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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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长城网 更新:2021-05-13 11:50 字数:4749
狄一这时也渐渐缓过气来,扶着桌子勉强算是站稳,哑着声音,干咳两声,眼神悠长地望向屋外。
似乎是有什么事发生了吧,不过……
他在心头轻轻一叹,今时今日的他再没有了往日看好戏时的随意心境。
有的变化,于他,是解脱,于另一个人,只怕却是灾难吧。
他的目光悠悠,望着屋外,一时间出了神,只是狄九那如飞而去的身影,再也见不到了。
狄九出得房门,健步如飞,行出老远,方才站住。刚刚停住脚步,就不由得感觉一阵寒意。
戴国的天气,似乎很冷。刚刚还在温暖的室内,刚刚还在温暖的床榻,刚刚还和另一个人,身挨着身,手叠着手,现在忽然间一个人孤孤单单,离开可以避风挡雨的房屋,独自行在寂寂苍宇之下,冷,是肯定的吧。
他略有迷乱的想着,几乎是本能的抬手去拥抱自己。
当人孤独时,当人寒冷时,当人无助时,总会不由的想做这个动作,仿佛这样把自己抱紧,就可以得到一丝温暖。仿佛这样将自己紧紧拥住,就像是被另一个可以并肩携手的人所拥抱一般。
然而,他的手抬到半空,忽得醒悟自己在做什么,十指僵硬着略略伸屈两次,然后,慢慢的,仿佛身体在不断违抗意志,一寸一寸的,苦苦抵抗却又不得不退一般的放了下来。
隐隐约约,仿佛有一个悲哀的声音在心底呼喊,然而,他已经决定不再倾听。
这天地再冷,也必须逼迫自己去适应,永远不要让自己去贪恋温暖,永远不要让自己去习惯被人拥抱,甚至不可以被自己拥抱。因为……
那将带来比地狱更可怕的灾难。
而现在,自己已经身处地狱之中了。
他冷冷一笑,仰头,望寂寂长空,那么烈的阳光,照在身上依然是没有温度的。
他就这么一个人站了多久,不知道。
他就这样,仰头凝望太阳。连眼睛也不曾眨一下有多久,不知道。
他知道的是,当齐皓的声音响在耳边时,他的双眼因为长时间直视烈日而看到齐皓的面目一片模糊。
“天王,属下与众人商讨出许多主意来。不过,这其中也还有一些争执之处……”
“你派人准备一下,我和教主连夜要离开这里巡视其他分坛。”根本无心听他的话,狄九只淡淡的吩咐。
齐皓一怔:“天王,眼前的事……”
“眼前的事,有你就可以了。”狄九淡淡道“我和教主不宜出面太多。我们是出来巡视分坛的,本地分坛发展的很好。眼前的危机也全部解除,我和教主不应该再停留下去了。”
齐皓愕然,眼前那足以影响整个武林的变革就要开始,这两位始作俑者却要抽身离开,以后的所有道路,所有规条,所有纷争,所有细则都要他自己摸索着去办了。
挽留的话就在嘴边,到底还是说不出口。武扬分坛办的再好,毕竟也只是一处分坛。教主一行人在此停留已有一个多月,目前又再无危险难局,若再挽留,倒显得一干分堂分坛的弟子们形同废物了。
他为人老成谋事,不好排场,又能了解狄九等人连夜离开的苦衷,所以也不开口说些要求狄九留到明日也好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风光的送行的话。
心念一动间,他郑重行了尊敬上司的大礼,恭声应是。
是夜,狄九携傅汉卿等总坛一行人离开武扬,巡视戴国其他分坛。一行人,快马轻舟,一路绝无拖延,于一个半月之间,已巡遍戴国各处分坛。
而下一个将要去的国家是……
第四十四章 自私自利
狄九要求连夜离开武扬城,为的就是隐匿行踪。
他与傅汉卿如彗星般徒然声名鹊起,必会成为各方势力注意的对象。
乘着如今大部分人都在专心研究那个演武会,他才能与傅汉卿等人悄然消失在各方人士的注意范围内,其他人再想查处他们的行踪,怕也不易了。
想要拥有尊贵的地位,想要保持超然,适当的神秘,以及不同任何势力表现出过于亲密的关系都是重要的。
只有不触及别人的利害,别人才会不把你当做敌人。
对外而言,他们只不过是于齐皓有同门之谊的过客,不会更深的介入振宇武馆的运作中,这才能从另一个方面给振宇武馆更大的帮助。
他们一行人连夜离城而去,为了混淆视听,齐皓又暗中安排了七八拨人马,打扮成他们的样子,四下而去,就此引开了大部分江湖人的注意力。确保他们可以安安静静,不受干扰的巡视四方。
本来齐皓作为戴国的堂主应当陪伴他们同行,但此刻武扬分坛发生的事,对整个武林,整个戴国都有极大影响,齐皓一时间分身乏术,只得派了舒放相随同行。
这一次远行,他们依然快马轻舟,日夜赶路。不同的是,狄九出奇的好说话,他允许傅汉卿有一辆可供他日夜睡大觉的马车,只由两名弟子轮班赶着马车飞驰罢了。
狄九一路上也从不骚扰打扰傅汉卿睡觉,傅汉卿爱睡多久就睡多久,睡醒了吃,吃饱了睡,连一帮把傅汉卿当偶像崇拜的弟子们都有些看不过去,难得狄九居然从头到尾,不置一词。
整个行程之中,他甚至没有认真看过傅汉卿一眼,或同他说过一句话。
戴国分堂本就是修罗教办的最好的分堂,属下几处分坛,大多打理的风生水起,颇为得势。就算原本也有些矛盾,有些仇家,在振宇武馆大宴之后,戴国武林各方大豪都异口同声。反对私斗,同心协力,要搞什么演武会,消息转瞬间传遍江湖,哪里还有什么人敢去反对正面做同全武林的大人物唱反调的事呢。
于是,各处分坛,风平浪静,没有任何事端发生。相对的,狄九也十分轻松,只需把该干的事干完,就可以启程离开。
这次各方巡视,他又是一反常态,再不拿堆山般的公事来烦扰傅汉卿,所有事务都自己出头,一力承担,静悄悄把一切事情处理到最好,上下人等无不称服,然后又静悄悄启程向下一处行去。
他变得这么默默无言,勤劳肯干,在旁人眼中看来,多多少少有点儿架空教主之嫌。傅汉卿却是难得如此悠闲幸福,整天吃吃睡睡,不亦乐乎,至于狄九身上的变化,他是没啥闲空去多多在意的。
只是随行的弟子们,因为天王的改变而感到气氛越来越压抑了。
天王以前也不苟言笑,但从来不像现在这样沉默寡言,就算是下命令,也永远只用最简洁的字句。
天王以前也少有欢容,但从来不像现在这样,冷漠的脸上,永远只有一种木然的表情,总是让人怀疑,那不是血肉面孔,而是一张石头做成的面具。
天王以前也对教主从不客气,但从来不像现在这样,完完全全视而不见。每天只是专心赶路,到了地方就专心做事,从头到尾,不问教主一句,不正眼看教主一眼,不正面对教主说一句话。
发生了什么事?谁也不知道,但是人人都受狄九身上散发的冷肃气息影响,就算平时最活泼的人,也变得沉默起来,大家都只顾埋头赶路,埋头做事,连一句闲谈都不敢出口。
虽然谁也没有说,但大都无限怀念以前天王老对着教主大呼小叫的幸福时光,虽说天王发脾气,总会吓得大家心惊胆跳,但总比现在这死一般的沉闷要好啊。
队伍中唯一迟钝到感受不出身周变化的,只庆幸最近睡觉比以前安乐许多的,当然唯有傅汉卿一人了。
她在摇摇晃晃飞驰不停的马车里醒来,懒洋洋伸个懒腰,眯着眼睛拢了拢被子,迷迷糊糊的想,最近日子过得这么安逸,该不是他一直期待的彻底的米虫生活终于降临了吧。
唯一和他同乘在马车里的狄一看他这乍醒时迷糊又满足的样子,像一只刚刚睡醒的猫,不由微微一笑,顺手解了腰上水囊递到他嘴边。
难得傅汉卿大梦醒来,进入短期的清醒世间,他懒洋洋也不起身,只略略抬头就着狄一的手喝水。
狄一眼中带笑,用左手替他拉高枕头,让他可以更舒服一些。
以前他只暗中做个摆设型护卫,只冷眼旁观一切好玩的事,从来不会似这般去伺候傅汉卿。
傅汉卿却也不觉得惊奇自自然然接受他的照顾。仿佛被人如此亲近的服侍,是最平常之事一般,又仿佛他们本来就是极亲近之人,这样的姿势,这样的照顾,本就是极寻常之事。
也幸亏狄一这么久以来,已经对傅汉卿有了极深刻的了解,否则还真会因此而生出什么特别的想法来。
而现在,他只不过是在心中叹息罢了。傅汉卿说穿了,不过是超级懒兼不自重,对于接受别人的恩惠照顾,从来都是大方坦然到有些过头的。只要他自己可以不用做事而吃喝无忧,外加能好好睡觉,他是从来不考虑,亏负啊,歉疚啊,不好意思啊,这一类的问题的,更不可能会有见外啊,不方便啊,不习惯啊,这样的反应。
他似笑非笑看着傅汉卿:“最近过的很舒服吧?”
“是啊。”傅汉卿喝完水,喘口气,咧开嘴笑得不知算是天真呢,还是白痴。
“你过得好,可是其他人,好像就过得很不痛快了。”
“有吗?”傅汉卿茫然无觉“大家不都是好好的,狄九现在也不经常生气了。应该是终于想通了,心情愉快了吧。”
狄一朝天翻个白眼,天天板着死人脸,说出来的话,一个字就是一粒冰,这也算是心情愉快的话,那傅汉卿对愉快的认知就真是太过异于常人了。
傅汉卿有些心虚的摸摸鼻子,嗯啊了一阵,这才小声的问:“难道他现在天天安安静静,会比以前老是生气更不快活吗?”
狄一叹口气,看样子,这人也不是真的完全迟钝,该有的感觉他还是有的,只是懒得去想罢了。这人实在懒得出奇。明明人不笨,但任何事,只要不触犯到他所谓的那些不对的事的原则,基本上他是从来不动脑筋去思考的。因此,有的时候会一下子精明的吓死人,但更多时间,只像个白痴。
“教主,你应该知道,天王不快活,非常不快活。你希望不希望让他快活一些?”狄一微笑,语气有些象在诱惑一只迷糊的小猫。
傅汉卿认真想了想,幸亏狄九帮他出头顶灾,什么苦活累活二话不说都重逢在前。要自己眼看着他天天不快活,这似乎也有些说不过去。于是便认认真真点点头:“想。”
狄一点头,笑道:“其实如果想点法子,让一切恢复如旧,他还象过去那样,肝火过盛一般时时找你麻烦,也许咱们这一行人,都能出一口气。”
傅汉卿略略皱眉,小声的问:“他不高兴,只是不高兴,不会有什么更严重的后果吧?”
“当然。”狄一笑道“他还不至于为了心情不好就去自杀,如果有人想乘他心情不好占他的便宜,那也一定是自找麻烦。”
如果狄一告诉傅汉卿,狄九再这么心情不好下去,没准就要一命呜呼,或是下场奇惨,傅汉卿本着不能见死不救的原则,再辛苦也要想办法了。
但现在狄九只是不高兴而已,为了让他开心,自己就要放弃眼前有吃有喝有睡,有一路的风景看,还有人伺候的神仙般悠闲岁月,而回到以前,那刚刚睡着就要被叫醒,每次睡觉都要绷紧一根弦在脑海中,提放被狄九用天魔音骚扰的苦难日子,这个问题,就有点麻烦了。
或者说,根本不算麻烦,因为傅汉卿没有任何思想斗争的说:“我不要。”
他大声的回答,睁大看起来极纯洁的眼:“不帮他,他会不高兴,帮了他,我会不高兴的。为什么我要为了让他高兴就让自己不高兴。”他很郁闷的望着狄一,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别人眼中,就是那种会舍己为人的伟大人物。
狄一没料到他拒绝的这么干净利落,怔了一怔,却见傅汉卿说完了话,还唯恐自己会强迫他一般,把被子整个拉起,死死的罩住脑袋,以这种极幼稚的姿态拒绝做更进一步沟通。
狄一怔了半晌没回神,这个人,可以为了不让一个下属自残而用任凭自己的手被洞穿,可以为了不让一些无关的人死去,而无比辛苦的谋划筹算,可以为了阻止狄九杀人,而难得勤快的顶风出头,却不肯为了让身边的人快乐一些,少睡一点觉。
他愣了半天,看着被子里缩作一团,摆明了抗拒的幼稚家伙,终究还是大笑起来。
原来傅汉卿并不是万事慈悲的老好人,他也会有自私冷酷之时,这个认知,居然让他莫名的一阵轻松。
他一边笑,一边望着那被子里缩成一团的人形,略有矛盾的想。
他到底是怎样的人呢?
有的时候,他可以如佛陀一般,救苦救难,甚至牺牲自己去保全别人。
那么,会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