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节
作者:
死磕 更新:2021-05-14 21:24 字数:5289
女儿也觉得话说硬了;改了口气:
〃你提吧;妈妈。你提了我让他改。〃
〃我没有料到。〃大妈试探着说;〃我是想;你跟嘎子从小就在一处……〃
〃他呀!〃女儿笑了。
〃他怎么样?〃
〃人倒是很不错的。作战很勇敢;立功不少;就是爱犯点儿小错误。还蹲过禁闭。〃
大妈有些吃惊:〃当干部还蹲禁闭?〃
〃嗯;那是他当排长的时候。〃女儿描绘说;〃在娘子关;他领着一个排;攻下了雪花山;打得很好。一个女学生听说他的事迹;感动得流了眼泪;马上解下自己的表寄给他。表寄来了;你猜他在哪里?在禁闭室里蹲着哩。……他违犯了俘虏政策。〃
大妈笑了;宽容地说:〃他是有点儿小孩脾气!〃
〃他见我嘻嘻哈哈的;从来也没有向我提过。〃女儿又说。
大妈也不再说什么。她们刚合上眼;鸡已经叫第三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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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惊梦
郭祥回到家里;已经是起晌时候。房门上挂着铁锁;母亲想必下地去了。他本想和泥抹炕;刚抓起扁担;就觉得淡淡的没有情趣。又到地里挑了两趟高粱;也觉得没有心花儿。他坐在门限儿上歇了一会儿;院子里的大榆树上;不知道有多少伏凉儿;它们的鸣声是那样无尽无休;令人心烦。
晚饭过后;他觉得精神困倦;就躺在炕上歇着。朦眬间;忽然听见窗外有人叫他:〃连长!连长!〃仿佛是通讯员花正芳的声音。他问:〃小花子!你做什么来了?〃只听花正芳说:〃你还问哩;部队一早已经出发了!〃郭祥腾身坐起;抓起小包袱就走。谁知推门一看;外面并没有花正芳的影儿。只见一个人;戴着顶破草帽;手里捧着一嘟噜黑乎乎的东西;直橛橛地立在墙角里。郭祥走近一看;原来是自己的父亲;面孔黧黑;还带着几道血迹。郭祥问:〃爹;你手里捧的是什么呀?〃只见爹把那串黑乎乎的东西抖了抖;说:〃孩子;你不认得这东西么?这就是我的心;我的肝哪!是谢家给我挖出来的!他们把它挂到树枝上给我晒干了。孩子;你给我装进去吧!〃郭祥哭了。他哭着说:〃你等着吧;爹;我一定给你报仇!〃郭祥走着;跑着;跑着;走着;回到他的营房里;营房里已经空无一人;部队已经出发走了。他见一条大路上;有许多散碎的马粪。〃部队一定是从这条路上走的!〃他想;就顺着这条路拼命地追。追了好久;看见前头有一个挑担子的。追上一看;是司务长老康。〃老模范!〃他高兴地叫道;〃部队还有多远哪?〃老康只顾走自己的;见了他理都不理。郭祥走上去说:〃老模范;你怎么不理我?〃老康把担子一放;指着他;满脸怒容地说:〃现在打仗了;你躲在家里;不敢到前边去。哼!我没看出来;原来你也是个落后分子!〃郭样气得跳起来;跟他争辩;老康还是不听。郭祥带着怒气继续向前追赶。远远望见尘土飞扬;有一支部队正在飞快地前进。〃怪不得我老追不上;他们跑得多快呀!〃他想。他跑步追了上去;可是越看越不像自己的部队。仔细一望;每个人的鼻子都是高高的;戴着船形帽;背着一色的卡宾枪。〃糟了!追到美国人的部队里去了!〃他正在嘀咕;只见几匹马冲到面前。有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洋洋自得地骑在一匹大白马上;用军刀指着他说:〃姓郭的;多年不见了;你还认识我吗?〃郭祥站定脚步;仔细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谢家的大小子谢家骧。不由怒火腾起;心想;报仇的机会可来到了。他摸出驳壳枪;瞄得准准的。谁知一扣扳机;子弹臭了;那谢家骧在马上哈哈大笑。他正要把臭子弹退出来;继续射击;只见谢家骧命令士兵推出一伙人来;一个个都用绳子捆着。谢家骧大声说:〃姓郭的;你认识这些人吗?〃郭祥一看;不禁惊叫了一声;这里捆着的;正是他的母亲;还有杨大妈、杨大伯、杨雪、大乱、许老秀、金丝、小契以及全凤凰堡的群众。只见谢家骧把明晃晃的军刀抽了出来;说:〃多谢美国人的帮助;你们今天总算又落到我手里了。姓郭的!我今天要当你的面;杀给你看!〃说过;手起刀落;郭样看见自己的母亲;那披着苍白头发的头;就滚了下来。他惊叫了一声;急忙扑上前去;被那白马的蹄子;踢昏在地。他在地上挣扎着;全身动转不得;喊也喊不出声来;好像被绳子捆着的一样……
〃嘎子!醒醒;醒醒!〃
郭祥醒了。睁眼一看;桌上那盏铁灯;暗幽幽的;母亲正深深垂着头坐在灯前做活。
他出了一身冷汗。
〃嘎子;〃母亲回过头说;〃你刚才做什么梦呢;呜呜哑哑地叫?〃
〃我;我;没有做什么梦。〃他含含糊糊地说。
〃我听见你又是哭;又是笑;又是冲呀杀的;好像是打仗似的。〃
〃许是夜狐子把我压住了。〃
〃你瞧;〃母亲责怪地说;〃从小我就老是说你;睡觉时候不要把手压住胸脯;这么大了;还记不住!〃
郭祥勉强笑了一笑;心里却酸辣辣的。那沉重迷离的梦境;像是还没有从这小屋里退去。
母亲做着针线;头垂着;像是对那件衣服说话似的:
〃人说;梦是心头想。你离家走了;你爹也死了;我怕胡思乱想;弄坏身子;大白天也不敢一个人呆着;总往人多的地方挤。听人说说笑笑的;什么也不想;可是黑间一睡下;还是做不完的梦。不是梦见你;就是梦见你爹。一梦见你爹;就看见他……〃
母亲停住针线;墙壁上晃动着她抖抖索索的身影。
〃天不早了;妈;快睡吧!〃郭祥赶忙截住她的话说。
〃看你这领子破成什么了;还能穿得出去?〃母亲说着;又继续缝缀起来。她的眼已经花了;常常扎错地方;显得很吃力。她嘱咐郭祥;将来到城市里;买一副老花镜给她。她说别的老婆们;都有老花镜;她也借着戴过;做起活来;得劲的不行。她流露出十分羡慕的祥子。
郭祥看母亲的神色快活了些;就说:
〃妈;我对你说一件事;你别着急。〃
〃说吧!〃
〃你不着急;我才说呢!〃
〃我不着急。〃
郭祥鼓鼓勇气说:〃我打算回部队去。〃
〃怎么?〃母亲停住针线一楞;〃你不是请了一个月的假么?怎么只呆了七八天就要回去?〃
〃我在部队惯了;在家呆着腻味得慌。〃
母亲半晌无语;针线也停住了。
郭样见坏了事;便坐起来;正想劝慰母亲几句;只见母亲摆摆手说:
〃别哄我了;孩子;妈不是那种不懂事的。〃她抚摸着郭祥的头;又说;〃情况我已经知道了。走就走吧;你妈也知道工作重要。〃
油灯上结着一颗很大的灯花。郭祥紧紧攥住母亲的手;心里真是说不尽的感激。
〃小嘎儿;我还要问你一件事儿。〃母亲轻声地说;〃你跟妈说实话;你到底有没有对象?〃
〃没有。〃郭祥坐起身来;摇了摇头。
〃我跟你说;〃母亲把声音放得很低;〃有一天;我跟你大妈在树凉下纺线;说起小雪的亲事;我听你大妈老是夸你;我就听出话音来了。那闺女;我看比她娘年轻时候还俊!就是脸黑一点儿;我看那也没啥。你看呢?〃
〃她己经订婚了。〃郭祥低下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母亲一怔:〃跟谁?〃
〃别问了。〃郭祥心烦地说。
〃唉!〃母亲也叹了口气;〃要不我把你姑家的闺女给你说说;那闺女也长得不丑!〃
〃妈;我困得眼都睁不开了;明天再说吧!〃郭祥说过;脸朝里躺着去了。
母亲见孩子没趣;不好再问。匆匆缝好领子;插起针;也躺下睡了。不用说;郭祥根本没睡。他的情感;像海浪般地起伏着;而这些是谁也不知道的。……
那少年时的青梅竹马;在他的心灵里留下了多少难忘的记忆呵!在蚂蚱飞溅的草丛里;他们争吃过也合吃过一个〃蜜蜜罐儿〃;在花生地里;他们偷扒过人家还没有成熟的花生;一同承受过欢喜和惊怕;在水塘边;他们迎着夕阳挨着肩膀洗过他们肮脏乌黑的小脚丫;在雨后;在僻静的树林里;他们烧着小铁筒儿;分尝过蘑菇的美味。至于那可笑荒诞的事情;当然也是有的。那是一个寂静的中午;他们一同拾柴禾回来;白沙在地;蓝天如洗;他们就在那沙地上;插起三根草棍儿;小雪的小歪辫上插着一朵野花;他们双双跪下;万分诚恳地叩了三个响头;然后;〃新娘〃和〃新郎〃才背起柴筐手挽着手儿回家去了。……这故事也只有那歌唱的蝈蝈知道。
此后;小嘎子因为一枚柳笛;一只黄鹰;离开了自己的家乡;也离开了童年时的伙伴。假若两人从此不再相遇;那童年时的友谊;也无非散失得像轻云一样;可是;谁让他们又偏偏相遇;在战争的烟火中;又有那样多的往还?
郭样清楚记得;在战火重新燃起的1946年;一个9月的日子;他们正驻在易县城郊。那天;郭祥正蹲在村边和同志们说笑;有人冷不防从背后用双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去你娘的!〃他粗鲁地说;〃我早就知道你是花机关!〃他说的〃花机关〃;就是本连最爱开玩笑的司务长。因为他满脸的大麻子;就被人奉送了这个绰号。谁知这一猜;倒引得周围的人哄堂大笑。他知道猜错了;探过手去摸那人的脸;没有摸到;又去摸那人的手;只觉得小小的;嫩嫩的。这是谁呢?除了连部那个调皮的通讯员还有谁呢?他就又粗鲁地说:〃我还不知道你是连部那个小鸡巴孩子儿!〃这一说;又引起一场大笑;连给自己开玩笑的人;也咯咯地笑得撒开了手。郭祥回头一看;咦;原来是一个长得那么俏丽的脸色黝黑的姑娘!她穿着稍长的新军衣;打着绑腿;束着皮带;短发上嵌着一顶军帽。她两手交叉着站到那儿;脸红红的;望着他悄声不语。郭祥登时涨红了脸;仔细一看;才蓦地想起这就是他一别多年的童年时的友伴!从此;新的战斗岁月;又给他们童年的友谊续上了无数闪耀的珍珠!
自从小雪来到部队医院担任卫生员之后;就很惹人喜爱。自然;她年纪太小;饭不管凉热;拿来就吃;睡觉也不像个样子;睡着;睡着;就在炕上横过来了。不是把腿压在别人的胸脯上;惹起别的女同志的抗议;就是把被子蹬在炕底下;只抱着个枕头睡觉。至于行军、爬山;也免不了要给首长们、同志们添些麻烦。这是她有时候感到羞愧的地方。但是;就整个地说;她是一个多好的护理人员哪!她不像有些护士那样;嫌脏;嫌累;甚至害怕战士们身上的鲜血;仅仅为了克服这一点;就要经过很长的过程。她是不嫌脏的;因为在家里她不知给伤病员们端过多少屎尿;她是不怕血的;因为她跟母亲一起;给战士们洗过不知多少血衣。她是那样热爱战士们;在情感上丝毫不嫌弃他们。从小;她就攀着战士们的脖子打滴溜儿玩;今天;人家说她年纪大了;不断提醒她是〃女孩子〃;才使她稍稍收敛一些;但他们仍然是她亲密无间的哥哥。在郭祥负伤住院期间;亲眼看到他的童伴;这个小小的新任职的卫生员;是多么能干和劳苦。人们知道;血迹用热水是洗不掉的。十冬腊月;滴水成冰;就在那样的季节里;她的一双小手;一大早晨就泡在冰水里;洗呀;搓呀;洗搓着那一件件发硬的血衣。她的头发上染着霜雪;一双小手冻得像红萝卜一样。她一天要洗出好几十盆。有时她太困了;洗着;洗着;她的头深深垂着;短发搭到水盆里;搭到战士们的血衣上。〃你歇歇吧!〃同志们说。〃你歇歇吧!〃郭祥心疼地说。她抬起头;睁开眼;对着郭祥笑了;笑得很不好意思;笑得很羞愧;连忙又洗起来了。他干活永远是那么急;不干完就不愿停止;不管有多少!直到把干衣服缝好;送到战士手里;这才喘一口气;可是又跑到病房里说笑;给战士们唱歌去了。她走到哪里;哪里就有了生气;就是那死气沉沉的人;脸上也漾出了笑纹。大家尚且这样地欢迎她;何况她童年的友伴呢!
至于说郭祥从什么时候起;从什么事情上爱上了她;日子没有给我们这样的印记;事件也没有提供足够的凭证。常常是这祥;一个人悄悄地爱上了另一个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而且;在相当长的时期里;郭样自己也分辨不出;这究竟是一种同志之爱;兄妹之爱;或者是别的。渐渐地;他发现自己每次战斗胜利;总要留下一件心爱的胜利品悄悄赠给她;而且惟恐别人知道。渐渐地;他又发现;在两个战役之间休整的日子里;如果见不到她;就感觉到仿佛短缺了一点什么。
真实的郑重的爱情;总是那么难以启口;即使对于一个勇敢的人;也不能说不是一个难题。1947年红叶飘飞的秋季;杨雪办一件什么事;顺路去看他。临走;郭祥送她经过一道深沟。这道沟;长十里;名叫红叶沟。沟底一湾碧溪;两旁崖畔上;满是柿子树;柿子红了;叶子也红了;一眼望去;整个一道沟;都是红澄澄的。杨雪在前;郭祥在后;他们踏着鲜艳的红叶;向沟里走去。
〃是时候了!〃郭祥四望无人;捏了捏驳壳枪的木壳子作了决定;〃到那棵最大的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