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节
作者:
死磕 更新:2021-05-14 21:24 字数:5408
〃这是谁写的呀!这个乱劲!〃他撇了撇嘴;〃一个笸箩;一个簸箕;一个小红箱子;一个……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大妈说;〃这是地主夺咱们群众的胜利果实。人家听说美国出兵朝鲜;又骑到我们头上来拉屎了;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有这祥的事?〃李能怀疑地说;〃我看他们不敢!〃
〃怎么;你还不相信吗?〃大妈接着把谢清斋这两天的猖狂活动说了个大概。
〃他妈的!〃李能骂了一句;〃那谢清斋刚才还来我这里说;金丝和一群妇女;天天骂他。还故意把楼房碰坏来气他。他好心好意帮她收拾;金丝劈头给了他两脖子拐;打得他膀扇子都拾不起来了。〃
〃依我看;这不是小事儿;咱们得赶快处理!〃大妈说。
〃对;我们决不能让他们反水。〃李能也说。
大妈这才显出欢喜的样子;说:
〃那好。咱马上去找小契他们;开个支委会;今天下晚就把这事办了。〃
〃这;这……〃李能的大眼珠来回乱动。
这时;小锁走进来说:
〃爹;倒是还走不走?刚才老亨的大车已经过去了!〃
〃他怎么不等等我?〃李能着急地问。
〃他说再晚就赶不到梅花渡了。〃
〃这小子抓得真紧。〃李能骂了一句;接着对大妈说;〃就这样吧;婶子;你也别忒心急。咱们当领导的;重要的是掌握原则;不能听见风就是雨。等我回来;把事实调查一下再处理吧!〃
李能说着就往外走。
这时大妈再也忍不住了。
〃李能!你停一停。〃说着;她赶了上去;〃要像这样;我就有意见。〃
〃什么意见?〃李能在梢门洞里停住脚步。
〃我看人不要太顾自己了。〃她愤愤地说。
〃你说谁净顾自己?〃李能也激怒了;〃我比谁参加工作也晚不了多少;别这么教训我!〃他瞪着鼓鼓的大眼睛;〃我1939年就当民兵;提着脑袋干革命是为了自己?土改时候;我十天半月地不合眼;这是为了自己?请问;那谢家的大大小小300多个包袱;是谁领着找出来的?那一大瓮白花花的大洋和大元宝是淮找出来的?带头的是我;得罪人的是我;可是我比谁多分了一指甲的东西?……〃
〃你没有多分;是支部对你抓得紧。〃大妈也分毫不让地说;〃你没有把谢清斋的狐皮袍子抱到你家里吗?依着你;金丝住的楼屋也得归你……〃
〃我没时间跟你争论!〃他气昂昂地跳上了车;〃现在革命成功了;自己想点生活;我看也算不了什么错误。〃他向小锁把手一摆:〃快走!〃
小锁把鞭一扬;鞭声清脆地响了一声;车走动了。
不一时;大车就走到村中间了;车上又传过来李能的喊声:
〃小锁妈!你好好结记着小骡驹;可不能给我饿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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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地主
大妈站了好半晌;才呆呆地走开。她回头望了一眼这个大黑梢门;不由地腾起一种厌恶的情感。
她心里又是生气;又是难过。刚才来的时候;她是多么兴奋呵;她满心企待着;李能会把她接在小屋里;关起门来;开始一场低声的亲切的交谈;然后筹思一个巧妙的对策。在过去艰难的年月里;每当敌情严重的时候;或者是上级布置下一件重要任务;在灯光暗淡的小屋里;在夜色迷蒙的庄稼地;有过多少这样的交谈呵;尽管有时争得面红耳赤;可这是同志间才有的那种亲密、坦白和随便的谈话呀。而今天;她在李能的台阶前站了半天;竟连一句热情的话都没有;连往屋里让一让都不敢张口。……他究竟要变成什么样的人呢?
她抬头望望;太阳已经偏西了;柳树上一树蝉声;叫得人心烦。她现在去找谁呢?自从老支书和老村长这两个凤凰堡的〃顶梁柱〃南下之后;村里的党支部只剩下五个支部委员:新任的支部书记是人们常说的那种〃老好子〃;怕得罪人;在支部发生争论时;常常是模棱两可;摇摆不定。大军渡江前;调南下干部;他也不愿去;胜利后;他听到出去的人当了县区干部;又后悔不及;现在跑到城里找他的老战友〃找工作〃去了。再就是村长李能;已经觉得担任村里的工作;对他的发家致富是一个妨碍。还有一个是青年团支部书记;出外办事还没回来;剩下的就是小契和她了。在村里发生了严重的敌情;地主阶级和一切封建渣滓们又蠢蠢欲动的时候;连支部委员们也召集不起来;大妈的心里怎么会不着急呢?她感觉到;胜利了;和平了;乡村的工作反而不如在战争的年月里来得顺手。
〃问题一定要解决;决不能让谢清斋他们奓刺儿!〃
大妈这样想着;拢拢被风吹乱的头发;擦擦脸上的汗;就往小契家里走去。
小契住在老村北;紧巴着村边儿。这是一个十分破旧的院落;说它破旧;还不如说是滑稽;你就是走过几个省;也难看到这样的地方。院子里的几面墙都没有了;可是惟独那个砖门楼却好端端地立在那儿。仿佛向人表示:〃既然我的主人把我留在这儿;我只好听命;至于你们;客人们;你们爱怎么进来;那就一切悉听尊便。〃原来;这也是分地主的一座院落;三面都是砖墙。几年前;小契已经故去的妻子建议养猪;没有砖垒圈;小契就把墙拆了一个豁口;打算日后补上。谁知这个盖房砖不够了要借50;那个要垒鸡窝没有砖要借30;既然墙拆开了;小契也就一律慷慨答应。这样;渐渐墙拆光了;就只剩下那座孤零零的被遗忘了的门楼;成为小契家最独特的标志。
大妈向院子里一看;里面也乱得厉害。墙角里堆着断了把儿的木锨;破了的犁铧;剩了两股的三股叉等等杂物。窗台上堆着男人、女人和小孩的破鞋;还有几个长了一层红锈的臭了的手榴弹。房檐下垂挂着山药干、破鱼网和十几张野兔皮。
大妈看了一眼;轻轻地叹了口气;走进院子。
〃小契!〃大妈叫了一声。
听听没有动静。她料想小契酒还没醒;就推开了屋门。到里间屋一看;见小契果然四角八叉地在炕上仰着;打着呼噜;睡得正香着呢。他的一个五六岁的男孩;也拱在他的胳肢窝底下睡着了。
大妈看着这屋子;真是要多乱有多乱。两个大立柜;一高一矮;完全是缺乏计算地并排摆着。立柜的一个铜环上挂着一面孩子玩的小鼓;另一个铜环上;是小鼓的近邻——一个大葫芦;里面装着一只刚长起茸毛的小鸡儿;叫人怎么也想不到它们会摆在一起。绳子上搭满了衣服;七长八短地拖拖着。墙角里有一个没有靠背的罗圈椅;上面堆的也是衣服;羊皮袄的一条袖子搭到地上。墙上挂着一条车子带;顶棚上挂着两个粉纸糊的灯笼;一盏提灯。在这些杂乱无章的天地中;还有一架漂亮的穿衣镜;蒙满了灰尘;它鹤立鸡群地站在那儿;仿佛满含委屈地抱怨主人没有根据它的身价给以特别的优待。这里的一切东西;都好像悄悄地说:〃主人哪;只要你稍稍地调整一下;我们就可以各得其所了。〃可是在搭衣服的绳子上挂着的笼子里;有两只俊俏的白玉鸟;却毫不介意地轻灵和谐地歌唱着。好像说:〃算了;算了;你们还是多多谅解一下主人的具体困难吧;当然;主人习惯上的缺点也是不可否认的。……〃
〃唉;家里没个人儿就是不行。〃大妈又叹了口气;坐在炕沿上去推小契;〃醒醒!醒醒!〃
〃嗳!……咱爷儿们多年不见了;再喝两盅!〃小契迷迷糊糊地说。
大妈又推了他一把:〃这个混球儿!你睁睁眼!〃
小契睁了几睁;才把那双红眼睁开。
〃我还当是嘎子呢!〃他噗哧笑了。
说着一骨碌坐起来;揉了揉眼;关切地问:
〃你到大能人那儿去了没有?〃
〃别提了。〃大妈生气地说;〃他不管。〃
〃为什么不管?〃
〃他正急着做他的买卖呢!〃
〃哼;我早看他跟咱不一心了!〃小契跳下炕来;〃走!他不管;咱们管!〃说着往外就走。
〃看你慌的!〃大妈指着他说;〃你要到哪儿去?〃
〃到谢家去呀!〃
〃你就光着膀子去?〃
小契嘿嘿儿一笑;跑到院里;从水缸里舀了一大瓢水;咕嘟咕嘟;一气喝下了半瓢。又舀了两大瓢水;弯下腰往头上哗哗一浇;水淋淋地跑回屋里;看也不看;从绳上揪下一件衣服就擦;边擦边说:〃真痛快!这个酒劲儿一点儿也没有了。嫂子;走吧。〃
大妈移过一个油腻腻的枕头;让孩子枕好;又扯过被角儿给他搭上小肚子;两个人就走了出去。
〃嫂子;〃小契忽然想起了什么;〃你着;要不要喊两个民兵来压压阵势儿!〃
〃不用。〃大妈望着小契;高兴地一笑;〃有你保镳就行了。〃
大妈心情愉快;刚才的闷气一扫而光;两个人说说笑笑地走出了院子。
当他们走出这个孤零零站着的门楼时;大妈回头望了一眼;叹口气说:
〃小契;你怎么就不听我的话呢?〃
这声音沉重而又温婉;在大妈平常的讲话里;很少听到这样的调子。
小契疑惑不解地说:〃嫂子;你说调查就调查;说斗争就斗争;我怎么不听你的话呢?〃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大妈摇摇头;边走边说;〃你瞧瞧你这屋子、院子!猪窝似的;你都不兴拾掇拾掇!〃
〃我没有工夫儿。〃小契说;〃党里让我担任治安委员;一到黑间;我就睡不踏实;老怕出事儿。这儿转转;那儿蹲蹲;就到后半夜了。〃
〃白天呢?白天你做什么?〃
〃白天……〃
〃又去抓鱼、捞虾、打小牲口去了;是不?〃
小契像孩子似地羞涩地笑了。
〃你再瞧瞧你那庄稼地!〃大妈又指责地说;〃种得像狗啃似的;别人打几百斤;你打五六十斤儿就是好的。怎么不越过越穷?〃说到这儿;大妈叹了口气说;〃自然;你也有你的难处。自打他婶子去世;里里外外都靠你一个人;工作又这么忙……不过;你也得抓紧一点儿!〃
〃不知道怎么搞的;河里一涨水;庄稼一倒;我那心就关不住了;就全被那些小东西勾了去了。要是不出去;就心里痒痒得难受!〃
大妈忍不住笑起来;说:〃你把这点劲头儿;分到庄稼地里一半;也就好了。〃
〃唉;说了容易做了难哪;嫂子。〃小契说;〃我给你实说吧……〃
说到这儿;迎面过来了下地的人们;小契就把话停住了。等人们走过去;他才接着低声地说:
〃我实说吧;嫂子。……环境残酷那当儿;打仗;给炮楼喊话;带担架队支援前线;跟同志们在一块儿;亲亲热热的;我觉得怪有劲儿的;胜利啦;和平啦;个人低着头儿啃一小块地;耕过来;耕过去;还是它!我就觉着没有劲儿啦。我嘴里没说;心里老是觉着没有什么意思似的!……种这么屁股大一片地;每年交几十斤公粮;这也叫革命?〃
〃怪!他跟我心里想的一样。〃大妈心里暗暗地说;一时竟想不出说服他的词儿。只好说:
〃可是你也得照顾影响呵!土改时候;你分的六七亩地;已经卖了一半儿;房也卖了;要不是你哥哥不在家;我看你住在哪儿?〃
〃好吧;〃小契为难地说;〃往后你就多监督着我点儿!〃
说话间;金丝家已经到了。
这是一个青砖砌成的月亮门;迎门是一面白影壁墙;上面的山水画;已经有多处剥落。大妈每逢走到这里;想到当初作践她的谢家人们还在这儿住着;血不由地就涌上来。她稍微定了定神儿;把她那被风吹乱的头发往后一拢;和小契交换了一个眼色;就走了进去。小契的脸色也严肃起来;跟在大妈后面。
西房凉儿下摆着一张半旧的布躺椅;谢清斋正在那儿躺着看报。他的大腿压着二腿;高高地跷着;逍遥自在地晃动着。看见有人进来;他把脸孔遮得严严的;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
〃谢清斋!〃小契首先威严地喊了一声。
〃呵哈;我道是谁呢!主任、治安员来了。〃他连忙起身;掩饰着惊恐的表情;满脸堆下笑来;〃你瞧;我正看报哩。最近我不顾生活困难;专门订了一份《人民日报》;每天在这儿改造……您请坐吧!我去给你们沏茶。〃
大妈用严峻的眼色止住了他。
他穿着一件半旧的黑缎子夹背心;劈开两只麻杆儿腿站着;个子又瘦又矮;脖子却伸得老长;看去像一只鹤鸟。他的一双小眼睛;眨巴眨巴地审度着眼前的局势。
〃谢清斋!〃小契拉长声说;〃你最近在搞什么活动?〃
〃活动?什么活动也没有呀!〃他眨眨眼说;〃国家的政策我了解;《论人民民主专政》我读了几十遍了;毛主席叫我们不要乱说乱动;我还敢有什么活动?〃
〃我问你;〃大妈瞅着他说;〃你为什么夺群众的胜利果实?〃
〃什么?〃他把两只手一摊;装作异常惊讶的样子;〃这是从何说起呀;这是?〃
〃别装糊涂!〃小契冷笑了一声;〃刘二奶奶家的簸箕;桂金家的笸箩;是谁拿走的?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