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节
作者:中国长城网      更新:2021-05-13 11:50      字数:4738
  他自己睡觉一向是很香甜的,就算被人用酷刑伤害,一样可以睡的无比舒畅,最恶劣的情况,也不过是第一世时,回归小楼,六十年寂寂沉眠而无一梦罢了。做恶梦,这种事,他从没有遇上过,也就完全不能理解,更不懂处理了。
  他心中甚是烦恼,唉,狄九要睡觉为什么不回自己床上去,要做多少噩梦也由得他。偏偏要跑到他这里来睡觉。叫他总不能看见了当成什么也没发生的不管吧。
  他郁闷了半日,努力的回忆了一下,自己在某几世,还是婴儿时,人世的母亲为了哄他好好睡觉会做的动作。
  他一板一眼的模仿着小心抬起另一只手,一下又一下轻轻柔柔的拍在狄九身上,轻轻拍在他的胸前,肩上,抚在他的额头,眉心,然后,声音柔柔软软的唱起了哄孩子的歌谣。
  他的记忆力绝不会出错,而模仿力天下无双,虽然是生平第一次做,但手势之轻柔温存,歌声之婉转柔和,竟是一丝无差。
  他自己心中也并没有任何不自在的感觉,一边用身体语言来抚慰狄九,一边紧紧的靠着狄九半坐半躺的睡下,让两个人的身体紧密的靠在一起,让狄九即使是在睡梦中,也感觉到自己并不孤单。
  他一边不停息的轻轻唱着多少年前,民间妇人们最爱用来哄孩儿入睡的歌谣,一边仍是毫不松懈的不断将内息送入狄九体内。
  便是如今武林公认排名天下前十的高手,也没有任何人能在以内力替人调息吐纳之余仍如此举重若轻混若无事的做其他事。更何况,傅汉卿居然可以一边输内力,一边拍宝宝,一边唱儿歌,一边还继续打瞌睡。
  虽然不是像平时那样睡死过去,但是渐渐双眼闭起。渐渐的脑袋一上一下极富节奏的慢慢动了起来,似睡非睡之间,他的内力依然一刻不曾停止过输送,他的歌声依旧没有停顿,他的左手,也依旧不断轻轻柔柔的拍下来。
  只是,这一切,他几乎是以一种无意识的状态在做。所以,并没有察觉,头顶风声劲急,有一个人飞掠而去。
  狄一把轻功运到极处,身形快逾疾电,带起一阵旋风自无数人身旁掠过,路人茫然抬首,不知发生了什么,为何瞬间寒风劲急,吹散衣发。
  狄一竟是从振宇武馆一路飞掠出城,一头扎进城郊的一处密林,这才敢放开一直捂在嘴巴上的手,这才能放肆的纵声长笑。
  他是在短短半柱香的时间内,从城中心一直飞驰到了四野无人的城郊,全身轻功完全是超常发挥。
  此时纵兴而笑,笑声中满含真力,震得满林树木,枝摇叶落,震得林中群鸟,四下惊飞,他却混若不觉,只知尽兴长笑,任金石之音,穿云凌风,满布苍穹。
  若是在振宇武馆,似他这样的顶尖高手,若纵兴一笑。只怕宴会厅里所有的大人物都要被惊动了,就是到了城中,只怕任何僻静之处,也掩不住他那犹如金石的长笑之声,必然会引来世人惊愕围观。
  亏得他能一直忍到现在,竟会一直笑到筋疲力尽,笑到要靠着树才能勉强站稳。
  这一生,从来不曾如此纵情任性过,这一生,从来不曾如此快乐肆意过,这样疯狂的大笑,这样任性的疯癫。仿佛此生从来不曾有过那些阴暗与悲凉,沉寂与压抑,仿佛此心从来不曾被困在永久的黑暗牢狱之中。
  他当然是应该笑的,看到堂堂修罗教的教主唱歌倒也不算什么天大的事,反正教主再丢脸的事也做过了。
  但是,看到那个死皮死脸,冷漠深沉的狄天王,看到那个和他一起从铁血训练中挣扎着活下来,各方面都比他出色,性情也远远比他更深沉的狄九,居然被人当成小孩一样半抱在怀里,如哄婴儿一般的拍着,慢悠悠的反反复复唱:“睡吧,睡吧,乖孩子……”
  而且,他居然还真的就慢慢乖下来,安静顺从下来了。
  即使以狄一的定力,也觉得,如果再不放声大笑,自己会被活活憋死的。
  他能一路跑到这里再笑,已经是意志力惊人了。
  然而,为什么这一笑,竟不能抑制,为什么这一番放纵,经从此失去控制,为什么这一回纵情,到最后,笑到无力,竟然泪下。
  或许,很多人都有过,疯狂大笑之后,笑出眼泪来的经历。然而,只有狄一,这个在铁血训练下,即使笑和泪,也只因为要求而把握分寸做到最好的影卫,却在意外落泪的那一刻,倏然震惊。
  轻轻伸手,抹去脸上莫名的泪痕,他半靠在大树上,神色似笑而非笑,似悲又似喜。
  这一生,直至今日,他才觉得自己是个活人。
  即使是当日禁制尽去,即使是当初得回所谓的自由,他也从不曾如今日一般,觉得,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
  这一日,他看到了世上最滑稽最可笑的事,这一日,他自有记忆以来,第一次纯粹只为快乐而笑,纯粹只为笑而笑,纯粹只为哭而哭。
  他因欢喜而笑,因不知为什么的情绪而落泪。
  这一切的情绪,生平第一次,如此真实。
  本来是想为这世间最好笑的事情纵情一笑,为什么最后,会怔怔泪下,为什么他抬手触到泪痕,指间如触雷电。
  傅汉卿,你是谁,你解我困厄,你给我自由,你让我知道,原来,我还是一个人,原来,我还活着,原来,我还有血有肉,原来,我竟仍然会哭会笑。
  狄一一个人怔怔在林间坐了良久,终于收拾心情,复又施展轻功回城,悄悄地不惊动任何人,重新回到振宇武馆,回到傅汉卿的房间,回到他隐身守卫的位置,却因为看到房里的情形而身形一晃,直接从暗处跌了下来。
  不知何时,狄九已经醒过来了,他的手,就死死扣在傅汉卿的咽喉处,神色冷肃,而无比疯狂的杀气,几乎已满盈了整个房间。
  以前,狄九虽然常对傅汉卿生气,但从来没有如此明显外溢的杀气。也从没有表现出如此强横的杀机,竟迫的象狄一这样的冷血影卫也觉得呼吸无力。
  身为傅汉卿的影卫,狄一的第一个念头是……不好……这一次,他真的动了杀机。
  很奇怪的,明知道傅汉卿足够强大,明知道,自己这个护卫的存在,摆设的意义远大于实用的作用。
  然而,他仍是第一时间飞扑过去,生平第一次,想要真正的,做一个护卫当做的事。
  但是,长久的疯狂大笑,已经令他的手脚发软肚子痛,伸手远不如平时一半敏捷。他想开口说:“不要……”
  然而,太长时间的肆意狂笑,已经让他现在的嗓子有些发哑。
  可是,原有的紧张,却又在他飞扑到一半,完全看清局面后,消散无踪。
  狄九虽然怒气冲冲,满脸杀气的扣住了傅汉卿的咽喉,可他自己整个人依然保持着原有姿势,仍然被傅汉卿如抱小孩一般半抱在怀里。
  傅汉卿居然仍在轻轻拍着他,嘴里的儿歌,居然到现在还没有停下来。他居然还可以满脸平静的望着杀气腾腾的狄九,继续唱:“睡吧,睡吧,乖孩子……”
  狄一真气一泄,直接从半空中跌下来。他没有象任何一个正常高手那样一挺身站起来,摆好架势,护好空门。而是索性抱着肚子继续疯狂大笑。
  狄一只顾大笑,甚至不曾抬头看一眼,此时狄九的脸,变成了什么颜色,他完全不顾自己这样狂笑,露出多少空门可以让狄九一击即杀,他甚至完全忘记了傅汉卿的强大力量,他只是几乎以一种轻松道诡异的心态在想:“能亲眼看到这么惊心动魄惊世骇俗的一幕,就算立刻被狄九杀了灭口,也值了。”
  第四十二章 何为真我
  天魔摄魂音是修罗教震慑天下的几种魔功之一,当然这是修罗教内部的说法。黑白两道的说法则是,此为天下间最臭名远扬的邪功之一。
  相传,此术施出,可令忠臣背主,孝子逆亲,义士横暴,烈女淫乱。当然,这样同样属于几百年来,江湖上越传越玄的神话。修罗教的高手,若真有这种本事,早就跑去操纵各国君王,暗控天下大权,又何需历代都受正道压制。
  即使是专修天魔音的乾闼婆王瑶光也无法仅凭异术来控制人心,而只是借用种种手段,引发世人的情绪波动,再用天魔音加以引导,以达到自己的目的罢了。
  作为影卫,狄九更擅长的还是杀戮之术,天魔音不过是兼修罢了。也亏得他天分极高,才能拥有如此造诣。
  以天魔音长时间大范围的控制许多高手,这是一种极危险,也极不智的做法,就算瑶光本人在,也会尽量避免如此行动。
  以天魔音诱控他人不但消耗内力,也是一次极强烈的意志比拼,长时间对许多武功高,意志坚定的人使用,压制他们的想法,引导他们的思想,控制他们的情绪,只要其中有任何一个人察觉危机,出口喝破,施术者都难免反噬之苦。
  一场宴会下来,狄九在身体上和精神上所承受的压力之大,是极为惊人的。若非他个性极之坚毅隐忍,根本不可能撑到最后,就算是瑶光亲至,竭尽全力,也没有可能做得比他更好。
  这一次的盛大华宴,于狄九却是一场不见刀兵无限惨烈的苦战,胜利虽已在手,付出的代价却也同样惨痛。
  真气耗尽,元气大伤,没有四五年的潜心苦修根本补不回来,而在意志力精神力方面,所承受的伤害和消耗更是极之庞大。
  他已经不是简单的疲惫,而是从肉体直到精神,都已经累得不能再做任何动弹和思考,没有办法再继续完美的给自己套上长久以来,坚强而冷漠的护罩。
  所以他犯下至大至可笑的错误,所以他一睡沉沉而无力醒来。
  但实际上他的意志一直是清醒的。即使是在看似沉眠之时,也总有一丝灵识未泯。这么多年的苦训。让他习惯哪怕再疲累,哪怕睡得再深再熟,也要保持一丝警觉,在任何时候都可以一跃而起。
  然而,现在他的灵识犹在,却无力醒来,他太累了。累得挣不破那重重的迷障,撕不开那层层的牢笼。
  他事先也完全没有想到这次的大会竟将自己累成这样。体力极度空虚,仅有的真气散乱于各处,四下乱窜引致经脉大乱。
  他的心明明白白的知道发生了什么,清清楚楚的知道,若不能收拢真力,走火入魔的后果将不堪设想,这一场倦极而眠。将再没有醒来的机会,然而,任他如何努力,也无力再去调动体内一丝一毫的气机。
  二十年的坚持不屈,二十年的苦苦强撑,二十年所有被血泪杀戮掩盖的漠然冷酷。在疲累道极致时,尽皆消散而去,他看到了比四望更恐怖的真相。
  在心灵最深最冷的角落中,仍有一个软弱的自己,在坚强迸毁。在力量消亡之际,无力对抗,无力挣扎,而只是瑟缩着躲在黑暗的最深处,任理智如何狂叫,也不肯振作,无力醒来。
  所有的噩梦纷至迭来。死亡,孤寂,背叛,出卖,无数冰冷的眼,无数冰冷的面容,遥远的地方,似乎有传说中的父母亲人,然而渐行渐远,无论怎样呼唤,也不回头,苍苍的天宇,似乎有过光明辉煌,然而黑暗一重重压下来,光芒永远不会再出现。
  梦里到底有什么可怕之事,他已不记得,记得的是那软弱的心灵在哭泣,那软弱的自己在哀嚎。那软弱的身体在挣扎,那软弱的双手无力的四下抓握,徒劳的想要挽住应该可以拥有的一切。
  理智分分明明在怒吼,心深处,分分明明在不可置信的大叫,为什么,他有足够的坚强,他早已认清这世界所有的虚幻和可笑,他不怕死,不怕败,不渴望任何人的真心和爱护,那么,还有什么事,会如此可怕,还有什么梦境,会恐怖若此。
  为什么还要哭泣,为什么还会期盼,为什么还想拥有,为什么不能醒过来。
  不不不,让我醒过来,醒过来,这场噩梦就会过去,那个软弱的,在许多许多年前,就应该已经消亡的我并不存在,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让我醒来……
  然而,天地苍宇,一片森寒,宇宙洪荒,万古黑暗。他找不到光明,找不到温暖,找不到一丝力量。他在黑暗中如困兽徘徊,一次次发出绝望的怒吼。
  他没有力量挣扎,他冷的瑟瑟发抖,四周永远黑暗,他却能分明看到自己软弱无助如伶仃孤儿的身影蜷作一团。
  理智的声音越来越低微,软弱的哭泣,越来越细弱,他在黑暗中合上眼,软弱也好,坚强也罢,天真也好,冷漠也罢。所有的努力都已无效,所有的希望都已幻灭,无论有多少不甘,他也只得闭目任自己坠入黑暗的最深处,就此沉沦,再不复醒。
  温暖在这一刻,忽然将他包围。依然是黑暗的天与地,依然是不见一丝光芒的世界,那温暖无处不在,丝丝缕缕,缓慢却从不断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