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节
“爸爸,什么时候来接我?”丛众以为是送她来呆几天,就问海小安。
周蓉没见过海小安掉泪,他在她心目中是块铁,是块钢,响当当的硬汉子,像海明威笔下的一个人物。
“你背着条大鱼刺。”她说。
“可我不是失败者。”他说。
他们都喜欢海明威的小说《老人与海》,失败者身上的坚韧,他们十分钦佩。但是,丛众的话使海小安流泪了。孤儿的命运已降临到她的身上,从此一片树叶落飘在生活的河流里,将漂向何处啊?这是海小安为之伤感的原因。
“妈妈,爸爸怎么哭啦?”丛众不能理解更多。
“爸爸舍不得你呀。”周蓉说。
丛众扯了下海小安的衣角,示意他蹲下来。海小安蹲下来,丛众用她肉乎乎的手背揩他的眼泪,有瓷器一样的东西在他心上擦过……
第十三章血亲错位(6)
“海队。”小王叫他。
海小安走出往事,身上还缠绕着往事的烟雾,痛苦还未完全在他的脸上消失。
“我听见你的手机响了一声。”小王说。
海小安掏出手机,是一条信息,父亲海建设发给他的:方便的话,周天带周蓉和船船回家,吃煎鲇鱼。
“吃煎鲇鱼。”海小安顺口说出。
“喔,说什么呢海队?”小王问。
“我爸让我们全家周天回去吃煎鲇鱼。”海小安喜上眉梢,说,“你不知道我爸亲手做的煎鲇鱼,有多香。”
“有多香啊?”小王想象煎鲇鱼不知所以然,问。
“这么说吧,当年我爸到我爷家接我,我不肯跟他回盘山。你说怎么着,爸亲手做了煎鲇鱼,我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煎鲇鱼。我爸说,儿子你和我回去,我给你做煎鲇鱼。于是……”
“于是,你就回到了盘山。”小王不信,摇摇头,说,“海队的意志没那薄弱吧?”
“那时我还没当警察,才14岁,所以经不起煎鲇鱼的诱惑。”海小安说,“煎鲇鱼实在太诱人啦。”
“海队,你儿子船船像不像你呀?”
“你指哪方面?”
“煎鲇鱼。”
“别提了,比我还没出息。”海小安说他的儿子,说,“有一回,你嫂子问他,你爸到幼儿园接你,有没有女人和他……你猜怎么着,他问他妈,周天带不带他去爷爷家吃煎鲇鱼。你嫂子心生一计,说你说实话就带。你说这小子吃煎鲇鱼不要爹,竟然说我天天和一个女生说悄悄话,还拉手。你嫂子讽刺我,众叛亲离,给儿子出卖了。”
“嗬,煎鲇鱼魔力赶上指环王啦。”小王说。
57
陈慧敏到孤儿院,通过熟人找到院长。
“我姓田,刚调来。”田院长说他不是原来的院长,满热心地,“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做尽管讲。”
“谢谢,”陈慧敏说,“是这样,我的儿子和你们这里的一位姑娘恋爱,我想了解一下她的情况。”
“她叫什么名字?”田院长问。
“丛众。”
“丛,众。”田院长若有所思,摇头,说,“没印象。”
“十多年前到你们院。”
“具体是哪一年?”
“我也不太清楚。”陈慧敏的确说不准时间,她只听小全说很小的时候,丛众进孤儿院,很小的时候的概念含糊,她说,“大约她几岁。”
田院长受熟人之托,努力帮忙,说:“我找老魏,他是院里的元老,过去的事他兴许知道。”
“真是麻烦你。”陈慧敏说。
田院长出去,不多时老魏随同院长进来。
“你问丛众?”老魏手里拿个硬壳本子,边说边翻页,说:“她已经上了大学。”
“煤院。”陈慧敏说。
“对,大二。”老魏继续翻找,说,“我有印象,警察和他的未婚妻送她来的。”
陈慧敏听得新奇。
“她上学一直是……”老魏说那位警察资助丛众上大学。
“他是一个支队长。”田院长说。
“支队长?”陈慧敏一震,小安就是警察,就是支队长。难道这么巧?她问:“那位警察姓什么?”
“海,”老魏说,“大海的海。”
“小安。”陈慧敏脱口而出。
“哦,你们认识?”田院长惊异。
“是我儿子。”陈慧敏说。
“这?”田院长迷惑,说,“你儿子资助的女孩,你不知道?”
陈慧敏刚要说明,老魏拍打硬壳本子,说:“找到了,1990年7月6日,刑警海小安送来,女孩名叫丛众,4岁……”
“有没有关于丛众身世的说明?”陈慧敏说。
“逃犯遗弃。”老魏说。
“是她。”陈慧敏断定丛众是海螺,逃犯是宋雅杰。
坐公交车回家的路上,陈慧敏接到丈夫的电话,说小安的全家回来了。她看下表,下班高峰老塞车,照此速度一个小时到不了家。她在半路下了车,打的往回赶。
“舍近求远。”陈慧敏觉得自己好笑,小安是最知情的人,还问谁,一切谜底他一揭就开。
十几年中,从没听小安说起逃犯遗弃女儿什么的。宋雅杰犯了什么法,警察要逮她?
第十三章血亲错位(7)
回到家里,进门便闻到鲇鱼的腥味。
“鲇鱼之所以好吃,因为它吃鱼。”厨房里海建设高声阐述他的鲇鱼理论,照他的说法,世界上最好吃的是鲇鱼,什么鲍鱼、鲨鱼翅儿统统食之无味。
船船独自在地板上玩小粘贴,见陈慧敏回来,雀跃地说:“奶奶,煎鲇鱼,船长(爷爷)煎鲇鱼。”
“你爷爱吃煎鲇鱼,你爸爱吃煎鲇鱼……”
船船抢过奶奶的话,说:“船船也爱吃。”
“你倒没差了枝秧。”陈慧敏说。
“奶奶,啥是枝秧啊?”
船船把陈慧敏问住了,还真不好表述,她说:“基因。”
“啥是基因?”
周蓉走过来,说:“妈,别理他,没完没了的啥、啥的。”
船船撅嘴,老不高兴。
“去问你爷爷吧。”陈慧敏支走孙子。
海建设和海小安一起从厨房走出来,带出一股鱼腥和姜蒜味,他说:“船船,嘴都能挂住个油瓶。”
“他缠巴妈,问啥是基因。”周蓉说。
“不,奶奶说枝秧。”船船说话咔嚓咔嚓,有些诉屈的意思,说,“奶奶还说,你爷爱吃煎鲇鱼,你爸爱吃煎鲇鱼,我也爱吃煎鲇鱼,随枝秧。”
海建设望眼妻子苦笑,说:“你打击面过大,树敌太多。”
“鲇鱼党,煎鲇鱼党。”陈慧敏愤愤不平的样子,攻击说,“你们结成腥味战线。”
“妈,我先声明,退出鲇鱼党。”海小安审时度势,为哄继母高兴,虚假地倒戈。
嘿嘿,陈慧敏忍不住笑起来,她说:“我以为自己成了孤家寡人。”
“怎么会呢。”海小安从不惹继母不高兴。
“小安,你跟我来。”陈慧敏朝卧室走,海小安跟过去。
第十四章枯叶旋舞(1)
58
破坏有时很需要,有时很恼人。刘宝库计划好的美妙的事情,忽然刮断的风筝一样,眼巴巴地飞走。
本田轿车出了城,钻进山沟,不是罂粟沟。方向上看,南辕北辙。盘山市城区在两条沟中间,像刚从诞生生命的地方出来。
那所房子在树丛中,这样的房子有多座,因此并不扎眼,但是刘宝库从没来过。
“这是哪儿?”
“狼窝。”张扬说。
“开什么玩笑,狼窝?”刘宝库如坠云里雾里。
张扬走在前边,他批评说:“你对女人的下半身用的功夫太多,其他事情成了两耳不闻,连狼窝你都不知道,孤陋寡闻。”
矿上装炸药、雷管的地方是白狼洞,再没听说附近地区有叫狼窝的呀,刘宝库想不明白。
“坐吧。”张扬说。
刘宝库坐在沙发上,见烟灰缸里一根烟蒂冒着烟。张扬不抽烟,谁呢?他的目光扫遍屋子。
“老板刚走。”张扬说。
刘宝库给冷风袭击了似的一激灵。
“二战时期,希特勒的一个指挥部叫狼窝。”张扬没再往下说,他找刘宝库不是谈二战的,他说,“我们要大祸临头了。”
“啊!”刘宝库大惊失色,问:“又出什么事,扬哥?”
“刑警支队长海小安去调查郭德学,雪里的孩子埋不住了。”张扬眉头蹙着,他说,“刑警弄清尸源小菜一碟。先不说这些,你说将军岭吧。”
“村子没有动静。”刘宝库讲了他了解到的情况,他说,“村民只知道葛大眼带人外出挖煤,具体在什么地方挖煤,他们不知道。”
“不知道就好。”
“看来葛大眼这伙矿工起不了屁儿(捣蛋,起刺儿)。”刘宝库似乎放心道。
“没有不透风的墙,村子现在没人知道,不等于以后不知道。”张扬永保较高的警惕,是经验的积累,还是吃亏的教训?总之,一只掉过陷阱的动物,会绕过陷阱走。
“葛大眼在村子口碑一般,没人在意他的生死。”刘宝库说。
“十三人死在卐井里,他们都是孤老棒子绝后气(无儿无后)?长时间没消息,他们不找?”张扬责备他,说,“大意失荆州啊。”
刘宝库不以为然,关注鬼脸砬子煤矿的程度和张扬不一样,他总把自己看成木偶,木偶不会思考,也用不着思考,操纵者怎么摆弄你怎么动作。因此,他只看到眼前三寸远。
“世事难料啊,谁知还会冒出什么麻烦来呀。”张扬说,“谁能想到刑警盯上郭德学,支队长亲自去调查。”
“他们查到了什么?”刘宝库问。
“现在还不知道。”张扬说,“郭德学的事最难整,他的老婆来矿上找人,闹扯大了,我们不好收拾。”
“老板的意思呢?”
“老板,老板,老板事必恭亲,要我们干什么?”张扬说火就火了,他挨了老板骂刘宝库不知道。
“扬哥,”刘宝库说,“只要一口咬定郭德学不在我们矿,从没雇用过叫郭德学的农民工。”
“她手上要有证据呢?”
“卐井都炸了,她有辙吗?”
“警方弄清无名尸体是郭德学,他妻子宋雅杰……”
“扬哥你说郭德学的老婆叫宋雅杰?”刘宝库触电似地跳起来,“没搞错?”
“徐主任对我说的。”
“老徐做事从来都很准成(准确)。”
“你不用怀疑徐主任。”张扬问:“好像你认识宋雅杰?”
“十多年前,有一个人贩子叫宋雅杰。我配合海小安去抓她,不料她逃脱了,丢下一个女孩。”刘宝库讲他当警察时经历的事。
“噢,巧啦。”
“我们可以借刀杀人。”刘宝库说把宋雅杰的信息透露给警方,她很快就会被捕,投进大牢。
张扬思量,说:“不行。”
刘宝库搞不懂张扬为什么说不行。
“你想啊,警察审讯她,她要说出来鬼脸砬子煤矿找丈夫。你当过警察你清楚,抓住这条线索查下去……”
张扬讲得有道理,十分有道理。
“那怎么办?”刘宝库没章程。
“宋雅杰的事你先别管了。”张扬转入正题,他说,“今天找你来,了解一个人。”
第十四章枯叶旋舞(2)
“谁?”
“许俏俏。”
听此,刘宝库心里一抖。
“她以前做什么的?”
“歌厅唱歌。”
张扬流露出轻蔑的目光,他说:“怎么给你当的秘书?”
“招聘的。”
“以前你不是有两个秘书吗?”张扬问。
“不可心,一个心眼太多,老问矿上的事,我怕?