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作者:
散发弄舟 更新:2021-05-23 21:18 字数:4972
〃不愿回去的,都进丛林喂狼去!〃我朝着天空喊,满脸是泪。
这都怎么了?我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火气呢?蒋央你知道,其实我只是想吓唬一下这个顽劣的孩子。这孩子从来吃硬不吃软,我是以为摸透了他的性格。
小尺呷这回却没有被我的强硬态度震慑,只犹豫片刻,就扭头朝丛林里跑了。
丛林没有路,马也进不去。小尺呷身子灵活,又赌一口气,跑得像只兔子,一下即消失在深林里不见影子。
我只得丢下孩子跟着钻进丛林。
〃小尺呷!小尺呷!你真要跑?〃
〃别跑小尺呷!停下来!老师也进来了!〃
〃回答啊小尺呷!刚才是老师性急了还不行么!你在哪里,快快停下来!〃
我一路追喊。丛林却寂悄无声,无人回应。
我只好继续追下去。有路的地方跑,没路的地方跨越着也得跑。但是跑着跑着,不知怎的就陷进一片藤条当中。
荆棘一样的藤条,整个枝杆是带刺的。叶片上冒出细小密集的尖刺,形如仙人掌的绒刺一般。扎进皮肤里与皮肉混为一色。看不见,拔不出,隐痛难当。
浑身就这样被卡在其中,不能随便动弹。情绪也因此在困境中膨胀,烦躁,更多地挫伤没有穿越丛林的经验,也跑不过小尺呷,我却这样盲目地追进来。追又追不上,又叫自身陷于困境。发这么大火气,结果什么事也未解决,还丢了孩子!而丛林危机四伏,小尺呷难道真要一个人穿越森林回家?想起自身曾经遭遇的那些雪崩泥石流,塌方和迷路,脑海中那根惊惶的神经恨不得一把揪起我的身子,提上它冲出去。
但是身旁铺天盖地的刺藤由不得人。不能动弹。轻微地一转身,细小的绒刺也会扑粉一样大片大片扎进皮肉里。我只得举起双手,小心地脱下外衣,包住脸面,护好眼睛。然后抬起脚,迎着刺藤往外挣扎。
因为视线被遮挡,挣扎也变得盲目,所以我刚刚从刺藤中摆脱出来,脚却一步踩空,整个人〃咚〃地一声,掉进一道阴暗沟渠里。身体骨折一样地摔倒在沟底,我却是疼痛也来不及顾惜了,紧忙爬起身。却发现攀不上去。我只得朝暗沟上方呼叫小尺呷。得不到反应,又呼叫月光。我想他肯定很快就会赶过来。
不久,我果然听到月光的声音。他在丛林旁声音破裂地呼喊小尺呷。
〃小尺呷!你给我出来!你的老师走迷路了!她在哪里!我找不到她了!我知道你是不会迷路,但你的老师她会在这里迷路!她会真的被狼吃了的。小尺呷!〃
月光的话叫我浑身不由一阵抽冷。望望身旁,现在不是我要寻找小尺呷,小尺呷是认路的,他的确不会迷路。是我,跌落暗沟中,需要他们帮忙。
风彻底歇下来。森涛声息。
月光的叫喊声慢慢响到了我的头顶上方来,他在大声招应,〃梅朵,你别急,我找到小尺呷了!我们来接你!〃
我有些疲惫,靠在沟壁上发呆。沟底一片潮湿,地气在无形中上升,我嗅到一股千百年泥沼被埋入土地发出的那种腐朽气息,呛得人难受。月光踩在我的头顶上方,他在斥责小尺呷。
〃小娃子!你说你乱跑什么,你把老师跑丢了!她现在哪里也不知道!〃
小尺呷气息低落地回道,〃没,我没有跑丢老师。〃
〃那你跑了是不是!〃
〃没,我只是跑进来,看,看到老师也进来,就没跑了。〃
〃那老师在哪里!〃
〃我一直就跟在老师旁边,她在。。。。。。〃
小尺呷估计朝月光暗示过我这里,只稍后,月光即抽身朝我这边的暗沟跳下来。
〃月光!你呆不呆!我掉下来,你却跳下来!这下我俩都上不去了!〃我急起来,连声抱怨。
月光却一把拉起我,从头到脚望一遍。〃你没事吧?〃他问,急迫了口气,〃转一圈我看看!转!转一下!〃
〃你耍猴啊!转什么转,我好好的!〃我没好气地说。
〃不识好人心,算了。〃月光仰起头,朝上面的小尺呷挥手。〃小尺呷,你趴下身,拉一把。〃
我才被拉出暗沟。
上到草原后,我捂起脸狠狠地淌起泪来。
蒋央,我感觉有些累了!心情非常不好。不仅仅是对于小尺呷的逃跑生气,还有更多莫名的东西,我说不出。
小尺呷垂着头站在我身旁。我不说话叫他更为紧张。可是说话,我又说什么呢。跟他说声感谢,刚才是他在暗沟旁拉上我来;然后再向他细细说明事理,为什么老师平时要约束他们;再要向他说声对不起,在院子里那样批评他是老师过于毛糙;最后还要责备他,不应该带上娃娃们逃跑?
最终这些话都没出口。我却这样对小尺呷说,〃你要真想回家,我明天送你回去。〃
山洪(1)
book。sina 2010年08月11日12:34 新浪读书
第二天早饭期间,小尺呷躲在房间里愣是不出来。月光对我说,这娃子肯定因为昨天逃跑那事,心头疙瘩上了。解铃还需系铃人,你进去哄他一下好了。
他推我进孩子们卧室。
小尺呷此时却是躺在床榻上,两眼空望着房顶发呆呢。我上前去,但我的脚也无从下足:地上全是孩子们的衣物,氆氇,坎肩,靴子,袜子。散落一地。汗味混着霉湿气味,凌乱不堪。
唉蒋央,我想我真是太粗心了!总以为自己太忙,或者照章办事。把孩子们的生活、卫生全交给月光和阿嘎,他俩却做得不尽如人意。而我也不能抱怨。孩子们的卫生习惯生来如此,不从根本思想上引导教育、培养他们长久的卫生意识,仅靠一两个人用劳力来服侍,也是治标不治本。
我站在屋子中央思索这个事儿,脸色因此变得凝重。小尺呷却以为这是在生他气呢,紧张得把头缩进毛毡里去。等我掀开毛毡,他的两眼却在望着我失神。
〃老师。。。。。。〃
〃小尺呷,为什么不去吃早饭?〃
〃老师我。。。。。。〃
〃你怎么啦?〃我问,注视起这个孩子。
其实这是一个明亮和可爱的孩子。我第一次在那个草坝下见到他时,他的黑白分明的眼睛,朝着我大胆而奇怪地闪动,那份新鲜和热情,我一直都还记得。那时,他脸色焦黑,拖着两条青光光的鼻涕,头发乱得像个蜂窝。但是现在,他的鼻孔是干爽的。剃了个整齐的小平头。脸上被风刀子割破的皮肤在我的〃雪花膏〃里渐渐变得光滑。是的,其实这个孩子已经在慢慢发生改变。只是过程慢一些,时间长一些。或许,是我要求得过于急切了。
我的手已经柔和下来,抚摸起这个孩子的脸。
〃来,小尺呷,让老师来瞧瞧。嗯,不错,有一张俊俏的脸。眼睛嘛,里面装着多多的智慧。这些智慧呢,要是把它发挥出来,就可以接受多多的知识了。那往后呢,就可以去拉萨,去北京,去遥远的地方了。。。。。。〃
小尺呷眼睛红起来。〃老师,我,我错了!其实昨天我没有丢下您。。。。。。〃
〃老师知道呢!〃
〃那您还要送我回家吗?〃
〃唉孩子,你好好听话老师怎么舍得送你!〃
〃但是昨天您说。。。。。。〃
〃昨天老师是性急了,对不起。。。。。。往后你好好学习就对了。〃
小尺呷听我这话,立马爬起身,跑出屋在厨房匆匆吃完糌粑,就下楼早读去了。
我开始在屋里一件一件收拾衣物。把孩子们的脏衣服全抱到小河边去。早读往往是由月光监督课堂的。往日里这样时间我需要预备一天的课程。但是今天我得停一停,要趁着孩子们的早读时间,好好来洗衣衫。
我们学校下方的小河,河道很宽,但水流不大。河滩上,那些巨大与细碎交混的石头阵在高原强烈的日光下发出清亮的光芒。石头很干净,清水里洗完衣物,随手可以丢在石头上就近晾晒,省去不少搬运气力。
在孩子们清朗的读书声中,我卷起裤口下了小河。把脏衣全部泡进水里。浸湿的氆氇很沉坠,我赤脚站在河水当中,水也只是漫过小腿弯的样子。虽然有点凉,但是可以忍受。
我躬身洗涤,洗一件,铺在石头上晒一件。高原强烈的阳光把那些湿潮的氆氇烤得直冒热气。不久,羊毛质地的氆氇就会被晒干。我一面在水中搓洗,一面扭头瞧石头上那些蒸腾着太阳气息的干净衣物,心里很有成就感。
站在水中快活着心情,一门心思地扑腾衣物,唱着信天游的小调,仿佛这个世界就我一个在劳动着,快乐着。
山洪(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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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河水却变得越来越浑浊。
是孩子们的衣物弄脏的吧?都怪自己太粗心,除了教学,平时关注孩子们的生活真是太少了。我埋头,思想,双手扑腾在水里。却感觉河水越来越深,越来越充溢,壮大。并且爬上我的膝盖来。身子开始有点打漂,站不稳。手抓着衣物时我在纳闷:方才下水,河水只是漫过小腿弯,现在怎就扑上膝盖来?是我不知不觉间走进河道中央了?可是刚才还静悄流淌的河水,此时却一下变得湍急起来。
我一抬头,还来不及注意情况,却看到孤儿院的孩子们惊慌失措地朝我奔来。阿嘎已经奋力冲下河滩。
〃老师!快上来快上来!涨洪了!!〃阿嘎一边朝我奔跑一边叫喊。
我一晃身,朝河面上游张望,天!上游河水竟如滚瓜一般朝我翻涌而来!只在一瞬间!我慌了神。一把拖过衣物想跑,但双脚却是漂浮的,被翻腾的河水浮力托起来,用不上气力。一排浪头〃哗〃地向我扑打过来,把我整个人卷入水底。眼前顿时昏暗;水流随着倒吸的口气灌进口腔里。我吐着水泡在混沌中上下扑腾,狠命地往上划水,脚也顶不上力。氆氇却被翻滚的洪水卷出水面。阿嘎这才摸清我的位置,直接朝氆氇一个猛扎下来。
岸上大点的孩子都呼下河岸,小尺呷冲在最前排。孩子们手拉着手,组成一道人墙,在水中摇摇晃晃准备接应阿嘎。阿嘎还在水底摸索,他的手几度接近我,又几度被湍急的暗流打散。情急中他一把抓住我的头发,拖着头发把我拎出水面。我却被洪水灌得晕眩,像只木头浮在水面上,一点协助的气力也没有。阿嘎眼看不行,一把抓住打漂的氆氇,一头裹住我,一头裹住他自己,两人捆成一个人,样子很像是:如果我不能上岸,他也不会回头。
他拖着我奋力回游。接应的孩子在河岸旁双脚插进洪水下方的石头缝里,一张张小手朝阿嘎伸过来。小尺呷一把抓住连接我和阿嘎的氆氇。这时阿嘎已经筋疲力尽,划水的双手开始疲惫。小尺呷整个人死死拖住阿嘎快要被浪头打散的双手。他的身后连着一大帮娃娃,一个个小石头模样,坠成一排,终是稳住我和阿嘎。
孩子们拼出吃奶之力把我拖上河岸。只顷刻间,上游更凶猛的洪流即把整个河床淹没。河水从涓涓细流变成滚滚浪涛。孩子们的衣物,那些厚实的氆氇在洪水里上下翻滚,一会儿就不见踪影。
〃老师,老师。〃阿嘎趴在我身旁,贴着我的耳朵呼唤,声音疲惫得像梦呓之语。〃老师。。。。。。,苏拉,把老师拖到。。。。。。有太阳的地方去。〃
苏拉孩子小手一把抓过我,但是她拖不动。所有孩子都上来,一双双小手拧作一股力,终于托起我。
月光这时才慌乱地赶过来,只被眼前的场景惊骇了神色。
〃梅朵!梅朵!你不是在楼上,不是在备课么!!〃
我的脸苍白迟滞,说不出话,嘴里在不断往外吐河水。身子冷的,湿的,瑟瑟发抖。他惶惶退去上身氆氇,把我湿漉的身子紧紧裹起来。
蒋央,你是知道我身体的,一般的小痛小病难不倒我。但这次我没能承受住,被洪水冲坏了身体,发烧作冷,躺倒床铺里一周也爬不起身。月光要去益西医生家抓药,而益西的药房里全是藏医中药。我知道我这是感冒,只有西药才会叫它恢复得更快一些。可是草原上找不到西药。月光琢磨着要去寺庙里请向巴喇嘛来学校念一场经。我则希望能去县城医院。月光担心我虚脱的身子经受不住长久颠簸。正是踌躇之际,我的救星,多农喇嘛又一次从外地回来。喇嘛回来,不仅带回大量生活用品,竟然神机妙算般的,也给我带回了两盒进口感冒药!是他在尼泊尔时,一位西方白人信徒供养给他本人的。本来喇嘛并不太相信那种单薄的白药片,想到我,才没有当作垃圾给扔掉。不过喇嘛说:这个药即便是来自西方也没用,它若是真能显示神通,能把姑娘的病及时治好的话,那肯定是因为它来到了菩萨的圣地,沐浴了神灵的光芒,才有了灵气。
后来我真的就受恩于这种灵气,吃下被神灵沐浴过的洋药,感冒迅速地好了。
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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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农喇嘛最近一次外出足足两个月。跑过很多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