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
死磕 更新:2021-02-17 11:47 字数:47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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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又被出版社的朋友诱迫,继续陷入那重重的唐朝深宫,为上官婉儿的命运忙碌。也许就是为了“上官婉儿”这四个字,我就决定了要为她写这本书。于是我重读历史。把已经收起的新旧《唐书》重新从书架上取下,在浩繁的史书中搜寻着与婉儿相关的那些人和事。怎样的婉儿。她的故事始终让我心驰神往,但为了这个超凡脱俗的女人我竟迟迟不敢动笔。与上官婉儿女诗人的成就相比,倒是她在政治漩涡中周旋的能力更让人钦佩。那可能才是婉儿真正的价值。在复杂而残酷的朝廷中权倾天下。痴迷于婉儿独有的生存方式。宫廷中充满了戏剧性的人物关系。生命的哲学以及与各种男人恩恩怨怨的纠葛。还有她对政治的病态的迷恋以及她对身体的智慧的运用……所有的这一切都令我激动。于是有了一种不可遏制的创作欲望。
如此,上官婉儿、武则天、高阳公主这三位美丽非凡而又成就非凡的女性组合起来,便成为盛唐女性的一道奇异的景观。在幽远的皇宫里,各自演绎着她们自己长歌以当哭的动人故事。
然后风流云散。
我的心潜入了距今已一千三百多年的大唐的宫殿中,尽情尽兴地生活在那里,无形追随着在那辉煌殿宇中活动着的每一个人,尤其是每一个女人。我观望着谛听着他们。感受着他们的相爱或相残。我会为他们的行为寻找出无数的心理背景,也会顺乎逻辑地牵引并支配他们,用他们的行为来验证我今天想说的话。
这就是唐宫三位女性为我打开的通往历史的门。我走进去。又走出来。在来来去去之间营造我的故事并蚀掉我的生命。我们相遇相知。女人与女人之间的沟通。今人与古人之间的理解。如此浩繁,又是如此的惊心动魄。我在这样的写作中仿佛经受洗礼。一次次在他人的痛苦磨难和灿烂辉煌中经历着我的人生。
如此,当有一天,当那扇恢弘而沉重的盛唐的宫门在我身后缓缓关闭,心中便难免生出几许眷恋与惆怅。毕竟那里是我已经熟悉的舞台。毕竟,我曾与那舞台上的人物息息相关。还毕竟,我的一些人生的经验与知识是在那里积累的,而我生命中的好几年光景也是在那里悄悄流逝的。但,既然历史的大门已经关闭,便不再去瞩目那恢弘的殿宇,也不再去遥想那灿烂的人生。不再聆听那风铃的绝响,也不再凭吊古人的枯荣……
15年后的今天,将那所有的往事从容掀过,能再次对我的读者们说“告别唐宫”吗?
高阳公主 第一章(1)
唐。贞观二十二年秋季。凄冷的古城长安到处飘舞着萧瑟的落叶。叶被秋的冷风追逐着。一片凄惨的枯黄。然后是秋的冷雨。无声地落在长安城内那冰冷的石板路上,落在遍地枯黄的落叶上。
城内很安静。
狭窄的巷子里的人似乎都走空了。
人们是怀着莫名的喜悦和好奇踩着深秋阴郁的黎明奔赴长安城西的西市场的。人们听说那一日在刑台上问斩的,是个和大唐皇帝的女儿私通的和尚。于是人们显得很兴奋。桃色的事件是最最吸引人的。何况又是与皇室相关。在西市场那个小小的广场上,人们议论着。等待。等待着一种疯狂。当马蹄声远远地响起时,人们屏住呼吸。
终于,天色明亮起来的时候,那辆皇家的囚车呀呀地行驶而来。而囚车的木笼子里关着的便是长安市民们等待已久的那位弘福寺的和尚辩机。辩机一身单薄的灰色布衣,眉清目秀的脸上一片惨白。他双手紧抓着木栏。他的双眼空洞地凝视着那个下着秋的冷雨的灰蒙蒙的苍天。
一个和尚。
偷情的和尚。
他哪儿来的那么大胆子,敢偷皇上的女儿。
这小子艳福不浅。
可惜了他的满腹经纶。
人们喊叫着……
而辩机依然是辩机。
他并不惧怕死。他像是笼中的一只安静的待死的野兽。他已形容枯槁。但他的双眼依旧炯炯。事情都是他自己做的。那是爱。那爱已经持续了很多年。他唯一的缺憾是,他再也不能将他渊博的学识奉献给宗教。那是人生的大痛。也许,他也还怀念着什么。那个女人吗?
高阳公主。
那个他曾深爱并至今铭记的女人。他在想到这个女人的名字时,便不得不想到她的那美丽而柔软的身体。后来,他远离了那身体。他他已经有好几年没见过她也没有触摸过她的身体了。他清心寡欲。他是在断绝了之后才遭此人生终局的。
为了一个女人。
然而他并不后悔他为了一个女人而被送上这刑台。
辩机在广场上成千上万的长安百姓的目光中走出囚笼。他拖着有点僵硬的步履一阶一阶地走上那高高的圆形的石台。他知道他将在此同他年轻的生命告别。站在这刑台上辩机才意识到生命的脆弱,生命的毫无意义。在此之前,他在弘福寺的禅院殚精竭虑地译经时,他在与唐僧玄奘共同撰写那赫赫的《大唐西域记》时,他甚至还以为自己是一位多么博学多么重要多么不可缺少的大人物呢。现在想起来真是荒唐。在他眼前的这被磨得明晃晃的铡刀前,难道他还重要吗?
皇家的狱吏端过来一碗酒。
这一次辩机听到了民众的欢呼声。
他认为这是对他人格的最大的羞辱。他闻到了那酒的气味。他闭上眼睛。扭转头。意思是,不!酒是他毕生从未沾过的东西。那是他献身佛教的高洁。他坚信他是一个极好的教徒,但唯一的,是他不能够拒绝那个女人。他在面对着那个女人,在享受着那生命的快乐时,怎么能六根清净?
他违背了教规。
于是,他才被带到了这死刑台上。
在千人万人的目光中。他觉得那每一只眼睛射出的目光都像是一支箭,深深地刺进了他那瘦削而又柔弱的身体中。所以当辩机英勇地趴在铡刀上的时候,他觉得他早已被乱箭射穿,他早已经死了。他眼前骤然如梦幻般出现了他爱的那个女人,他仿佛看见她正娉婷向他走来……
多么美丽!
然后是屠夫举重若轻地将那铡刀狠狠地按下……
众人的高声欢呼……
顿时血花四溅。那鲜红的带着辩机体温的血水骤然如泉水般喷涌了出来,在半空中开出无比艳丽而恐怖的血花。辩机被拦腰斩断的身体抽搐着。那抽搐的姿态使人想到一个男人趴在一个女人身上的那最后的抽搐。原来死亡也是一种兴奋。然后辩机就不动了。他进入了那个永远的境界。血流在刑台上,同细密的雨丝融会在一起,顺着石阶一直向下流着,流着……
刑台上的杂役赶紧冒着雨收拾残局。他们将辩机被铡断的身体一半一半地扔进了另一辆破旧的收尸的马车。那车将一直驶出长安城,将尸体扔在城郊的乱坟岗上,暴尸荒野,然后,喂了荒野中的那群饥饿的狼。辩机便如此地回归了自然。
人们满足地散去。
很快西市的广场上空无一人。
雨下得越来越大。冲刷着刑台上的血污。
不久,一辆官府人家的豪华马车从刑台前穿过。那车奔驰着绕着刑台转了一圈又一圈,将地上带着血污的泥浆溅起……
她们哆嗦着,后退着。死亡的恐惧挤压着她们。十几个姑娘紧缩在一起,她们一直退到那牢狱的房角儿,再没有退路了。
牢狱的石壁粗糙而冰冷。磨破了姑娘们娇嫩而细腻的皮肤。她们只穿着薄薄的一层布衫。眼睛里是绝望惊恐的目光。
她们有什么过错?她们的错就是她们天生是奴婢。
打开铁锁的是皇宫里的宦官。他们满脸是冰冷的奸笑。显然他们对宰杀这么一大群年轻貌美的姑娘很感兴趣。
穿着灰色棉袍的宦人们开始一个一个地强迫姑娘们脱下身上那单薄的布衫。宦人们想,不能糟蹋了那些衣服。
姑娘们不情愿。她们紧抱住自己紧抱住身上的衣服。宦人们开始动手了。姑娘们被剥光,终于露出了她们美丽而坚挺的青春的乳房。一片绝望和羞辱的哭喊。她们哆嗦着,避退着。她们惊恐地张大着眼睛,绝望地披散着头发。
救救我们!
姑娘们赤身裸体地跪了下来。一个又一个那么美丽的身体。她们求饶。求宦人和屠夫们发发善心,留给她们一条性命。
最后一个被脱下衣服的姑娘胸前还戴着一个绣花的布兜兜。宦人走过去。一把就揪下了那很美的花布兜。那姑娘的脖子被布绳勒破后,便立刻有殷红的鲜血顺着她白皙光洁的胸膛流下来。
那姑娘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宦人注意看那姑娘的脸。紧接着他又用手去抓姑娘的头发。他对着姑娘那悲哀的脸说,我认识你。你是宫里出去的。一直跟着你那不要脸的主子。听说你主子还把你给了驸马,你在房家也算享尽了荣华富贵。淑儿,可惜你的死期就在眼前。
这宦官说罢就去脱淑儿的裤子。淑儿拼力地挣扎着,宦官便开始打淑儿。
那宦人拖着淑儿第一个来到铡刀前。他猛地将淑儿按倒在铡刀上。淑儿尖利的喊叫像雷一般炸响在这石壁的牢狱。随之,缩在墙角的姑娘们也哭作一团。
躺在铡刀上的淑儿被捆住手脚。她尽管被捆住手脚却依然在拼力挣扎着。她用尽平生气力。她已被宦人脱得精光。那么赤条条的身体一直在不停地扭动着,她想逃离那铡刀。
但屠夫却无法忍受刀下的这女人赤裸修长的上下蠕动的身体。屠夫不是宦官。他没有被阉割。他觉得他的激情在鼓胀,他想他此刻如果能……于是他的手开始颤抖。他是在宦官一声声阴森森的催逼下,不得已才按下铡刀的。他按下铡刀时想的是,何苦要杀了这女人,还不如让我带回家去……
他这样想着手一软,铡刀按下去只割断了淑儿的半个脖子,没有能立刻解决掉这女人的性命。
那活着的疼痛使淑儿的身体猛烈地抽动着。她大声喊着并立刻被淹没在血泊中。死亡的疼痛使她爆发出死亡的疯狂。淑儿竟骤然间站立了起来。血从她脖颈上的那伤口喷溅了出来。濒死的淑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挣脱了她脚上的绳索,于是她在牢狱里转着圈儿疯狂地跑了起来。她跑到哪儿哪儿便是鲜血淋漓。
最后淑儿无助地倒了下来。她终于鲜血流尽,气绝身亡。
而杀戮持续着。
淑儿的奔跑使屠夫们的眼睛里发出了凶猛的蓝光。他们的心遇到血之后变得坚硬了起来。恢复了他们心狠手黑的本性。姑娘们一个个干净利落地命丧刀下。
牢狱中,那血腥的气息久久不散。
长安城内弘福寺的伽蓝中,在那个秋的冷雨的早晨异常寂静。
所有译经的和尚都独自坐在自己的房中,对着案台,无法做事。
他们难以忘记辩机被宫廷的禁军们带走时的情景。谁也不能救辩机。连深受唐太宗李世民器重的高僧玄奘也无能为力。
他们知道就在这个早晨,在这凄凄的冷雨中,年轻的辩机就要告别尘世。不是坐化,也不是圆寂。而是凡俗的刑罚。他们不由得惋惜。那一天那个早晨弘福寺的钟声响得特别长。他们希望辩机能听到那送他上路的钟声。
房遗爱站在高阳公主房门外的走廊上。他屏住呼吸,悉心地谛听着房中的动静。
房中没有动静。这样没有动静已经很久了。高阳公主反锁了房门。她独自一人呆在里面。
房遗爱守候在那里。这是种心照不宣的悲哀的时刻,房遗爱确实觉得此时此刻的高阳公主很可怜。
这时候,年轻的奶妈带着两个儿子来拜见他们的母亲。孩子们拍打着高阳公主的木门,快乐地吵闹着要见母亲,房遗爱便也随着孩子们一道喊叫高阳。他说,公主请把门打开,我们都很关切你。
你们去吧。
房间里终于传出来高阳公主的有点凄切哀婉的声音。
妈妈,你怎么啦?
孩子们,你们先去吧,我没事。
你病了,是吗?孩子们又问。
不,没有。房遗爱,你快把孩子们带走。高阳的语气很严厉。
房遗爱遣奶妈把孩子们带走。他却依然不敢走。他在秋的凄切的冷雨中继续如卫士般站在高阳公主的门前。房遗爱觉得他的心里也很难受。是为了淑儿。他一想到淑儿心里就刀剜一般的疼。他喜欢淑儿。
这样他守候在那里而久久地想着淑儿。
然后有家役禀报,说大公子来了,正在前厅等候。
遗爱便如讨到了一个天赐的可以离开这凄冷回廊的理由。他不禁惊喜地说,请银青光禄大夫……
房遗爱话音未落,便看见哥哥遗直已匆匆步入回廊。遗爱一见到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