥抱。
  房遗爱被惊醒。他好不容易才看清站在他床前的这个举着火把的人影就是他的哥哥房遗直。房遗直二话不说,他举着火把便去抓遗爱身边的那个女人。怎么?是淑儿?房遗直不知道他此刻胸中是一种怎样的绝望。他像是被谁当头一棒,脑子一下子一片空白。
  公主呢?公主她人在哪儿?我要见她。
  在辩机的草庵里。
  在辩机的草庵里,怎么会?
  这两个晚上她一直住在那里。她嫌这山顶太冷。她累了她不想再爬山……她把淑儿给了你就为了她自己能留在辩机那儿……
  哥哥,你别胡说!说吧,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要不是皇帝……
  那草庵里的灯光!
  那异常的温暖!
  那笑声!
  他全错过了!
  那辩机!
  又是狠狠的一击!
  房遗直立刻如泄了气的皮球。他赖以支撑的全部信念骤然间呼啦啦全都倒塌了。
  第二天清晨,房遗爱兄弟带着众侍从浩浩荡荡来到草庵时,像事先约定了又心照不宣一样,那修士辩机早已不知去向。唯有高阳公主威严地站在草庵前的空地上。
  高阳公主想不到她竟在房遗爱的队伍中看到了那个骑在高马上的房遗直。她恍若隔世般望着那个她觉得她早已忘了的男人。他也望着她。那目光提示他的存在。那往日旧事的存在。她的心怦然而动,但接下来的是愤怒。
  高阳看着房遗直。她看出了这个男人的憔悴疲惫还有他内心的忧伤和猥琐。有了草庵之夜,高阳就觉出了房遗直并不是唯一的。
  高阳望着房遗直。她看着这房家的两个公子是怎样地下马,怎样急切地走向她怎样恭恭敬敬地向她请安。她胸中有种凶狠的快感。
  高阳走近房遗爱。她故意做出和他很亲密的样子。她说这山中的秋天真是很美。她问,淑儿呢?淑儿是不是把你伺候得很好?
  然后她收起微笑向房遗爱身后的房遗直走过来。她冷冷地看着他。对他说,你怎么也有雅兴到这秋季的山林中来了呢?你怎么又回来了呢?是怕丢了你银青光禄大夫的官职吗?那闲官就那么重要吗?要不要到这温暖的小屋里来坐坐呀?高阳说话的神态就仿佛她是这山中木屋的女主人。
  辩机呢?房遗爱问着。
  听侍卫说,他深夜就上山去了。我住在这里搅了他的苦读。你们不觉得他是个很值得钦佩的学士吗?房遗爱,你何时像辩机那样读过书呢?
  房遗直看着她。在那一刻,房遗直在高阳公主的冷酷的目光中,或许已经得知了一种可怕而悲惨的未来。
  那个山中草庐内的年轻学士辩机就是后来被唐太宗腰斩在长安西市场的著名沙门辩机。
  那个清晨,辩机一直面壁呆坐着,忏悔他深夜的罪恶,直到公主静悄悄地走进他的书房走到他的身边。高阳公主一看见辩机是怎样地坐在被撕成碎片的经学的废墟中就全都明白了。她走过去,也拿起身边的一本什么经书用力地撕扯了起来。撕不动时,她还请求辩机来帮助她。她在撕扯着经书的时候始终盯着辩机的眼睛。她发现那眼睛由惊讶到惋惜,后来流出的便是坦然的光了。
  辩机似乎不再忏悔。
  他们不再为夜里的事情而自我折磨,他们任由了天命。
  然后,就在那个阳光灿烂的宁静的午后,辩机带着高阳公主来到了一片美丽的密林之中。辩机说,这是他常常来读书的地方,常有鹿群出没。而他又总是能和那些美丽善良的动物友好相处。
  果然,林中的鹿群见到了辩机,便三三两两悠然地向这片林中的空地会聚而来。高阳觉得,辩机与鹿群在一起的那情景真是太美了,简直就像是一幅如梦如幻的图画。
  辩机说,多少年来,我本已将我的心和眼睛修炼得清净而无欲。但是你来了。你为什么要来?
  高阳平躺在落叶上。看秋日的太阳。听辩机讲述着大自然的故事。
  高阳这个美丽的女人就在眼前。辩机伸手就可以触到她,这是辩机不得不面对的现实。他在忏悔。忏悔自己的尘念。而就在这忏悔中他还是伸出了手。他掀开了高阳的长裙,他看见了她那美丽的乳房。他贪婪地吸吮着它们。他听到了高阳公主那美妙的呻吟。
  一切的教义顷刻间瓦解坍塌。
  男人脱光了女人的衣服。他把女人美丽的身体横陈于大自然美丽的怀抱中。然后他要她。他把这想象成是一种大自然的行为。而大自然也是教义。这教义指引他。他不能不要她。像决堤的大水。一次又一次。然后到了夜晚。
  他们都知道是最后的夜晚。
  他们不提分手的事。
  只有林中的野兽能听得见这木屋中发出的地动山摇,那喘息和呻吟。像在动荡的海上。辩机已不顾一切。他倾其所有,只要能再度奋起与再度冲锋。高阳喊叫着。她的眼睛里浸满了感动。他们在欢乐中共抵云端。
  然后他们坐起来。
  他们知道就要分手了。
  公主紧紧抓住辩机的双手。她把它们按在自己的胸膛上。她哭着。她说她怎么舍得离开辩机。她说她从此会留恋辩机的这林中的草屋,会留恋辩机蓝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