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节
作者:津夏      更新:2021-05-21 16:19      字数:4754
  我呵呵低笑:“我就算打扮了也不如您漂亮,还是别折腾了。”
  “话不是这么说,”孟阿姨有些高兴,但仍然热心地指正我,“三分长相七分装扮,女人嘛都是这个道理……”
  傅一睿冷淡地打断她:“她长得不差。”
  “啊?”孟阿姨有点愣。
  傅一睿难得好心地微微朝电视那边昂起下颌,加以补充:“至少比那个好。”
  我们顺着转过头,正看见女主角一张狭小且脂粉遍布的脸上布满泪水,指着男主角颤声哭诉:“你不能这么对我,因为我是你的亲妹妹……”
  我登时没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孟阿姨大概也觉得滑稽,便也笑了,只有傅一睿老神在在,以颇不以为然的目光扫了我们一眼。孟阿姨边笑边点头:“这么看来,我们冉冉确实比她强。”
  我得意洋洋:“那可不。”
  “可惜身材诚然不敢恭维。”傅一睿淡淡地瞥了我的胸腹一眼。
  我大窘,骂:“傅一睿你少说一句会死啊。”
  就在此时,傅一睿腰间的呼机突然响了,这么晚呼他,肯定是急诊,但整形外科哪来的急诊?我正觉得奇怪,傅一睿已经说:“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我点点头,对他挥手说:“快去吧。”
  他又朝孟阿姨点点头,转身快步走出病房。我目送他离开,转头发现孟阿姨目光怪异地看着我。
  我被她看得心里发毛,结结巴巴问:“怎,怎么啦?”
  孟阿姨叹了口气,凑过来摸摸我的头发不说话。
  我讪笑了下:“阿姨,您怎么啦?”
  “他说得对,”孟阿姨看着我,微微笑说,“我们小冉啊,是个好看的大姑娘了。”
  我被这种话差点噎到,通常这样的开头下面就该随着大段感人泪下的说辞了,我忙打断她说:“我哪有电视好看,您还是看电视吧,那对兄妹相认了……”
  她委屈地看我说:“你就跟冬冬一样,不耐烦听我说话是不是?”
  得,这下我可不敢乱打岔,只能摇头说 :“不会不会,您说。”
  “我打你从小,就琢磨着让你当我们家的孩子,你不知道,那时候你才这么点大,皱着眉头说大人话,那小模样可好玩可惹人疼了……”
  这段话我这十来年听了不下百次,而且自从我跟孟冬的关系公开之后,她更是会逢人便说这个媳妇是自己从小就替儿子相好的,模样性情都如何知根知底,我听得都快能背下来。有一次我曾经跟孟冬聊起过,我问他孟阿姨真的一早就相中我?他当时听了哈哈大笑说,我妈那个人你还不知道?天生爱罗曼蒂克这种调调,你不觉得姻缘从小定这种事说起来特别浪漫?
  我跟着苦笑,只怕人听的没觉得浪漫,倒觉得张旭冉从小就给你们家当童养媳多么不容易。
  那个时候,孟冬笑嘻嘻地抱住我说,她是不是一早相中你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是。
  但说这句话的人早已不见了,誓言这种东西何其残忍,因为它是给听的人铭刻在心,而不是让说的人牢记不忘的。
  我心情一下黯然,看着孟阿姨,忽然产生了一种掺杂着忧伤的温情,我平生第一次想好好听她说完那个故事,故事里有两个小孩子,他们两小无猜,心心相印,他们一起长大,一起恋爱,他们觉得在一起是最天经地义的事,他们分享他们之间无可替代的亲密感。
  他们在那个故事里,没有分开。
  “冬冬跟我说要跟你结婚时,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我高兴得一宿都睡不着,一直在想你们结婚时怎么打扮你,怎么让你成为最美的新娘……”
  “但是冬冬要当那个什么战地摄影师,我当初就说这个工作太危险,我不同意,可你那么支持他,他爸爸也支持他,他又从来不听我的,从小到大,他就没听过我的,他要是听一次该多好,他要是只听一次该有多好……”
  她呜咽出声,我心下凄然,只能握住她的手,词不达意地安慰:“别难过,阿姨别难过,你这样难过,孟冬知道了也不会好受的……”
  她大声啜泣,我手足无措,她的难过就像一个从地底伸出一只手,不断将我拽入深渊。
  “你别怪他好不好?冉冉,阿姨求你了,你别怨他好不好?”她突然抓住我的手哭着说,“你别怪他,冬冬不是有意的,他心里一定还是爱你的,这么多年的感情,哪里是说变就变的?你别怪他,如果他活着,我知道他一定后悔了,他只是一时意乱情迷,原谅他好吗,他还是个孩子,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觉得喘不过气来,心脏位置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掐住,全身血液都无法通过,我大口呼气,想安慰她,或者推开她,或者祈求她别再继续这个话题,但我做不到,我的力气仿佛被看不见的抽水机抽干了似的。
  耳边孟阿姨还在哭诉:“真的真的,我看着你们从小长大,你们明明那么要好,很多话冬冬不跟我说,不跟他爸爸说,他只会跟你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最亲密的爱人,他说要跟你结婚时,你一定不知道,他的表情就像一个男子汉要去打仗一般,我那个时候就知道,如果我说不同意,一定会狠狠伤害他的心,可是我怎么可能不同意呢?我从你们还是小孩子,他还牵着你的手叫你冉冉妹妹的时候就盼望你们俩在一起,我怎么可能不同意我的两个孩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冉冉你听我说,这种感情不是说分就分的,冬冬是个冲动的孩子,他自己没闹明白,我却看得很清楚,对那个外国女人他根本不可能是真爱,一个人的真爱只能一次,他已经给了你,又怎么可能给别的女人?你原谅他好不好?别怨他,你要怨他,他在天上的灵魂不会安息的……”
  我拼命在两眼发黑前伸出胳膊按到床头的按钮,警报声响起,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护士长并两名值班的实习医生冲了进来,其中一个我指导过的男孩焦急地冲上来,拉开了吓得呆愣住的孟阿姨,带上听诊器一边听心跳一边问:“张医生,您觉得怎么样,张医生,您能听见我说话吗?”
  我闭上眼,忽然觉得无比疲倦,我想说我没事,但我忽然厌烦了总是我在说我没事,我明明情况很严重,从里到外的严重,仿佛霉烂的苹果,从芯那就发黄发黑。我想起孟阿姨说的话,一个人的真爱只能有一次,我想反驳她这句话是没有任何根据的,孟冬爱我的时候是真实的,他爱那个女孩的时候也是真实的,两者之间并不矛盾,因为爱这种事根本就不具备孟阿姨所以为的约束力和神圣性,他说爱某个人的时候,其实也就仅仅只是爱而已。
  第 10 章
  》
  后来我听说那天晚上邓文杰飞车回医院,他本来正打算与某位女士共听音乐会,哪知道马勒只听了个前奏呼机就拼命震动,等他驱车赶回来据说我基本已经没了心跳。邓文杰医生当下发了大脾气,将那晚上值班从实习医到护士长都骂得狗血淋头,临时过来救场的心一外另一名大夫因做助手时动作稍微一慢,下了手术台后也遭了池鱼之殃。
  邓医生平时装风度翩翩的美男子装出境界,只有心二外跟他一块朝夕相对的人才知道这是个怪胎,这回在实习医面前原形毕露,把那几个原本仰慕他仰慕得要死的小女孩都吓得早早歇了心思,见到他顺着墙走,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喊一声“邓主任”。
  他跟我说这叫多年清名毁于一旦,这笔账自然算我头上。
  “那位约会约到一半被你抛在音乐会上的佳人呢?”
  “那个啊,”邓文杰一边兴致勃勃地检查我的情况,一边随口答,“自然泡汤了。”
  我有点过意不去,试探着说:“那什么,我仿佛有认识漂亮高贵的单身女士,改天给你介绍……”
  他抬起眼皮,高傲地瞥了我一眼说:“你的审美我不敢恭维。”
  “喂,我就算本人不是美女,好歹留过洋见过世面好吧。”我愤愤不平。
  邓文杰一副不与我计较的表情说:“行了,有这闲工夫,你不如想怎么赔我的音乐会门票实在点。”
  我一听马上摆手:“你这家伙肯定不会买学生票。”
  “废话。”
  “多少钱的啊?”
  “不贵,一千二而已。”他斜眼看我,“伦敦爱乐乐团难得来一次中国,当然要买好点的座位。”
  我哀嚎一声:“您听中国爱乐乐团的不成吗?”
  “像我这么有品味的外科医生,你不该因为邀请到我而深感荣幸吗?”他以备受侮辱的神情对我怒目而视。
  我翻了白眼,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邓文杰,你真喜欢听交响乐吗?”
  邓文杰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为什么这么问?”
  “每次你进手术室,选的音乐都是爵士乐。”
  “我想气氛轻松点不行吗?”
  “行,但若是真心喜欢古典音乐的,怕是到哪都不能抗拒地想听,有那种欲望吧。”
  邓文杰笑了,点头说:“我确实喜欢爵士乐多一点,随机性很大,明明按着一条看得到头的路走,但忽然之间岔路横生,谁也不知道走到头会碰见什么。”
  “这不是一个理性的外科医生该说的话。”
  “那你错了,”邓文杰抽出听诊器,“外科手术就如一门手艺,靠勤奋和练习诚然能达到一定阶段,但在这之后,若还想继续往前走,就必须拥有名为天赋和想象力的东西,缺一不可。”
  我想了想,点头说:“确实如此。”
  他指节优美的手在我面前犹如魔术师那般轻轻一挥,微笑说:“把自己的手想象成有魔力的,能给尸体注入活力,能把破碎的生命连接缝合起来,能想象吗?”
  我闭眼想象了一下自己的手,睁开眼,摇头说:“恐怕我目前还无法做到。”
  邓文杰笑嘻嘻地说:“那是因为你太古板,张医生,你是时候该找个男人好好滋润滋润了,没有什么比性更能唤起激情和想象力的了。”
  我老脸发热,骂道:“滚。”
  他厚脸皮地不以为意,又在我病房里磨蹭了半天,翻开我床头柜上的东西找零食,找了半天没找到,他不满地问:“你这里平时不是挺多零嘴的吗?怎么都没了?”
  “给我送零嘴的阿姨不来了呗。”我叹了口气,“她大概以为我这次发病是她害的,我给她打电话解释她也只是哭。”
  “你不早说,”邓文杰无不遗憾地说,“早知道这样,我就不骂她了。”
  “你骂她了?”我诧异地问。
  “啊,”邓文杰不以为意地说,“谁让她在我一出手术室时就扑上来冲我哭哭啼啼说都是她不好不该在你面前提死去的儿子,我当时真烦着呢,心一外的那个蠢才居然想在我来之前就开你的胸腔要搭架,我想张旭冉的心脏我还没看呢你居然没通知一声就想开了,这眼里还有我这个二外的主任吗……”
  “得得,”我忙打断他,“说重点。”
  “我说的是重点啊,”邓文杰歪着脖子反驳我,“重点就是,你这个情况用不着开刀,微创都犯不上,那个蠢才……”
  “我的心跳都停止了,当时他电击无效,想直接开刀按摩心脏也是抢救的一个办法……”
  “复苏心跳的方法多了,他以为拍电视剧啊动不动要开刀,当这是屠宰场啊……”
  “你扯哪去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无力地问,“你到底跟我阿姨说什么了?”
  “说什么?”他偏头想了想,没好气地答,“我就问那位太太要不要干我这份工作而已,如果干不了,就别给我添乱,我好不容易把你弄病床上养得人五人六的,她再拿几句话刺激刺激,我这不都白干了吗?”
  我“啊”了一声,苦着脸说:“邓医生,你不是最怜香惜玉的吗,你怎么对一个美人说这种残忍的话?”
  邓文杰愉快地答:“我说你的审美有问题吧,老娘们不在美人行列。再说了,我说的也错,说完了小赵他们还在一旁点头呢。”
  小赵就是跟着邓文杰医生打下手的助理医生,也是个少根弦不搭调的,平日唯邓文杰马首是瞻,邓医生说东丫不敢说西,我哀叹一声,伸出手说:“算了,我继续给孟阿姨赔罪去。”
  “不准。”门口传来傅一睿硬邦邦的声音,我抬起头,正看见傅一睿大踏步走进来,脸色黑沉,好像有谁欠了他钱没还似的。
  我每次看到傅学长这种脸色都会不由自主地想从自身找错误,看看哪做得不好惹了学长不高兴,我面露苦相,小声地叫了句:“傅一睿。”
  他没理我,转头问一旁的邓文杰:“今天情况怎样?”
  “比之前差,比昨天好。”邓文杰皮笑肉不笑地答。
  傅一睿点点头,又问:“我给她找了心理医生,什么时候能开始?”
  邓文杰扬了扬眉毛,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