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节
作者:
津夏 更新:2021-05-21 16:19 字数:4747
“好多了先吃点东西,有什么事吃完了再说。”他摸摸我的头,起身出了房门,不一会进来支起一个床上用的小桌子,又往上面摆了一碗香气扑鼻的紫菜瘦肉粥,我惊喜地说:“哇,你做的?”
“我只不过看不得好容易养了点肉的猪饿死在跟前,”他递过来一个铁勺子,带笑说,“慢点吃。”
我点头,舀了一口往嘴里送,味道很家常,却很可口。我慢慢吃着,心里涌上一种难言的滋味,抬起头,正看到傅一睿目光温柔地注视我,仿佛只是看我吃他做的东西,就会心满意足。
我顿了顿,努力大口吃了,说:“很好吃。”
“那是,”他大言不惭地点头,“我对喂食这种事还是挺在行的。”
我扑哧一笑,不一会一碗粥就见底了,我问他:“你的呢?”
“吃了。”他过来收了我的碗,说,“有力气了吧?”
“嗯,”我笑着点点头。
“那就起来梳洗,”傅一睿皱眉说,“就算是病了,个人卫生还是要讲究。”
我翻了白眼,被他扶着起床进浴室,在傅医生的监督下仔细用刷牙洗脸,又梳了头发擦上面霜,得到傅医生首肯了,这才又能趴回床上休息。我这边刚沾到床,那边电话又响了。傅一睿把手机递给我,我一看,居然是孟叔叔。
我接通了,刚说了一句“喂”,就听见孟叔叔在那边无奈而烦躁地压低嗓门说:“冉冉吗?那个,你能不能现在立即到我病房这来把你阿姨带走?”
“怎么啦?”
“她,唉,她跑我病房来闹,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冉冉,算叔叔求你,你赶紧把她给我弄走,小宁马上就来了,我不能让她们见面……”
作者有话要说:地雷我也收到了,谢谢打赏我的童鞋,晋江新开这个功能挺好玩的,我一晚上已经打赏了不少作者朋友。那什么,如果有想打赏老水的童鞋,请在文章页面那点霸王票,这样我也能清楚是哪一章令人满意。当然这不是请求也不是规定,大家随意就好,玩得高兴才重要。
第 43 章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曾经很喜欢孟叔叔,就像喜欢一个象征物一般喜欢着,他在尚未产生成年人思维的童年的我心目中,符合我对父亲这一称谓的想象:爽朗、幽默、说一不二,有威严感,而且他对孩子也算有耐性,我小时候常常被他举着骑到脖子上,孟冬则一脸不赞同地皱着小眉头攥着他爸爸的衣角紧紧跟着。
那个时候我们一回头,美丽的孟阿姨总是穿着干净得体的衣裙微笑着看我们,她眼中有满足和幸福,总是等我们玩得尽兴了,才试探着柔柔软软地问:“吃饭吧,好吗?”
迄今为止我还记得她说出这句话来的语调,她的声音向来好听,带着江南水乡女子的水汽,咬着舌头说普通话,但总也抹不去那点软细的吴音。当她说“好吗”两个字的时候,调子是往上升的,宛若笛音萦绕,钻到人心里软乎乎的角落去。
从小我就知道女人这样很美,尤其是当她攀着丈夫的胳膊站着微笑的时候。
我小时候跟外婆说过,我希望我爸爸像孟叔叔那样,因为在我小时候,身边只有这么一个正当盛年的男性,而且他确实不错,相貌堂堂,注重仪表,他出差回来会记得带新奇的糖果给我和孟冬吃,我生平第一个有金色头发会眨眼的洋娃娃就是他送的。
除了他,没有人给过我类似的礼物,那么爱我的外公外婆没想到,一心一意打扮我的孟阿姨也没想到,孟冬自小鄙夷一切儿童玩具,更加不会留意到,我很羡慕别的女孩儿有一只抱在胳膊里穿着蓬蓬裙,留着卷卷头的洋娃娃。
但孟叔叔留意到了,他给我买了一个,虽然做功不精致,却一样有蓬蓬裙和卷卷头,一样有会眨眼的蓝眼睛洋娃娃。
在我小时候,这几乎就是对父亲的所有想象了,以至于我一直对他不是我的父亲这一点耿耿于怀,跟照片上跟我有血缘关系的那个父亲相比,孟叔叔无疑要生动且亲切许多。
那个时候的我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要看到这样的孟叔叔,他其实不过是个普通人,他身上有那么明显的,属于平庸男性的自私和卑怯。我心目中曾经高大有力的男人,我笃定他有坚定的雄性信念,会在危险关头义无反顾保护妻儿的男人,却会动手摧毁他的家。
当然他也有理由,他的理由还很成立,孟阿姨确实不是一个理想的伴侣,不管是作为妻子和母亲,她都有自身克服不了的东西。她观念狭隘,知识结构单一,想象力和智力都不出色,几十年如一日不会想要前进,心安理得呆在丈夫营造的角落里即可。
但也同样是这个女人,从来以他为天,把自己的全部交付到他手里,就如豢养惯了的宠物一样,从没想过在他面前袒露最柔软最脆弱的肚皮有什么不对。
所以她被伤害得很彻底。
我心里始终不能介怀的,是在明知这一切的情况下,孟叔叔怎么可以如此没有顾虑地,一下将人伤到根子里?
我在去医院的路上,靠在傅一睿肩膀上跟他说这些,听完后他沉默了,然后他摸着我的头发,微微叹了口气,说:“冉冉,我喜欢你的正直和善良,但你难道没发现,当你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其实你还是很幼稚。”
“我幼稚?”
他亲亲我的额头,没有回答。
“为什么说我幼稚?”我扯住他的袖子问。
“你孟叔叔,在某种程度上是缺乏道德,但道德这种东西并非法律,它曾经具备强制性,但到了这个时代,它已经变得成为个人操守的东西,你信奉它,它就存在,你要不信奉它,它连成立的理由都没有。这个时代有强制性的是法律,但法律不会因为一个男人伤了一个女人的心而判他的刑。”
我沉默了。
“本来我就不赞同你搅和到他们家的事里头,行了,呆会到了医院,你别多说,我来处理吧。”他淡淡地,不容回转地说,“你身体还不好,不适合管这个。”
我皱了眉头,说:“傅一睿,那是我阿姨……”
“我当然知道他们是谁,但你也稍微顾及一下我,”他说,“你的前未婚夫的父母,不尴尬吗?”
我哑然了,我确实没想那么多,我抬头看看傅一睿刀削一样的轮廓,有点憋闷,但还是没有坚持,点了点头。
他满意地勾起嘴唇,凑过来亲亲我的脸颊,又摸我的额头说:“还好退烧了。”
我闭上眼,其实有点不习惯,多少年了有点什么病痛都习惯了自己扛,突然之间有个人对我嘘寒问暖,这种感觉很奇特。
到了医院,我们俩朝住院部走去,幸亏一路上没碰见心外科的人,不然还得费口舌解释为何我请了病假却出现在这。我们径直去了孟叔叔的病房,一进门,却有一阵奇异的沉默,里面孟叔叔阴沉着脸,警惕地盯着孟阿姨,他身后躲着那个大肚子的肖宁,此时脸上表情有尴尬也有胜利的嘲讽,反正很精彩。而病房的角落,却有孟阿姨站着,含着泪,却反常地没出声。
我顿时觉得来晚了,忙过去搀着她的胳膊小声说:“阿姨,您来这做什么?来,跟我回去,疗养院的医生都打电话找到我头上了,你这样一声不响跑来这,大家都会担心……”
她似乎有点听不明白,嘴唇颤抖,眼珠子一转,一串眼泪直直流了下来。我看得心酸,忙从兜里掏出纸巾替她擦了,好声好气地哄她:“咱们回去啊,走吧,别呆这了,多没意思,走吧走吧……”
“不,”她低声喃喃地说,“詹医生说,要亲眼看看这个场面,然后深呼吸,深呼吸到不痛了,再走。”
我一愣,隔了几秒才领悟她说的詹医生是指詹明丽。我抬头看向傅一睿,傅一睿过来站在我们旁边,用他一贯缺乏表情的语调说:“那咱们陪她站一会,多两个人,没准能站久点。”
我心里惶急,想反对却又不知如何反对,我观察着孟阿姨,她即使人到中年,但这样瞅着人默默流泪的模样却仍然楚楚动人。我再看向那边那对男女,孟叔叔的脸色逐渐转向愧疚,然后是愧疚后的恼羞成怒,他踏前一步说:“紫筠,你别这样,我从没想过伤害你,事情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们都有责任,再怎么样,你也已经捅了我一刀,差点把我捅死了还不解恨吗?我跟你说,咱们夫妻多年,我是个什么人你清楚……”
“我不清楚。”孟阿姨抖着嘴唇,看着他,喃喃地说:“我不认识你。跟我夫妻多年的那个人不是你……”
孟叔叔皱眉说:“你又在说什么疯话?”
我怒了,正要开口,傅一睿按住我,平淡地说:“孟先生,让女士先把话说完。”
孟叔叔瞪了我们俩一眼,似乎怪我们多事,他怒气冲冲地说:“行,有什么话你今天一次说了,有什么要求也提出来!”
孟阿姨擦擦眼泪,颤巍巍地对我说:“詹医生说得对,跟我结婚多年的人不该是这样的,我跟这个人不认识,我,我要回去……”
我忙点头:“好好,我带你回去。”
“等一下,这算怎么回事?你来我这就是为了说两句疯话?紫筠!你给我停下,把话说清楚!”孟叔叔低吼道。
孟阿姨眨眨眼,又落下一串眼泪,她吸吸鼻子,说:“詹医生说我也该有个人的生活,她说只要我坚信我会好,那我就一定会好,詹医生还说,我该离开你,她说我就像被沼泽地的湿泥巴吸干净血肉一样,如果想活,就一定得寻求别人帮着把我弄出来……”
孟叔叔大怒,辟头说:“你什么意思?啊?你要离婚就直说,别假托什么詹医生?那是谁啊?你什么时候才能有点自己的见解啊,几十岁人还那么信外人的话……”
孟阿姨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我拍拍她的背冷冷地开口:“詹医生是孟阿姨的心理医生,她听从医生的建议怎么会错?”
“你那什么心理医生?有劝人离婚的心理医生吗?她是骗你诊金的吧?她有替你想过吗?你想离婚?”孟叔叔笑了,“你离了我靠什么过日子?我告诉你啊,你别图一时痛快,想清楚再说,往后你要过不下去,别指望我施加援手!”
“詹医生说只要我想过好就一定会好……”孟阿姨像小孩子背书一样,哆哆嗦嗦地说:“她说只要我想过好就一定会好……”
“闭嘴,你没自己的思想吗?你自己怎么想的?说!”孟叔叔大吼。
孟阿姨吓得眼泪直流,她盯着孟叔叔,颤声说:“我,我就想问你一句。”
“什么?”
“你,你挑那个女人替代我,让那个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替代冬冬,你是这么打算的对吗?”孟阿姨呜咽着问,“可是人怎么可能由别人替代?曾经的日子就算重来一次也不可能原样,我不明白你,不明白你。”
她拉着我的手絮絮地说:“詹医生说想不明白就别想去睡觉,冉冉我困了,我们回去睡觉……”
我长叹一声,瞥了眼有些呆愣住的孟叔叔,柔声对孟阿姨说:“好,冉冉带你回去睡。”
作者有话要说:这对夫妻的事到这个地步是没有办法回转了,接下来该说点别的了。这个文中所有被侮辱被伤害的女人们最终都会得到幸福,虽然每个人的幸福形式各有不同,我保证。
第 44 章
在送孟阿姨回疗养院的路上,她一直沉默着流泪,我从没看过一个女人像她这么能哭,似乎体内突然爆了水管,源源不断的液体从裂缝倾泻而出。
我所能做的,就是一遍遍替她擦眼泪,如此而已。
疗养院在市郊,开车需要一个多小时,傅一睿任劳任怨地握方向盘,而我则重复着擦拭孟阿姨的眼泪。
我想她心里有说不出的苦,因为经历过最初的剧痛,现在反而成为绵绵不绝的伤患,那种隐晦的疼不知道会折磨她多久。
我很担心她,忍不住伸手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养尊处优,堪称丰润白皙,而且她的手很巧,能动手裁衣服,能做一手好家常菜,摆弄些插花之类更是无师自通,而且还会烤西点,她做的慕斯蛋糕至今令人难忘,她还很聪明,去到哪个新奇的餐馆品尝了什么未尝过的美食,回来能八九不离十地复制出来。
她有自己实实在在,值得人称道的地方。
这些好处,不会因为一场失败的婚姻而抹杀。
我更紧地握住她的手,我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在她体内的某个地方,确实防护堤确实崩塌了,洪水汹涌而至,淹没了村庄田野,她的世界,沉浸到一片肮脏的荒凉的汪洋当中。
但我无法劝慰什么,我不是詹明丽,詹明丽如若在此,她定当能以非凡的冷静和学术素养缓缓引导孟阿姨负面情绪的宣泄。我只是张旭冉,张旭冉长这么大,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