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节
作者:津夏      更新:2021-05-21 16:19      字数:4900
  我常常惊诧于她那样一个女人,没有合格的谋生能力,犹如一株藤蔓一样攀附在娶了她的男人身上,却为什么会如此单纯地相信一切都会变好?她根本没有靠得住的依据,可是在那过往的岁月中,她却固执地保持了这点天真烂漫的念头。或许对我们所有不得不在生活的大江大河中备受颠簸的成年人而言,她简直就像个傻瓜,但若不是她这么傻,她又怎么可能在备受伤害后,仍然相信世上存在积极乐观的东西呢?
  詹明丽事后跟我说,或许正是因为孟阿姨没有足够的聪明和理智,所以她才有可能被治疗。孟阿姨,拨开她内心被摧毁殆尽的昔日信仰,她仍然在内心深处保有几十年来养成的价值观框架,她仍然相信好人有好报,明天会更好这类简单而经不起推敲的观念,它们可能不够准确,但对孟阿姨而言,却足够有效,对治疗她的心理医生而言,也会令情况变得不是那么糟糕。
  “虽然她仍然需要信仰另一个男人。”詹明丽说,“以后的日子,她可能会更胆小更小心翼翼,但她仍然会把爱一个男人当成信仰。”
  我忍不住问:“那这样的话,如果后来的男人又辜负她,那么她该怎么办?”
  “我不能做这种预测,”詹明丽告诉我,“你要知道,独立人格的建树不是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那么简单的事,孟紫筠的观念是中国老式女人的观念,相夫教子,奉献家庭,这样的事情适合她,就算行为的结果不尽人意,但行为的初衷是不能否定的。”
  “一旦否定,才是真正的摧毁。”我点头,“那就让她这样吧。”
  詹明丽笑了:“这样她的世界秩序才不会紊乱。”
  但我仍然忧心忡忡,我发现我根本没法给我的孟阿姨找一个百分百可以让她依靠,不会变心的男人。这个可能性比中头等彩票的机率还低,我有点害怕,我见识过她神志失常时的模样,谁也不能预料再来一次,她会怎么样。
  当天晚上跟傅一睿在外面吃饭时我心不在焉,等到吃完饭,他跟着我一道回了我的公寓我还是心不在焉,后来我坐下来,发现他手里拎着一个大的旅行包,一样样把包里的衣服鞋袜放到我放这些东西地方,这才回过神来,跳起来问他:“喂喂,你干什么啊?”
  “很显然,”傅一睿把他的剃须膏男用香水放到浴室,回头对我说,“我在归置东西。”
  “不是,”我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为什么要归置这些东西……”
  “亲爱的,我搬进来了。”他面不改色过来亲了我一下,“笑一个,说欢迎你来住。”
  “我还欢迎你来搞呢,呸呸,”我啐道,“问题是我什么时候说咱们同居啦?”
  傅一睿带着笑意说:“哦,这个问题还用得着讨论?我没嫌弃你这地方小就不错了,你放心,房租我来付,生活费我掏,好吗?”
  “水电费网费呢?”我愤愤不平地问。
  “我掏。”他转身将衣服挂进我的衣橱,“明天我会订些新家具,你现有的这些不仅难看,而且放不了东西。”
  “喂喂,那我出什么?”我跑到他身后嚷,“我又不是没收入,我可不要占你的便宜。”
  “你啊,”他转头瞥了我一眼,淡淡地说,“你就把钱省下来买内衣吧,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女人的内衣不能挑便宜货,必须买大品牌的,懂吧?”
  我愣住了,他面不改色地说:“还有我喜欢你穿紫色或黑色的,别买那种白色或粉色的,一点都不符合你的年龄。”
  “我靠,傅一睿你够了啊,”我扑上去打他,“老娘爱穿什么穿什么,要你啰嗦,不对,差点被你打岔了,我要说的是我都没同意你搬进来……”
  他转身一把抱住我,将我顺势压到床上,贴上我的唇狠狠地蹂躏了一通,吻得我晕头转向后,轻咬着我的唇说:“现在说你很高兴我搬进来。”
  我微微喘气,坚决不在他的威逼利诱下投降。
  “说不说?”他的手悄悄伸进我的衣服,贴着腹部慢慢往上移动。
  我受不住痒,笑了出来,连忙求饶说:“好了好了,想搬就搬吧,我同意了。”
  “乖。”他嘴角轻轻上勾,俯下脸来又吻住我。
  “唔,”我在他细密的吻中挣扎着说,“傅一睿,你,你手往哪放呢,混蛋,唔……”
  “刚刚有人说欢迎来搞,”他哑着声,忙不迭地解开我的衬衫扣子,将衣服撩到两边,边舔吻撩拨边说,“如你所愿。”
  于是这一晚上有关同居的话题最终便以滚床单收场,等傅一睿医生心满意足地继续收拾他那些小零碎时,我已经状若挺尸地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了。我把胳膊别在脑后,看着这个男人吹着口哨将他的贴身衣物与我的放在一块,忽然产生一种微妙的感觉,我问他:“哎,为什么男人女人非要住一块?”
  “嗯?”他此刻心情正好,于是耐心地回答我,“因为人是群居动物,这是繁衍后代,保持社会安定的元素。”
  “但是你不觉得奇怪吗?”我坐起来,拿被子掩住胸口,振振有词地说,“男人跟女人的生活习性明明相差那么远,观念什么的也不尽相同,在一块会不可避免产生摩擦,会有分歧,会争斗,然后会有各种各样的龌龊来消磨掉彼此的感情……”
  傅一睿将东西放下,过来抱住我说:“但也有融合、理解、相互扶持、互相信赖,一起共度难关,一起不孤独,你不能只看到负面因素,亲爱的,”他轻轻吻着我,低声问,“刚刚不就很好吗?你不觉得?”
  我脸上发烫,他的吻落在耳廓颈项等敏感地方,这令我身子不由自主会发软,我靠在他怀里说:“也许吧。但如果只是性,明明可以在需要的时候再在一起,不用住到一块……”
  “那不一样。”他摩挲着我光裸的臂膀,将它藏到被子里说,“别冻着了,盖好被子。我知道,将一个人领进你的地盘,你在害怕,其实我也怕,但我冷静地衡量过,如果我们不真正住在一起,不真正进入彼此的生活,我们永远无法真正拥有对方。而我想拥有你,你呢?愿不愿意拥有我?”
  我点点头。好吧,拥有一个男人,这个诱惑力还是蛮大,我笑了起来,轻声说:“那先说好了,我们如果有看不惯对方生活习惯的地方,不要吵架,要沟通,能做到吗?”
  “好。”他点头,轻轻磨蹭我的脸颊问,“你今晚有点异常,遇到什么事吗?”
  我微微叹了口气说:“孟阿姨啊,她给我打电话说要离婚,但我觉得那是在詹明丽和我们大家的鼓励下做的决定,我担心这个决定其实未必是她心里真正想要的,或者说,她其实并不真正明白什么是离婚。她能过得了那种日子吗?独立一个女人,家里没有男人,没有她为之奉献的对象,要命,我一想起这个就头疼。”
  “然后呢?”
  “我甚至想转身给带她去婚介所。”我闷闷地说,“可万一又遇不到好人呢?孟叔叔再差劲,他也不是卑鄙无耻的人,至少他也爱过孟阿姨,养了她几十年,如果遇到个骗财骗色的坏男人,那才真是……”
  傅一睿微微笑了,吻着我说:“好了,想太多了,等事情真发生了再忧虑也不迟。不过我觉得你有点多虑,也许你阿姨身边早已有合适的男伴。”
  “你什么意思?”我问。
  他漫不经心地说:“我只是从男性角度出发,你阿姨长得不赖,保养也好,恐怕性格方面虽然软弱,但能令男性产生保护欲和责任感。这样的女人身边会一直有爱慕者也不奇怪。”
  我忽然想到一个人,压低声音说:“哎哎,我觉得那个汤医生,就是上次我们去疗养院遇到那个,说是孟阿姨的老同学的,孟阿姨给我打电话,亲热称呼他为老汤呢。”
  傅一睿轻咳一声,将我塞到被子里,垫好我的枕头说:“睡吧,别那么八卦。”
  “我没说完呢……”
  “睡吧啊,乖,这种事别跟我说。”
  第55章
  我再一次见到孟阿姨的时候是在她原来的家里,她给我打电话说想收拾些东西过去新居,问我有没有空。我连忙答应了,正好那天下午补休,就打了辆车过去。
  到了那按了门铃后,她亲自来给我开门,身上穿着样式简洁大方的浅紫色针织套裙,袖口裙摆都很宽松,绣有雅致的花朵,头发梳往脑后简单扎了个马尾,脸上干干净净,一点化妆品也不带,眉毛没有画,显出有些淡,但不影响修长秀雅的形状。一看到我,她微笑了,亲热地拉过我的手问:“冉冉啊,来得这么快,午饭吃了吗?”
  “吃了。”我笑着打量她,虽然不施脂粉,但她看着脸色还行,白里透红,充分显现这个女人保养得宜的优势。
  “阿蔡有给我留了些点心的,你要没吃饱我给你拿。”
  “不用了。”
  “那自己倒杯水喝,我还没收拾完,你等等。”
  “好。”
  我自己在一楼客厅的饮水机那倒了水喝了,然后走进了她在一楼的主卧,里面乱糟糟的,抽屉和衣柜完全打开,地上床上堆了几个纸箱,她正在往里面整整齐齐地垒进去一些东西。
  “要我帮忙吗?”我问。
  她没有立即回答,只是低头将手里丝绒小盒子整体地装进箱子。
  我走过去,发现此类的小盒子还不少,大概是各种礼品盒,看着已有了不少年月,她愣愣地拿着其中一个,半响不作声。我仔细一看,却发现她睫毛已经染上湿意,估计这是一件什么纪念品,我忙过去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放进箱子,对她说:“阿姨,要不你歇会,我来好了。”
  “不,”她呜咽着说,“这些,你不懂收的。”
  “如果不是必需品,不如别带了。”我试探着说,“你看,这种音乐盒现在也没人会摆出来……”
  “可,可那个都很有纪念意义……”
  我微微叹了口气,问:“是孟叔叔送你的?”
  “他第一次去欧洲给我买的……”
  “这些也是?”我拿起一个木制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保存完好的几枚胸针。
  “这,这个是结婚纪念日的礼物。”她含着眼泪说,“那个时候小冬还在,我们一家人那天聚一块庆祝了,你在美国,还给我们打电话,记得吗……”
  我在她身边坐下,点头说:“记得。”
  她忍不住流下眼泪,哽咽着说:“阿,阿姨就是这么没用了。詹医生说,要跟过去坚决地说再见,可我怎么也坚决不了,真的,我有很努力的……”
  “没事,没事啊,”我拉起她的手柔声说,“你跟孟叔叔怎么说也是做了那么久的夫妻,詹医生不知道你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可是我知道。”
  孟阿姨哭出声来:“是啊,我把能给的都给了,不能给的也给了,为什么还这样?啊?难道我对这个家曾经自私过?曾经怠慢过?难道我没有一心一意地付出过?我不是那样的啊?我做错了什么要有这样的报应……”
  这是她第一次当着我的面正面表达自己的怨怒,我心下恻然,伸出手臂将她抱住,无声地抱紧她。
  她在我怀里失声痛哭,呜咽着问我:“我错了吗?啊,冉冉你告诉我,我在哪了,你告诉我啊……”
  判断对错这种问题本来就不是我擅长的,更何况,也许问题根本就不关对错的事,但在这样的一个时刻,却仍然只能用对错来框定一个女人的思维,我觉得万分难过。这个女人也许不够理性,不够聪明,不够体贴,不够风骚,不够精明强悍,也许她从来不懂如何真正去讨好她的丈夫,也许她还经常做出可笑的,不靠谱不符合年龄的举止。但这些都不是她要如此被人伤害的理由,她应该得到更公平的对待,但处在这样一个弱势的位置,要求公平本身就很荒诞。
  “嘘,没事了,哭吧,哭出来就没事了。”我拍着她的后背安慰着。
  她哭了很久,一直哭到声嘶力竭才罢休,我的衣服已经被她的眼泪打湿,但我没有阻止她哭泣。这个世界或许从来不相信女人的眼泪,但是在能哭的时候痛哭流涕,并不是坏事。
  她哭得连连打嗝,我忙出去给她倒了杯水递给她,孟阿姨回过神来喝了口水,有些呆滞地说:“詹医生让我跟过去说再见,可是这么多东西,每一样都有回忆,真要说再见的话,我这大半辈子又算怎么回事?”
  我想了想,说:“也许詹医生的意思不是让你完全地忘记过去,你又不是失忆,怎么可能真的忘记?她的意思,也许是别让这些东西成为你的负担,如此而已。”
  她迷茫地看着我,我笑了,随手拿起一个包好的四方形纸包问:“阿姨,这里面是什么?”
  “嗯,是,照片。”
  我打开那个纸包,那是一个木质相框,里面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