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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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组织 更新:2021-05-14 21:29 字数:4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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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部主任对我说:“你去找人事科办关系吧。”
真没想到奔波了数次,一个星期内忧愁得我吃不下睡不着的事,几分钟内就简简单单地解决了。看来有些时候一味地温良恭俭让不行。该动肝火的事,还是得动动肝火。“与‘四人帮’作过斗争”的“光荣”,虽然写在我的“第二灵魂”上,却常使我感到滑稽并羞臊。政治有时对人过分慷慨。。编辑部主任又问我:“你的东西什么的都在
哪啊?”我说:“都打在托运行李里了。”他说:“催领单到后,派车给你拉回来。”我说:“那得先给我解决个住处吧?”他说:“这事以后再谈。你先到厂招待所去吧,我这就打电话,给你安
排一个床位。今天休息,在厂里参观参观,明天上午到编辑部找我。”我就这样成了北京电影制片厂编辑部的编辑,分配在外稿组。成了北影厂的编辑后,我对自己的“闯堂”行为竟感到后悔,感到羞
愧,感到不安起来。回想自己当时的样子,总觉得有点“耍光棍”的性质。只怕给那些党委委员们留下的第一印象并不佳。
编辑部的多数同志却对我格外好。从主任到我们的外稿组老组长。后者是“三八”式的延安老干部,“鲁艺”出身,《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的作词者之一,电影《画中人》的编辑,肖红的故乡人,当然与我也就沾着点老乡的关系。他个子矮矮的,形象似农民,穿着也似农民,尺半长的*笛坦。。。。詹焕胧帧W畛跷一购芷婀郑。。晕K 。。俏皇*么老“农宣队”的遗留人员。了解后,极生敬意。
他常于无事时同我聊几句。多次问:“在复旦怎么同‘四人帮’斗争过
的啊?讲讲,讲讲。”每一次都令我大惭。作谦虚状云:“没什么可讲的,没什么可讲的。”他对我好感愈增,视我为一谦虚青年。后来主任告诉我,如果我的鉴定中没有那一条,就凭我当时“闯堂”
那种“红卫兵”遗风,他是绝不要我的。其实我当“红卫兵”时,反倒“温良恭俭让”。“大串联”回到哈尔滨,见了我的语文老师,当时被打成了“历史反革命”,剃了鬼头,我仍在校门口对她行礼,问“老师好”。因为我是她喜爱的学生。我的坏脾气,是到了北大荒后,在“接受再教育”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养成的。
母亲从小对我的一句教诲——“头三脚难踢”。意思是,到了一个新地方,新单位,在新同志中间,尤其要谨言慎行,给人留下最初的好印象。母亲虽然是普通家庭妇女,目不识丁,但却很重视对我们的家教。希望我们几个子女长大成人后,都文质彬彬的,说话慢声细语的,办事稳稳重重的。她认为的好青年,是那种“像大姑娘”似的类型。我在十八岁前,身上这种家教的成绩特别显著。不但文质彬彬,而且“羞羞答答”。十八岁后。这种家教的印痕开始模糊,开始退化。因为母亲已无暇再训导我。社会替母亲效劳了。社会的教育内容与家庭与学校大不一样,也比家庭比学校的教育具有说服力。它采取的是另外一种方式,往往刺激起我的反抗心理。两种教育在我身上都有潜在影响。平素我要求自己尽量文质彬彬,以礼待人。一旦反抗起来,则“怒发冲冠”,恨不得“尸横二具,血溅数尺”。地地道道的“匹夫之怒”。幸亏我身材瘦弱,毫无拳脚功夫。否则,大概早已闹出什么人命官司
了。这些只能在看功夫片时体验一下“情绪打斗”。
然而我认为母亲那句教诲不失为至理明言。“头三脚难踢”,便得“踢”好。一般说来,我每到一新单位,新地方,“头三脚”总还是“踢”得可以的。一旦天长日久,免不了来次“头球”或者“倒构”。那“球”多半都是朝领导们射去的,结果常常是好印象一脚“勾销”。谁有忒好耐性一年三百六十多天,天天地“温良恭俭让”?偶尔露一下“峥嵘”也是要得的。
最初的日子,我在编辑部安分守己。每天早早地就从招待所来上班,拖地,擦桌子,打水,然后正襟危坐看外稿。穿的也很朴素,走在路上也不拿眼乱瞟姑娘们。不像某些年轻人见了有姿色的姑娘便“目灼灼似贼”,更不去搭搭讪讪、粘粘乎乎地结识年轻女演员或者“亚”女演员。下了班则关在招待所自己的房间里看书,从不在厂里东走西窜。节假日一个人闷得慌,就出厂门搭上十六路公共汽车,直达动物园,去看犀牛。所有的动物中,我最看不够的是犀牛。因为它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它,也从不作态。
总之我那时给人的印象是规规矩矩,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对编辑部的同志一律称“老师”。有时佯装乳臭未干,不谙世故,装得挺像。一天终于作了件不文明的事,打了全国男女老少都熟悉的一名电影童
星两记耳光。我住的房间,四张床位。客满时一张床位也不空。那一时期时常客满。住客中有位锦州汉子。人倒不错,但我对他的存在感到非常头疼。他
是位“睡仙”,和你说着说着话,眼皮就合上了。眼皮一合上,就徐徐然如巨石倾倒。人一倒下,鼾声顿起,如雷贯耳。夜深人静,那鼾声犹如一台推土机在发动。我差不多快得神经官能症了。
终于盼着他与我“后会有期”,九点多钟便早早躺下,希望十几天来受摧残的神经得到充分休息。然而,根本无法入睡。隔壁房间有几个人在高声谈天说地,杂以嘻嘻哈哈的男欢女笑。两个房间不是完全隔死的,一面墙上还开着一扇门,被一张床横住。
他们等于是在我的房间里谈天说地,嘻嘻哈哈一样。请求他们雅静吧,我又不愿意。犯不着为这种事儿请求人。就用被子蒙上头。无法睡,干眯着。眯到十点,招待所规定的安息时间。起身在那扇门上轻敲几下,以示
提醒。鸦静片刻,嘻嘻复嘻嘻,哈哈复哈哈。而且那些话语,就有些俗。我
们北方人称之为“逗闷子”。看看手表,十点半了。再忍。忍至十一点,“闷子”还未逗完。超过招待所规定的作息时间整整一个
小时了,我认为我的涵养是够可以的。第二次起身下床,在那扇门上重重敲
了几下,以示警告。“敲他妈什么敲!”那面咒骂了一句,听得出来是“童星”的声音。我按捺着性子,隔门道:“请你们小声一点行不行?我接连十几天没睡
好觉了,照顾照顾。”那面静了一会儿,忽然竟齐唱起“小小竹排”来。分明不予“照顾”。我披上大衣,走出自己的房间,推开隔壁房间的门,厉声质问:“太不
自觉了吧?”
那童星说:“管得着吗?这又不是你家!”他看去已有十四五岁了,个子已长得挺高,穿军装,“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的红旗挂两边”。大眼睛,圆脸盘。有二男三女演员和几个孩子在那屋里。
我说:“不是管你们,是求你们。招待所有规定,超过十点不得喧哗,影响其他住客睡眠。”其实我的话是说给那二三男女演员的。我想,“童星”们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事么?那童星说:“我们不知道有什么规定,没人告诉我们。”我指着墙说:“每个房间里都贴着,你们自己好好看。”他说:“眼睛不好,看不清。”这孩子是在电影圈里被宠爱坏了,显然也没受到多少好影响。那种自
我感觉真是优越得很,俨然以为自己是天字第一号的“大明星”呢!我只好将贴在墙上的“住宿须知”念了一遍,转身离去。我刚出门,就听他说:“唱!有什么了不起!”我复走进房间,怒问:“你
刚才说什么?”他说:“你看你那德性!你当我怕你呀!”这孩子简直是在逼我粗暴。我挥手打了他一记耳光。他叫起来:“你敢打解放军?”我从他头上一把抓下军帽,扔在地上,又打了他一记耳光,说:“打的
就是你这个解放军!再唱啊!”他捂着脸不作声了。那几个小演员愣愣地瞪大了眼睛瞧着我。那二三男女演员不尴不尬地开口了:“哎,你怎么动手打人呀?”“有理讲理嘛!”我说:“刚才对你们还不够讲理吗?”哼了一声,走回自己的房间,躺
下独自气得不行。第二天,导演找到编辑部来了,向我们的一位副主任告了我一状。“童星”罢演了,“生病”了。
副主任让人把我叫到她的办公室,当着导演的面儿说:“这就是我们小梁。你一定弄错了,我们小梁怎么会动手打人呢?你看他这副文质彬彬的样儿,只有挨打的份儿!。。”我老老实实承认:“是我。”
副主任研究地瞧了我半天,疑问:“你是跟他闹着玩吧?”我脸红了,回答:“闹着玩。”副主任说:“我猜想你也肯定是跟他闹着玩嘛!你这么老实的青年怎么会打人耳光呢!
小演员也太娇气了!”接着当我的面,向导演夸奖我如何如何的稳重老实。还让导演回去对“童星”严格要求,加强教育。又说:“小小一个孩子演员,竟敢装病罢演,太张狂了!”
“头三脚”给人的印象如此重要!母亲的教诲真是伟大!
从那以后,我就再没见过那童星。然而这件事,却经常回忆起。因为它使我想到,人是否都具有欺弱畏强的某种本性?那童星当时固然令人着实可恼,我打了他两记耳光也算不得就是怎样地欺负了他。他若他不是比我小近一半年龄呢?而是一个身魁力大的人呢?就是可着嗓子嚎个通宵达旦,我恐怕也是不敢先动手的。就是反过来他打我两记耳光,我恐怕也只有挨了的份儿。如此分析起来,我又似乎是有点:“欺负小孩”了。而我若非我,是
个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吼一句:“别他妈的乱吵吵乱嚷,惹急了老子扭断你们脖子!”估计小小年龄的“少年”也断不敢对我那般无礼。看来“非礼勿动”,老祖宗的遗训只有成为全民族的德行,才会人人都不失“君子风范”!
某一年出差,在外地小报上看到一条消息——他因触犯法律,被判徒刑。看了挺难过。
心想好端端一个孩子,尚未“童星”而“明星”,不是整个儿毁了么?
前不久又从一份什么电影报上看到一条有关他的报道,说是到某学校学习了几年,拿到了毕业文凭,目前正参加一部影片的拍摄。还登有他的照片,仍穿军装。才知所谓“判刑”一说,纯属公开贩卖的谣言。某些小报也真正可恶,居然还在耸人听闻的谣言之下印上“本报记者”字样!获得了一次学习机会,拿到了毕业文凭,我挺为他高兴,希望他能成为一名真正的演员。
我在北影作了两年外稿编辑。每月看五十余个剧本,有时还多。大概总共看了一千五百左右个外稿剧本,却一个也没有扶植成功过。从粉碎“四人帮”至今,寄到北影外稿组的剧本,绝不下六七万之多。经过扶植最后拍摄或发表了的,不超过五个。所以我真希望许许多多在业余创作电影剧本的人,还是量力而行,莫如将创作电影剧本的兴趣转移到看电影方面去。
两年来我没有扶植成功一个外稿剧本,但我自以为曾是一个很负责任的外稿编辑。从一千五百多个外稿中,我“慧眼识珠”,发现了张辛欣的电影创作才华,这无论如何是值得骄傲一下的事儿。
那天没吃午饭。一觉醒来,睡迷糊了,还以为是个早晨呢。看看手表,才知是下午。懒得起来,想起书包里还带回个不知什么鸟“剧本”,干脆躺着处理了吧!便掏出来侧头看。
一看就没放下。一口气看完了。
稿纸相当干净,字迹很是工整。看得出作者是个对待创作极认真严肃的人。这一点先博得了我三分好感。
剧本的名字我已记不清楚。风格是属于较现代派的。明显看得出受苏联电影文学剧本《礼节性的访问》影响很大,过去时,现在时,未来时交叉闪现,剧中有剧,男女主人公是双重身分的剧中人。在一九七八年的北影,电影观念不像如今这么更新,这么解放。所以我断定这样的剧本,是既不能拍摄也不能发表的。
但我又不能不承认,这是我所看过的一千多个外稿中,最好的一个。一个真正的电影剧本。一千多个中发现了这么一个,我认为我那一千多个不算白看。
剧本对于电影艺术的特点体现得频有匠心。
我再也躺不住,爬起来,匆匆穿上衣服,又去到了办公室。剧本未写作者的姓名和通讯地址,我迫不及待地想从信封上了解到。
老王问我:“怎么又来了?”
我说:“发现了一个好剧本!”
老王一笑:“好剧本会寄到外稿组?”
我也顾不上回答,找到信封一看——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